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既是親手種進心裡的倒刺,沒關系,她可以一根根再拔.出來。
第7章 .離歷來公主隻有休夫,沒有和離
三日後,大理寺卿崔錦衣親自將宜春樂坊的案呈遞到長公主府。
原是那劉侍郎之子風流成性,那日去樂坊之前,已於家中與兩位愛妾上演過一出一龍戲雙鳳,再到樂坊看見伶伎曼妙的身段,便把不住了。
死因為“脫症”,即坊間俗稱的“馬上風”。
這等齷齪字眼,萬萬不敢寫在卷宗上有汙長公主殿下的眼睛,宣明珠隻需知曉這條人命與宜春坊無關,便放下心來。
崔卿正告退前特意多嘴一句,說這樁案子全賴梅少卿親力親為,方可在三日內破獲。
宣明珠聽後無甚特別反應,隻道了句應該的。
大理卿前腳離開府邸,天子下達的第二道責令緊跟著來了。
日前宣明珠非但沒遵守“閉門思過”的宸諭,反而乘坐厭翟車張揚出行,這且不算,又插手有司斷案,在天子眼中,無異於公然藐視皇權。
年輕天子似氣得狠了,詔中用了“驕僭”二字,下旨罰俸一年,並取締長公主出行儀制。
宣明珠坦然自若接了旨,黃福全又代皇帝傳了一句話:
“陛下還說,宮中的淑太皇太妃娘娘病了,殿下若還剩點良心,有勞大駕撥冗去探望一番。”
鍾毓宮淑娘娘,是柔嘉太皇太後的嫡妹,宣明珠的親姨母,也是當今天子的姨祖母。
宣明珠隻當聽不出口諭裡的陰陽怪氣,頷首領命,送走天使後預備入宮。
“殿下,”澄兒小心問道:“陛下限了您出行的儀制,那……備什麼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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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油碧車吧。”
宣明珠並無氣急敗壞,相反的,氣色被雙眉間的紅痣一襯,粉潤而綽約。她唇邊露出玩味的笑意,“給他點面子。”
等梅鶴庭得知天子發怒的消息趕回府時,宣明珠已然離府進宮。
梅鶴庭站在空蕩蕩的寢殿,空氣中隻有她身上留下的淺淡馨香。
就像那天夜裡宣明珠說的那句話,讓人疑心是個夢,從來不曾真實出現過。
梅鶴庭至今懷疑那天是他聽岔了。
現實中的宣明珠,不可能用那種疏離的眼光看他,更不會荒唐地說出“兩清”二字。
是她當年執意要他娶她,是她這些年費盡心機拴綁他,都過了這些年,如何兩清?
可內心的不安騙得了別人,騙不過自己。
宣明珠確實有哪裡和從前不一樣了。
梅鶴庭迷惑地皺起眉心,默然片刻,轉身去厩中扯了匹快馬,馳向皇城。
*
一輛無制無徽的油碧小車,駛過宮門雙鳳闕。
素手掀開青帷,宣明珠望向巍峨肅沉的宮牆,恍覺歲月悠悠。
那年上巳時節,桃花開滿京城,妙齡少女腰掛金錯刀,鬢簪花,衣蟒袍,揮鞭打馬過御道的光景,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宣明珠上一次入宮,已是三個月前,為出席上元節的宮宴。
宮宴上皇帝與眾位親王大臣觥籌款洽,唯獨沒有敬她這位名義上的皇姑母一杯酒,臣僚看在眼裡,無人敢置一詞。
當今天子與昭樂長公主不和,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當年晉明帝彌留之際,四子榮親王宣焘聯合青州藩鎮,妄圖與宣明珠的胞兄宣烈——亦即當時的太子爭奪皇位,卻棋差一招被太子反制。
後來宣烈登基,昭樂長公主的行事出人意表,她不為新帝這個嫡親兄長清算餘孽,反而為那異母所生的四皇兄求情。
她幾近不講理地力保下宣焘的命,隻褫除了榮親王的封號,這些年一直幽禁於隆安寺中。
再之後,先帝登基兩年便病逝,其長子宣長賜繼位。當今天子對舊事心存芥蒂,不晉升長公主為大長公主,不稱其為姑母,長公主無事也從不踏進宮門半步,姑侄離心。
宣明珠沒有先去鍾毓宮,來到了西內太極宮兩儀殿的側殿,這是皇帝下朝後燕居批折的所在。
丹墀下值守著銀甲衛,但見一身大紅宮裝的長公主殿下,攜四婢雍容行來,背脊明顯發僵。
——不管天子是什麼態度,他們可是兩方都得罪不起,一時間傳報也不是,阻攔也不敢。
宣明珠善解人意道:“本宮來向陛下請罪,爾等盡管去通報便是。陛下若無暇,本宮也不會賴在這裡。”
內侍應諾而去,不一時趨身返回,皇帝請長公主入殿。
宣明珠泰然拾階而上,鳳髻上的八寶珠釵映著灼曜日光,流蘇碎金。如紅蓮綻放般逶迤在龍墀的錦繡裙裾,為穆穆宮廷增添了一筆濃重的亮色。
聽老一輩的內侍說,晉明皇帝在位時,情溺獨寵昭樂殿下,常賜赤金妝服與汗血寶馬,禁中外廷無處不可行。
當時這位天之驕女氣態之驕昂、顏色之盛美,後宮無人能出其右。
彼時宮中有句流傳很廣的話:倘若你在庭苑間走著走著,忽見一片紅影掠過,那不是御花園牡丹盛開,也不是天邊霞雲耀眼,而是昭樂殿下又騎馬出來溜彎了!
