第2章
剛才那老阿姨佔的座位靠窗,想要拖走她還要影響坐在過道的乘客,且對方拒絕配合的話,確實從座位上拉起一個人相當有難度,可如今她站起來了,幾個乘務配合著乘警一起帶走就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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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阿姨一走,寧婉剛打算享受片刻的清淨,結果沒清淨多久,她的手機就響了。寧婉一看號碼,是悅瀾社工委的季主任。
作為目前悅瀾的社區律師,見了季主任的電話,寧婉幾乎福至心靈地知道準沒好事。
她的預感也確實成了真,電話接通後,季主任苦哈哈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寧婉啊,張子辰跑了!”
又跑了?!
寧婉心裡咯噔了一下:“怎麼搞的?”
“過年啊,家人忙著宴請置備年貨,這兩天吃藥上也沒留神,小區裡有人偷偷放鞭炮,把他給嚇著了,犯了病,人就這麼跑沒了,查了小區門口的監控,隻知道人往西邊跑了,也不知道具體上哪兒了。”
季主任聲音充滿了步步為營的老奸巨猾:“所以待會估計就要麻煩你了啊,記住啊,好言好語安撫住,不要反駁,一反駁他犯病更厲害更瘋,順著他的話說,把人哄住,問清楚人在哪兒。”
他規勸道:“寧婉啊,你想,你這也是為了工作,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情話該說還是說啊,你想,萬一人家被你這冷淡一刺激,犯病更厲害搞出更多糾紛,還不是你去善後嗎?”
“……”
寧婉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掛了電話後深吸了一口氣。
張子辰是悅瀾小區裡的住戶,今年十七歲了,平時是個挺腼腆的男生,但是家族遺傳,有間歇性精神病,一旦受到刺激發了病,行為就完全不可預知了,為此犯病後在小區了惹了好幾個糾紛,最後都是寧婉出面調解的,一來二去便也認識了。他吃了藥後是個講禮又溫和的男孩,然而一旦發病起來,就比較奔放了……以前是出門尋釁滋事,後來就演變成——
給寧婉打電話熱烈求愛……
寧婉正頭疼著,這始作俑者張子辰的電話就來了。
寧婉看了眼手機,先打開電腦,點開了《土味情話大全》,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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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崢自從上了高鐵後就後悔了,高遠本來說了派專車來接他,但傅崢久未回國,挺想體驗下國內的公共交通和生活氛圍,決定坐高鐵,商務座全部售罄,於是買了一等座。
一開始,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確實給他帶來了點煙火人間的新奇感,然而很快,這種感覺就變成了後悔,無窮無盡的後悔,說是一等座,但環境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甚至還有不買票直接上車霸座的,好不容易霸座的走了,自己的鄰座又開始沒完沒了地講起電話來。
“是是是,我當然是真的愛你,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子辰,不知道有句話你聽過沒有?你的酒窩沒有酒,我卻醉的像條狗。”
“啊?你說你沒酒窩?怎麼可能!你有,就是有的不明顯罷了,對,肯定有,你那麼帥,怎麼可能沒有酒窩,我就喜歡有酒窩的男人,不信你找個鏡子照照?對了,你在哪兒呢?附近有鏡子嗎?”
“不不,我怎麼是哄你的呢?我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缺點你。”
“你知道嗎?我最近想買一塊地。你問我什麼地?哈哈,當然是你的死心塌地。”
……
傅崢覺得自己完全聽不下去了,要不是高鐵,隻是一般的轎車,他可能真的會考慮跳車。
幸而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高遠的電話解救了他的尷尬。
“喂,傅崢,你到哪兒了?”
傅崢抿了抿唇,剛要回答,就聽到自己鄰座突然抬高了聲音,用一種扭捏做作的聲音嬌柔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到哪兒了?死相,我當然已經到你心裡了啊!”
“……”
這聲音一五一十地傳進了傅崢的手機裡,傳到了對面的高遠耳朵裡。
高遠大概是完全沒料到這個發展,當場愣住了:“傅崢,你還好吧?”
結果傅崢還沒來得及回答,隻聽鄰座大聲道:“好的好的,當然好著呢,對,我和你一樣,最近忙著葉綠素合成呢,你放心吧,再過幾天我也要開花了!咱倆心連心,愛情永結同心,相約一起開花!你在哪兒呢,我來找你?”
