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顯而易見消瘦許多, 眼眶略陷, 稜角越發分明, 攜無往而不利的氣勢, 一身的肅殺與渾闊,令人不敢親近。
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此刻跳躍著一團焰火。
手中的茶盞晃了一下,輕聲道,“王爺請喝茶。”
朱謙視線依然凝在她身上,接過茶一口飲盡,又遞與她。
她神色太平靜了,淡的如同浮雲。
朱謙心裡是略生失望的,他原本急著入宮,半道轉回王府,想來看看她再走,不成想,她眼底並無任何欣喜。
他心裡裝著太多事,一時也沒與她計較,便道,
“妝兒,有勞你了,你那個夢,與我有大裨益。”
沈妝兒聞言定了一下心神,撫裙坐在了塌沿,問道,“軍演順利嗎?那些敵國有沒有挑釁咱們?”
朱謙回想這兩月在大同的經歷,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眼底漾出志得的神採,
“很順利,我暗中布置的幾位軍將大放異彩,被擢升到重要位置,”先前商議軍演計劃便有言在先,根據軍演結果授職,他這次回來便是要請旨,再從吏部走文書,將結果給肯定下來,不給昌王與六王可乘之機。
“蒙兀這一次派出脫脫不花底下的四大虎將之其二,單打獨鬥被他們贏了一場,但軍陣演練時,咱們派了精銳的神機營將之團滅,狠狠震懾了蒙兀,至於其餘幾國,雖各有千秋,大抵都被擊退,不敢造次。”
沈妝兒問道,“那六王與昌王的人呢?”
朱謙臉色越發溫和,“幸在你提醒我,我有意打落一人,爭取一人..”
“哦?誰呀?”沈妝兒下意識拽緊了繡帕,前世昌王帶兵殺入皇城腳下,若非段文玉突出奇兵,否則六王怕是成了階下囚,這個段文玉明顯是顆重要的棋子。
朱謙一笑,這一笑褪去往日冷靜與自持,眉宇間盡顯笑睨和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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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設下一計,讓王剛上陣,他死於敵手,我腹背無憂,而段文玉呢,此人著實有幾分能耐,眼下他還是父皇的人,我不宜輕舉妄動,暗中救了他一把,他甚為感激,我打算想法子爭取他,但不是現在....”
段文玉是聰明人,等將來他看清楚形勢,自然會投效。
此次軍演,昌王怯戰已被眾將知曉,眾將暗中十分不齒,而他臨危不懼,勇於擔當,數次親自出戰,挫敵威風,最難啃的骨頭都是他這個煜王在啃,民心所向,他們知道作何選擇。
想到大業已成了一半,他忍不住握住妻子的手,那一貫冷硬如鐵的眸子,溢出幾絲柔情,
“妝兒,你再給我些時間,今後斷不會再叫你受委屈。”
等著他成為太子,御極天下,那些曾經數落過沈妝兒的人,全部都得跪在她腳下俯首稱臣。
沈妝兒聽了這話,也隻是極輕地笑了笑,配合道,“多謝王爺。”
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朱謙從邊關回來,並不如眼前這般意氣風發,也就是說,這次軍演,朱謙定是大獲全勝,想來,昌王已是一個空架子,而六王也被斷了兩隻臂膀,若皇帝真的駕崩,想必朱謙也能控制住場面,總之,她現在狡兔三窟,若亂,便躲去鄔堡,若平安,自然留在京城。
沈家覆滅的風險,也基本被解除,沈妝兒壓在心口深處那顆巨石,得以松懈,她由衷長籲一氣,
“王爺辛苦了....”
朱謙順勢將她往懷裡一帶,還未抱住她,恍惚想起一身風塵僕僕,連忙尷尬地將她推開,苦笑道,“王妃,可否給我備水沐浴?”
沈妝兒也嫌他身上味兒重,卻也不曾表現出來,低眉順眼應下,出去喚人送水。
朱謙回來的突然,後院也不是一點都不知曉,今夜是雋娘守夜,她麻溜地去後院燒水去了,這會兒正好與婆子一同將水擰來浴室。
念及朱謙不喜她,利索地退下了。
朱謙的衣物一半在前院,一半留在凌松堂梢間的箱櫃裡,沈妝兒親自去尋了他的衣裳來,待抱著衣物踏入浴室,一條又深又紅的傷疤撞入瞳仁裡。
明顯是一道深壑般的劍傷。
她嚇了一跳。
朱謙正褪去下裳,跨入浴桶,回眸瞥見沈妝兒臉色發白,知她嚇到了,忙道,
“別怕,都過去了....”
