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楊三郎聞言大驚失色,掉轉身子便要往外奔,卻被人急急攔住,
“不可,楊三郎,案子還有手尾,你必須留在順天府銷案,派個人去便是...”
朱謙猛地想起夢裡的沈妝兒流過一個孩子,聽了這話,心便揪住,連忙朝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當即越眾而出,與沈妝兒道,
“郡主,在下馬快,一刻鍾便可趕到沈府,將消息報至。”
沈妝兒憂心玫兒母子安危,哪顧不上旁的,當即頷首,“多謝了...”
那名侍衛立即縱身躍出庭院,矯健的身影飛快消失在夜色裡。
就在這時,東廠緹騎提著個人進來,那人一身白袍,形容落拓,正是嫌疑人犯。此前,他正在順天府對面的酒樓喝酒,坐觀好戲,東廠的哨探遍布全城,很快將人捉拿歸案。
沈妝兒身子雖虛著,卻也要親自看著那罪魁禍首落網。
常秀山當場審問,人證物證俱全,容不得他狡辯。那名喚李奎的年輕男子,是李皇後家的遠親,這次好不容易中了武舉,盯上了五軍都督府一個七品文職,武將衙門裡的武職可以靠軍功自掙,文職卻有資歷與出身要求,初授官若是七品文職,必須武舉前十出身,李奎恰恰是十一名,他尋到前十名單,其中楊三郎最無靠山,於是便對他動了歹心。
殺人,誣陷,買通仵作,罪名加起來必死無疑。
劉瑾為了給沈妝兒出氣,當場將他重責二十大板,將人打得昏死過去,至於李家是否有牽扯,還待細查,劉瑾怕汙了沈妝兒的眼,著人將案件相關人等全部押去錦衣衛的昭獄祥審。
沈慕親自送楊三郎出門,一再寬慰他,讓他放心,沈家會照顧好玫兒雲雲,楊三郎自責不已,一雙目熬出了血絲,滿腔的鬱憤與擔憂絞在心口,苦不堪言。
待一應人等出了順天府,拐入一條黑漆漆的巷子裡,劉瑾的人悄悄將楊三郎提了出來,塞給他一匹快馬,
“楊公子,提督好意,準你回家探望妻子,明日晨回錦衣衛便可。”
楊三郎大喜過望,差點沒跪下磕頭,抹了一把眼淚,拔腿便翻身上馬,如獵豹似的往沈府疾馳而去。
順天府正堂內,無關人等全部退了出去,廳堂上獨剩沈妝兒與劉瑾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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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堪堪進來兩刻鍾,便咳個不停,
劉瑾焦急地勸道,
“郡主,馬車已備好,您快些回府...其餘的事有我呢...”
門口風大,沈妝兒咳得喘不過氣來,卻念著還有一樁事要與劉瑾商議,便遲疑著未走。
她每一聲咳,如同針扎在朱謙胸口,他心急如焚,指尖深深嵌入大氅,終是一字未言。
沈妝兒又飲了口茶,方才好受一些,放低嗓音道,“今日楊三郎受盡委屈,我二姐更是生死未卜,我擔心夫婦二人大受打擊,能否請你,在授官一事上稍有關照......”
劉瑾聽到這裡,哭笑不得,“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您放一萬個心,安心回去養病....”又揚聲往庭外問道,“太醫呢,傳了沒有?”
一名錦衣衛過來接話,如實道,“屬下已奉太子殿下命,接馬漁太醫送去沈府,想必已快到了....”這名錦衣衛是新近調過來的,壓根不知避諱,事情如何辦的,便如何稟報。
惹得朱謙臉色一沉,生怕沈妝兒因是他安排,連病都不看了。
沈妝兒果然臉色發僵,不過一瞬又是雲淡風輕,她默了片刻,與劉瑾話別,
“今日多虧了你,我累了,便先回去了....”
又垂眸往朱謙的方向屈了屈膝,亦朝王欽施禮,這才轉身離開。
劉瑾親自將她送到門口,那份鞍前馬後可謂是讓朱謙嫉妒之至。
待那道纖影離開,朱謙深吸了一口氣,回眸在王欽身上盯了一瞬,涼聲吩咐,“楊三郎的武職,年前定下來。”
王欽默了默,垂首應是。
朱謙大步出了正堂,從側門悄悄上了一輛尋常的馬車,遠遠地輟在沈妝兒後頭,一路護送她回府。
沈妝兒下車第一時間便問玫兒如何,得知孩子保住,熱淚湧出眼眶,提著最後一口氣泄下,捂著嘴哭出兩聲,復又笑出來,“好,很好....孩子保住就好...”
她咳得太嚴重,怕惹家人擔心,徑直回了明熙苑,待馬漁看過病後,便鑽入被褥裡,用湯婆子暖著,容容煮了一碗姜湯端來給她喝,沈妝兒雙手凍得發紫,接不住湯碗,容容便一勺一勺喂給她,喝了兩口實在撐不住,一口全部咳了出來,被褥湿了一片。
婢子們又是換被褥,又是給她沐浴換洗,好一通忙活。
重新收拾停當,已過了子時,留荷用馬漁留下的刮痧棒輕輕地在沈妝兒後脊捋,沈妝兒軟軟地靠在引枕上,總算是停住了咳嗽,俏白的小臉陷在被褥裡,唯露出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
留荷細細地刮,一面悄聲與她道,
“姑娘,大少爺回來時告訴奴婢,說是太子殿下跟了咱們一路....”
沈妝兒長睫倏忽一顫,盯著黑漆漆的窗口望了許久,她並不知此時的朱謙就在與她一牆之隔的小巷外。
他坐在馬車內,招來馬漁詢問,
“郡主病得如何了?”
