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朱謙抬步邁入浴室,便想,夏日可常宿在此處。
浴室已備好溫水,朱謙傷還未好,自然而然抬臂,示意沈妝兒給他褪衣,沈妝兒看了那高大的背影一眼,默不作聲上前替他解玉帶,這回倒是一取便解開了,將玉帶置於一側高架。
平日這裡隻預備著沈妝兒梳洗,朱謙洗浴之物皆是下人匆匆送來,留荷捧著衣物箱籠躬身遞了進來,又低頭退下。
外衫悉數褪去,唯剩袴衣,沈妝兒面色如常將衣裳扔去簍子裡,扭頭看向他受傷的胳膊,用剪刀將那紗布給剪開,小心翼翼解開扯下,露出一道猙獰的傷口,傷口已閉合,情形還算好,唯留下一道深長的痕,傷處紅彤彤的,殘餘些暗紅的血跡,沈妝兒打量片刻,
“王爺,您明日不必裹著了,且讓它自行愈合。”
“嗯。”朱謙也是這個意思,沈妝兒用湿巾將患處四周擦拭幹淨,又替他上了些藥。
瞥了一眼他下身,無波無瀾問道,“王爺,還需妾身伺候嗎?”那神情活像衙門公事公辦的女官,仿佛這是一項差事。
這話一問出來,朱謙終於覺察到了不對。
心口那落空的一處仿佛越發清晰了,他抬目看著沈妝兒,
面前的小妻子,眉目溫順,纖細修長的身子秀逸如竹。
似乎與以前無異,事事遵循他的意見,處處考慮他的喜好,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他以為她今日該要高興,他將洛家姐妹給打發走了,今後再無人來膈應她,她也不用看誰臉色,哪怕有岑妃玉佩作梗,他卻是替她做主的,換做以前,她定溫柔小意討好他,如今不僅沒有任何感激之色,更是沒能在她臉上看到預想中的欣喜與鮮活。
仿佛是一條被撈起的魚,不情不願躺在水簍子裡,任勞任怨,酸甜苦辣亦掀不起她半絲漣漪。
朱謙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目色如墜雲霧,淡聲道,“去歇著吧。”
沈妝兒如釋重負離開了浴室。
一刻鍾後,朱謙披了件雪白的寢衣出來,沈妝兒將茶水端在他跟前,又將曲風送來的書冊放在小案上,淡笑道,“王爺,妾身將您慣看的幾本書冊拿來,您歇一歇,若是累了,便去裡面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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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謙看她一眼,並未說什麼,坐在了塌上。
臉色與尋常皆有不同,尋常或怒或冷,而眼下他又怔又迷惑,甚至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失落。
沈妝兒沒作理會,也不願去琢磨,喚來婢子伺候她梳洗,待她絞幹發絲出來,坐塌上已無人,往內室瞥了一眼,珠簾內,那道身影平躺在黃花梨的架子床上。
夜深人靜,蟬鳴亦休。
沈妝兒並未耽擱多久,隻將烏發挽起一松松的發髻,便掀簾入了內室。
牆角還留了兩盞燭燈,沈妝兒住進天心閣後,擔心引來蚊蟲飛蛾,是從不留燈的,這會兒悄悄將燈火吹滅,爬上了床。
他眉目是闔著的,呼吸綿長可聞。
沈妝兒將秀發往枕巾上一撩,閉目躺了下去。
沒多久,那隻右臂伸了過來,將她攬入懷中,近來不曾給他燻香,他衣物保留著他本來的,那股極為清冽的氣息。
那寬闊的手掌如同著了火般覆在她腰側,沈妝兒肌膚似要燃起,她不敢動,倚在他懷裡睜開眼,黑夜裡瞳仁剔透幽亮,生怕他又起興致,腦筋飛快轉著,試圖引開他的注意力,
“王爺,今夜的事如何給母妃交待?”
朱謙想起那枚玉佩,眼底聚了一抹躁色,冷聲道,
“我自會處置。”朱謙從不喜任何人幹涉他的內務,哪怕那個人是岑妃。
沈妝兒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快,人家母子倆的事,她便不摻和了。
默了一會,朱謙問道,“我會尋一塊好玉給你,你喜歡什麼樣式?”
掌心輕輕在她後背拍著,帶著安撫。
果然那枚玉佩不簡單,
沈妝兒聽明白他的意思,她壓根不需要,隨口笑道,“王爺庫房什麼好東西沒有,回頭我喜歡什麼去拿便是,不必額外費心.....”笑容極淺,仿佛一戳就破。
旋即,打了個哈欠,佯裝睡著,轉身從他懷裡滑走。
朱謙臉色徹底淡了下來。
不在意那枚玉佩,是不是意味著也不在意他?