後來長公主出降梅氏,宮中再無一位紅妝胡服的公主敢馬蹄踏龍壁。
沒兩年晉明帝山陵崩,這百年如一日的肅穆殿宇,又變回了原本的悶沉樣子。
側殿裡伺候的小太監,隻覺皇帝陛下在聽聞長公主求見後,神情明顯地沉鬱下去。眾人屏息惴惴,被皇帝揮手屏退。
黃梨案外的寶蟾泥金鼎中燃著龍涎,宣明珠入殿,站定,淺淺福身示了一禮。
起身才欲開口,年輕天子已經快行幾步,執晚輩禮開口喊人:“皇姑姑,您可來了!”
宣明珠鳳目流轉,要笑不笑瞧著未及弱冠的宣長賜。
“生辰宴太過奢華,嗯?罰俸一年蠲了我的翠葆辂車,嗯?陛下長本事了。”
“朕不敢。”皇帝滿臉委屈,頃刻間已不是那個沉穩決斷的威儀天子。
“是姑母教導做戲要做全套,怕惹內閣老臣懷疑的,侄兒下諭時心疼得緊……”
宣明珠還想再打趣幾句,抬眼見皇帝眼圈都紅了,作色喝道:“一國之君,優柔哭啼作此婦人狀,成何體統!”
皇帝吸了吸鼻子,眼睛更紅了,“皇姑姑的病……侄兒一早聽迎宵說了,心急如焚,隻恨無法一見皇姑姑略敘溫寒。您放心,朕就算集四海之力窮九州之方,必定治好皇姑姑!”
先太後故去得早,宣長賜在東宮時,與這位行止無忌的大姑姑最親近,說是被她一手帶大的也不為過。
他怎麼可能因一個隔著血緣的四皇叔,就與姑姑交惡呢。
當年四皇叔叛亂是真,大姑姑想保四皇叔也是真,他二人不和卻是假。
隻因內閣三省的長令皆是積年的閣老,權勢深固,謀國老成,先帝彌留時拉著他的手叮囑,老臣未必有不臣之心,難免有挾少主之意,為君須警。
皇姑姑也說,他十四歲御極根基太淺,說不得被權奸蒙蔽。於是想出這“疑詔詭使”之策,姑姑自己做個惡人,裝作與他不甚親近的模樣。
一來,若有對新帝心存異思的王室公卿,私下與長公主暗示聯合,那麼便可揪出不臣之人;二來,他們一明一暗,互相做戲配合,也可將朝臣的動作觀察得更為洞明,遇事隨機而變。
隻是太過委屈了皇姑母。
“殿下,陛下一片拳拳孝心,是擔心您呢。”
泓兒輕聲緩頰,“奴婢聽迎宵姐姐說,陛下一得知此事,寢食難安,假借淑太皇太妃生病的消息,在宮門外張貼皇榜廣召天下名醫。殿下請寬心,有陛下福澤庇佑,這病必然會好的。”
宣明珠今日正是為此而來,那些在野的醫士如今被召集到宮中,自然不是為淑太妃診病,而是她。
對於皇帝的這片真情厚意,宣明珠心下寬慰,不多客套,先行往鍾毓宮去,出門時不忘作出含怒之色。
皇帝同時在殿內砸了幾個茶盅,間隔一刻再到鍾毓宮探望太妃。做戲做全套嘛。
知曉他二人真實關系的人不多,除去皇帝與長公主各自的心腹,淑太皇太妃便算一位。
後來又多了個梅鶴庭知情。
若非皇姑姑定計時他就在場,皇帝都要以為這個隱時待變的計謀,是出自梅鶴庭之手。
隻因梅鶴庭入翰林後當過他一年的少傅,為他講授的第一篇經策,便是《韓非子·內儲七術》。
少時他常隨皇祖參加宮宴、出入翰林,見過那麼多青年才俊,比來比去,好像也隻有梅少傅,如圭如璋,配得起舉世最珍貴的一顆明珠。
“怎會變成這樣呢。”年輕天子憂愁地嘆息。
不說別的,梅驸馬好像至今還不知長公主患病,換作是他,也要寒心。
*
皇帝來到鍾毓宮粹華殿,數十位民間醫士正候在殿外,見到陛下大駕,惕然跪拜天顏。
天子十分隨和地讓眾人平身,許諾誰若能治好太後太妃病症,有千金賞賜。
殿中正堂落下了數重繚綾青幔,影綽不見人影,一隻覆了白紗巾的手腕露在外頭。
帳前設有一把太師椅,一位頭戴方折巾,面白無須的中年郎中正為貴人專心號脈。
皇帝放輕腳步,阻止了郎中起身行禮,示意他繼續看診。
忍耐了一會,他到底沉不住氣地問:“朕的皇……太皇太妃這‘血枯症’能治好嗎?”
什麼?血枯症?!
正在把脈的範陽城名醫暗吃一驚。
貴人的脈象分明為血虛肝亢,服兩劑藥便可調理過來——何來的血枯症一說?
這位餘姓郎中心思急轉,想是宮廷御醫下的診斷,那麼……便是自己醫術不精沒診出來?
為保周全,他鬥膽詢問貴人娘娘正在服用的藥方,接在手內覽過,果然是緩解血枯症的方子。
這張方子若被無病之人服用,日積月累反而會吐血成痨病,到時便連神仙也難救了。
由此可見,貴人娘娘的確是身患重症啊,那血枯症與血虛肝陽原有些近似,坊間得此病者罕有,他接觸的病例不多,一時沒診治出來,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