馬漁眉頭緊鎖,“回殿下的話,郡主這一夜受驚受寒受累,病得不輕,病勢來得急,怕是得吃些苦頭,老臣已開了方子,先服用三日再看情形。”
朱謙胸膛當即湧上一股躁意,緊緊按著眉心,“你接下來幾日就住在沈府,不得離開半步。”
馬漁默了默,“臣遵旨。”
“對了,那位楊夫人如何了?孩子保住沒?”
馬漁這回倒是松了一口氣,“保住了,請的是何老太醫,老臣也給把過脈,當無大礙,調養一陣便可痊愈。”
朱謙閉著眼頷首,“辛苦你了,下去吧。”
*
這一夜沈府過得兵荒馬亂,曹氏親自照料著女兒睡下,又扯了扯蹲在塌前的楊三郎,
“你出來...”
楊三郎驚惶未定,木然看了一眼曹氏,漸漸回過神來,擦拭眼角的淚,輕輕將沈玫兒的手腕擱在被褥裡,悄步跟著曹氏來到東次間。
屋子裡燈火通明,老太太中途眯了一覺,此刻精神尚好,坐在軟塌上聽沈慕講述順天府的經過,楊夫人也在,她一宿未合眼,老太太勸她去歇著,楊夫人心情大起大落,反而沒了睡意。
楊三郎走了進來,眾人止住說話聲,紛紛朝他看來,楊三郎咬著唇,撲通一聲跪在老太太跟前,聲淚俱下,“祖母,是三郎不孝,害了玫兒,害您老人家與嶽母擔心。”
“若非我急於投門路,也不會上旁人的當...”楊三郎咬破了唇,萬分懊悔。
男人娶妻後,就想著努力上進,掙一份家業,給妻兒爭光,這剛邁開一步,便遭遇這樣的挫折,楊三郎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老太太能理解他,勸著道,“你莫要自責,旁人盯上了你,你無論去不去,總該逃不過這個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該要振作,隻是我問你,剛剛慕兒說,今日太子,首輔王大人與東廠提督皆到了順天府,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楊三郎回想今日公堂的一幕,也漸漸捋了線索出來,
“祖母,王大人如何我不知,但太子殿下與劉公公對郡主關懷備至,定是衝著郡主而來,今夜,若非郡主冒病相救,我一家三口還不知有沒有活路....”楊三郎咬著牙,眼角顫得厲害,難以自持。
老太太與楊夫人相視一眼,長嘆一聲,
“太子屈尊降貴,為一樁案子連夜趕來順天府,這份恩情,我沈家無以為報....”
若非朱謙,今夜是何局面還兩說。
至少有他插手,案子在最短的時間內水落石出,讓玫兒懸著的心徹底安定下來,得以成功保住孩子。
曹氏也抹幹了淚,連連點頭,“是啊,太子對咱們沈家二房,對楊家那是恩重如山,這都是妝兒的面子....”
老太太眉心緊蹙,憂心忡忡。
親自到場主持審案,人證物證齊齊尋來,妝兒人還沒回來,太醫已在府上候著,馬太醫已言明,要在府上住到妝兒痊愈,如此種種,齊全周到,無可挑剔。
老太太在感激的同時,倍感壓力。
朱謙想要的無非就是妝兒,沈家給不了,正因如此,這份人情不好還,也還不了。
作者有話說:
狗子在慢慢做人
第59章
這一夜, 沈妝兒斷斷續續咳嗽不止,人卻是昏沉睡著未醒。
婢子輪流守在塌前,天色徹底亮起來後, 丁姨娘便過來了, 隔著珠簾往裡探了一眼,悄悄將聽雨拉了出來,
“你去歇著, 這裡有我。”
留荷與聽雨昨夜沒闔眼,晨起, 郝嬤嬤將留荷換了去,丁姨娘來換聽雨。
聽雨揉了揉眼, 往窗外瞥了一眼,天光逼人,便覺刺眼,她眼睛熬得紅腫,腦筋也如一團漿糊,打了個哈欠,
“奴婢聽說老爺回來了?姨娘不用伺候老爺嗎?實在不成, 還是奴婢來守....”
昨夜出了事,派人去稟報了沈瑜,沈瑜今日凌晨匆匆從史官回府,將昨夜的事聽了個大概, 一個人便枯坐在書房,不知想什麼去了。
丁姨娘卻搖頭, “我已吩咐文姨娘伺候老爺, 大小姐病重, 我不能離開。”
沈藤原要鬧著過來, 被丁姨娘趕去沈茴的書房溫書,他沒個輕重,怕吵著妝兒。
聽雨不再遲疑,扶著牆往後罩房去了。
丁姨娘一面吩咐人備些清淡的粥食,一面問起小丫鬟,“姑娘的藥呢?還沒熬好?”
小丫鬟怯怯地答,“馬太醫住在前院,說是藥由他的侍童親自熬,熬好再送來。”
當真是熨帖。
丁姨娘心裡想,老爺大概也是為太子這番心意而愁。
她輕手輕腳地幫著沈妝兒整理了屋子,到巳時初刻,床上還無動靜,心裡忽覺不安,悄悄步過去,床榻上的人兒側身往裡躺著,一頭秀發胡亂擱在枕上,人被裹在被褥裡,氣息沉沉的,聽著不太對勁,丁姨娘輕輕爬上床,將秀發給撩開,露出一張殷紅的小臉,滿臉不正常的潮紅,手背往她臉頰一觸,燙的驚人。
丁姨娘嚇了一跳,連忙朝廊庑外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