待熟悉的酣睡聲傳來,他在暗夜裡睜開了眼,心口/交織著一絲空落與難受,默然盯著那道纖細的背影,良久未曾闔眼。
第32章
朱謙連著在府上歇了三日, 傷口總算愈合。白日他便在書房處理公務,夜裡回到天心閣寢歇,沈妝兒躲了這麼遠的地兒, 他都能跟來, 隻得由著他。奇怪的是,這三日他幾乎不言不語,隻偶爾盯著她出神, 沈妝兒當他琢磨公務,未曾上心。
五月初十這一日晨, 夫婦二人剛用完早膳,皇宮來了一位女官, 說是奉皇後詔命,宣沈妝兒入宮。
朱謙從裡間換了衣裳出來,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件外衫,還沒來得及系帶,
“我也許久不曾給皇後請安,隨你一道去。”怕她被宮裡的娘娘們欺負。
沈妝兒失笑, 上前替他系好腰帶, “皇後隻傳召我,王爺跟著去像什麼樣?我自己能應付。”
玄色的王服繡著繁復的花紋,他青玉而冠,簡約的玉帶勾勒出清雋挺拔的身形, 幹脆又利落,與其他酒池肉林的皇子不同, 朱謙一身清越氣質無與倫比。
他看著沈妝兒, 眉眼盈盈, 芙蓉嬌靨, 沒有半點懼怕的樣子。
也好,不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人,如今大大方方,坦蕩磊落,若真有人欺負了她,他再替她撐腰便是。
沈妝兒入內換上王妃品階的宮裝,殷紅通袖對襟大衫,深青色金繡雲鳳紋霞帔,戴上一頂口銜珠翠的繁復翟冠,被丫鬟攙扶從內步出,通身的氣派不顯山露水,卻又讓人不容小覷。
朱謙定定看了她半晌,拉著她出了門,沈妝兒瞥見那雙握過來的手,揣了一肚子的疑惑。
朱謙今日也要入宮,便與她一道打東華門入,行至仁壽宮附近,朱謙折去了奉天殿,沈妝兒前往坤寧宮,往西穿過東六宮,位於中軸線上的坤寧宮紅牆綠瓦,遙遙在望。
沈妝兒腳步反而緩了,前世最後一年居於此處,竟是從未好好瞧一瞧它是怎番模樣。
蔚藍的天,純淨的沒有絲毫雜雲,茂密的森木無聲在風中湧動。
金碧輝煌的翹檐恢弘地伸向天際,一行燕鳥如箭矢劃過幽藍的明空,不曾留下一絲痕跡。
抬眸,宮人如雲侯在殿門,她在一遞一遞的請安聲中跨入坤寧宮。
熟悉的殿宇,閉著眼都知道幾間幾房,坤寧宮通往後花園的穿堂處,擺著那盆蓬萊八仙玉山子都被她摸出一片包漿。
模模糊糊的幻影中,幾位端秀雍容的婦人面目漸漸清晰。
李皇後端坐在上首,梳著一絲不苟的妝容,一成不變的嚴肅面相,看見沈妝兒神色淡淡的,隱隱有幾分不快,卻未發作。
在她右側坐著的正是寧倩的姑母寧貴妃,眉清目秀,氣度不俗,除此之外,還有幾位位份較高的嫔妃陪坐。
見過禮,皇後賜了座。寧貴妃先開了口,她和顏悅色道,“煜王妃,請你入宮,是我的意思,代我侄女與你道歉,那日壽宴她一時驕縱衝撞了你,還望見諒。”
沈妝兒起身朝她屈膝,“貴妃娘娘言重,都過去了,我也忘了。”
眉睫輕垂,神色無一絲波動,反倒是讓寧貴妃說不下去。
殿內頓時一靜。
寧貴妃是聰明人,將態度擺出來,皇帝那頭也能交待過去,再糾纏這個話題隻會讓寧家越發難堪,便笑著請示皇後,
“娘娘,您看,煜王妃行了一路,可否上些瓜果點心與她解乏。”
皇後頷首,看了宮婢一眼,宮婢吩咐下去,其中寧貴妃又笑問了沈妝兒傷勢如何之類。
包括皇後在內,諸人言談間客氣許多,與以往大有不同。
沈妝兒心中困惑,稍稍思忖便明白了。
男人若看重自己妻子,旁人自不敢輕待。
以往朱謙並不將她當回事,旁人便可隨意拿捏她。
這回朱謙雷厲風行往司禮監遞了一道折子,奪了寧夫人的诰命,震懾住了這些魑魅鬼倆。
眾人對她也就客氣了。
細細斟酌來,當真是諷刺,女人家的臉面竟是靠男人掙的。
若是哪一日,她也能為自己掙出一片天地該多好。
離開坤寧宮,皇後告訴她,岑妃病重,示意她去探望,沈妝兒隻得轉道趕往西北角的鹹福宮,暗忖前日朱謙曾去過一趟鹹福宮,想必已將洛家的事稟於岑妃,岑妃此次生病,該是心病,她這一去,定自討沒趣。
怎知,到了鹹福宮前,竟是被宮人攔了路。
那宮婢神色淡漠道,“回王妃的話,岑妃娘娘說誰也不見,還請您見諒。”
沈妝兒愣住了,這是給她下馬威麼?
甚好,她巴不得岑妃不待見她,省了一大樁麻煩,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宮婢看著她背影瞠目結舌,煜王妃就這麼走了?也不多問幾句,她還準備一大車話好煞煞王妃威風呢?
皇家媳婦行走內廷,準許帶一名女婢隨身,今日隨她入宮的是留荷。
出了鹹福宮往東走,不知不覺來到了御花園,御花園院深木盛,花團錦簇,午陽正盛,暖風送來陣陣花香,沈妝兒沿著環廊邁過一個轉角,與留荷打一片細竹裡繞出來,驟然發現前方木亭裡有人。
隔得遠,隻瞧見那女子滿頭珠翠,穿戴華貴,應是一年輕宮妃,三五個宮婢內侍隨侍在側,仿佛面前跪著什麼人,因被石井擋住,沈妝兒瞧不清是誰。
沈妝兒從不插手宮裡的事,主僕二人當即要轉身,怎奈已被對方發現,一道盛氣凌人的嗓音喝了過來,“何人在此?”
二人無奈相視一眼,被迫轉身,抬目間沈妝兒已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知娘娘在此小憩,多有打攪。”儀態端方邁了過去。
走近一瞧,沈妝兒已認出人來,正是近來十分得寵的林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