沈妝兒確實心有餘悸,他是她丈夫,總歸盼著他好。
她將衣物置於一旁,怔怔看著他的身,前胸後背布滿溝壑,新傷舊傷加在一處,簡直慘不忍睹。
他這是拿命在拼。
平心而論,他身為丈夫是沒心,但他身為皇子,身為大晉的統帥,足以媲美古往今來的有為君王。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他護過萬民。
唯獨沒護過她。
她也不需要他護,她能護好自己,也會努力護好家人。
如今他們夫妻,各司其職,做好分內之事。
也挺好。
沈妝兒自眉眼綻開一抹清透的笑,將帕子遞給他,轉身要離開。
朱謙心口募的空了一下,下意識拉住她的手,
“王妃,我胳膊疼。”這是讓她幫忙的意思。
沈妝兒看了一眼他左右胳膊,著實有幾道新傷,便挽起袖子上前替他擦拭。
大約兩刻鍾後,二人收拾妥當出了浴室。
沈妝兒睡過一覺,精神尚好,往外瞥了一眼,天色到了最暗的時候,應該過了子時,想起朱謙明日還要去大同,便催促道,
“王爺歇一刻吧。”
朱謙星夜兼程趕路,也著實累了,合衣便躺了下去。
沈妝兒見他穿得單薄,一件薄薄的寬衫合在身上,現在還不到天冷的時候,隻是夜裡也生了幾分涼意,她懼冷蓋得是被褥,朱謙定嫌厚,打算去梢間櫃子裡尋一薄衾給他,才轉身一步。
手腕被他箍住,“別走...”嗓音暗啞又濃稠。
她身上的梨花香從他鼻尖竄來竄去,他實在受不了。
沈妝兒回眸,他已坐起身來,衣裳敞開著,露出精壯的身子,暈黃的燈芒歇在他眉角,他眼裡帶著幾分肆無忌憚與散漫。
他力道過重,她被箍得痛,秀眉尖尖道,“王爺,我替你去拿薄衾...”
“不必。”
順手將她往懷裡一帶,將那柔軟的細腰往掌心一箍,堪堪握住。沈妝兒身微的一顫,隻是念著前世的日程也快要到了。
她若不與他同房,哪來的孩子,便隨了他。
等到結束時,他沉沉睡去,沈妝兒亦是筋疲力盡,便倚著角落裡的引枕補個覺。
朱謙並未睡多久,大致歇了一個時辰便醒了來,晨曦微亮,他急著入宮觐見皇帝,回眸看她一眼,一面穿衣,一面目不轉睛盯著她。
那張小臉陷在被褥裡,面頰猶殘存一些紅色,隻是秀眉不知何故,稍稍蹙起,仿佛在經歷痛楚,朱謙略有些擔憂,俯身過去,輕輕撫了撫她眉角,她眉眼果然綻開,漸漸露出平和的神色。
朱謙唇角一勾,轉身大步離開。
來到奉天殿觐見,皇帝聞他趕回,喜不自禁,親自出御書房而迎。
晨光洋洋灑灑,將奉天殿前的丹樨渡上一層金光。
朱謙身姿清落立在殿宇前,革帶勾勒出筆直又秀挺的身,襯著那雙冷肅又清雋的眸,恍若謫仙,他行了大禮,
“父皇,兒臣幸不辱命,替父皇震懾四境,賀您皇儀無極,恩威浩蕩。”
“好!”皇帝器宇軒昂,上前一拍他的肩,伸手將他攙起,“好樣的,我兒果然是出類拔萃!”
父子倆相攜而入,朱謙將軍演的情形事無巨細說與皇帝聽,事實上,皇帝早派了東廠與錦衣衛的人暗中刺探消息,軍演之事,他了如指掌。
朱謙親口訴說,臣子邸報,再有錦衣衛與東廠的密報,幾廂信息對比,他便知真相如何。
朱謙事無巨細不敢隱瞞,將軍演排兵布陣悉數稟之,唯獨略去他親自上陣之事,皇帝卻曉得,他幾番出生入死,救朝廷臉面於危急。
比起老大和老六時不時朝他訴苦,動不動求個恩典,皇帝看著朱謙沉穩肅靜的模樣,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心疼,
“謙兒,你上前來,讓父皇看一眼你的傷。”
朱謙愣了一下,跪著筆直不動,“父皇,軍人以護衛江山為天職,隻要沒死,便不是大事,當然,即便兒子死了,也是為國爭光,不足掛齒。”
皇帝聞言哼了一聲,“你這脾氣就是拗,也不知像了誰!”
馮英在一旁笑眯眯攏著袖,“岑妃娘娘性子和軟,煜王殿下隻能是像了您!”
皇帝一怔,少時的自己可不就是這般嗎,看著馮英撫掌道,“還真是!”
“呵呵呵...”馮英咧開嘴笑得陶醉。
皇帝見他隻顧笑,臉色拉了下來,“愣著做什麼,快些將煜王拉上來,讓朕瞧一瞧。”
*
朱謙成功地從皇帝手裡討到聖旨,隨後便趕來吏部公堂。
早有吏部侍郎將朱謙迎入堂上奉茶,不多時,內閣首輔,吏部尚書王欽自內堂步出,瞥見朱謙端坐在上首,從容一揖,
“臣賀王爺攜勝而歸。”
朱謙面如冰霜,也不瞧他,徑直將兜裡的聖旨往桌上一放,言簡意赅道,
“陛下聖旨,司禮監朱批,還請王大人迅速籤押,著通政司發詔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