“……”
要不是從對方的包裡看到了對方的律師證證件,傅崢打死也不願意相信這麼一個人竟然真的是個律師。
他隻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真的要跳車了:“高遠,我現在不太方便,待會下車了打給你。”
傅崢掛了電話,板著臉,戴上耳機,把鋼琴搖滾開到最大音量,效果震耳欲聾,但傅崢覺得,聾了也比聽身邊那可怕的情話強。
*****
好在車程很快,沒多久就到了站,傅崢幾乎迫不及待下了車,擺脫了自己那個渾身是戲情話綿綿的鄰座。
高遠說好了來接站,傅崢走到出口的時候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他,兩人是國內本科大學同學,雖然多年沒見,但關系很好。
高遠輕輕給了傅崢一拳算是打了招呼。
他為人熱情,一路上便是積極給傅崢科普:“總之,國內的法律環境和美國的完全不同,你雖然在美國執業多年,但美國那一套和國內大為不同,你就算通過了國內的司法考試,但沒在國內執業過一天,想要獨立從業還要在所裡掛一年實習,何況國內的司法實踐可能也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
對於高遠的苦口婆心,傅崢並沒有當回事,他抬了抬眼皮:“所以你把我‘流放’到社區基層去做實習?”
高遠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叫‘流放’呢?你可是我們所誠意邀請馬上要新加盟的高級合伙人,還指著你拉高今年創收呢。”
“給你安排去社區完全是我的一片苦心,雖然社區律師是很基層,但是越基層,越是能接觸到最真實接地氣的法律環境,基層法律糾紛多,種類各種各樣,處理起來並不容易,是最快速的訓練場,我給你安排了在悅瀾社區做三個月實習律師,能讓你以最快的速度適應國內的生活環境和法律環境。”
“哎?你可別那麼看我,這可是很難得的機會,雖然苦和累,但像打怪升級似的,能接觸最多的怪,何況你也要改改你這種性冷淡作風,你這套在國內當律師,要跌跟頭的,國內客戶的法律意識和成熟度,還遠遠沒培養起來呢,維系客戶可不像在美國那麼簡單。”
“你當然可以直接進入我們所當合伙人,但是我建議你還是在社區歷練個三個月,沒壞處,你剛回國,正好休整休整,阿姨那邊也可以多花點時間照顧。”
傅崢本來在美國從事金融法律業務,前途大好,從職業未來來說是不該回國的,但因為母親重病,他作為獨子,不想在親情上留有遺憾,還是回國了。
這點高遠可以理解,但有一點高遠倒不太明白:“我就搞不懂你了,雖然中美法律差距很大,但你完全可以做商業這塊,但你為什麼就想嘗試做民事?”
“哦,在商事領域的法律糾紛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挑戰了,既然調整了職業規劃選擇回國,那索性嘗試點新的領域,商業也繼續做,但也試試開拓做民事糾紛。”
這聽起來完全像是“在商事法律領域已經獨孤求敗,所以選擇新的挑戰”一樣欠扁,如果是別人說這話,那高遠一定覺得是吹牛逼,但如果是傅崢說,那就真的隻是在簡單陳述事實而已。
“那你去社區‘微服私訪’就更有必要了,現在悅瀾社區是我們所的籤約社區,負責那的律師叫寧婉,我看社區對她評價挺高的,雖然人家年紀比你小,但人家本科畢業就工作了,基層經驗豐富,你跟著應該也能學點東西,熟悉下國內套路。”
高遠笑笑補充道:“我怕說了你的真實身份,寧婉不自在或者和你交流起來會有隔閡,你端著合伙人老板的架子也沒法從她那兒學到東西,所以給你隱瞞了下身份,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過我並不覺得能從她那裡學到什麼東西。畢竟誰放著總所不待,想去社區但律師?”傅崢嗤笑了兩聲,“能去社區的,肯定是你們所裡業務能力邊緣化的人了,你說說我能跟著她學到什麼?”
“你可別說,你這去悅瀾社區的機會還有人競爭呢,原本我們所裡一個年輕小伙子早早就申請要去社區跟著寧婉幹,我還算是橫刀奪愛內部操作才把這個機會內定給你的好吧?”
……
“算了,不聊工作了,聊點別的,這次回國覺得怎麼樣?”
傅崢想到高鐵上發生的一幕幕,真心實意道:“不怎麼樣。”他皺了皺眉,“現在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都能當律師的嗎?”
“啊?”
“精神有點障礙的人也可以過司法考試嗎?”
“不能吧……”高遠思忖了片刻,聽完傅崢的遭遇後客觀地評價道,“一般來說,精神病人的思辨能力應該支撐不了考過司法考試,我覺得你鄰座那個女的大概率還是在復習司法考試的過程裡瘋了。範進中舉知道吧?拿到律師證的剎那,情緒太過激烈,然後就瘋了?”
傅崢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