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至於姐姐,母親也看到了,病情時好時壞,獨住一院怕是照應的不好,我這兒人正好人手多,以免再有疏漏,叫別人看了笑話。”
沈帧的語調輕緩,笑話二字卻顯得格外清晰,董氏看著這個兒子,自己生養大的,又哪能猜不透他的行徑,不進屋偏要在這院子中,是要讓她講不出那些話來:“你既然不願意把她送去寒山寺,就再另外安置,府中不缺院子也不缺人手,她留在這裡成何體統。”
“小戶人家,三兩間屋舍,主屋後頭闢開兩間,左子右女,孩子多的,屋中令漆廂房,或長攜幼,可沒有母親所言體統一說。”
此言一出,董氏的臉色暗了下來:“你拿鄉野小戶和沈家做比較。”
“兒子沒有此意,而是姐姐住在我這兒,並未有失體統,再著,姐姐住的地方與這兒隔著回廊,又臨了池子,屋後還另有出處,其實也能說是兩個院子。”
沈帧這一指,安芝轉過身去,從她這兒看向閣樓,果真是兩處,進了園子後看會更明顯一些,她所站的回廊將君怡園的前院這兒與大小姐住的閣樓那處分隔開來,這條回廊往西,主屋後面的屋舍一應俱全,還有個後花園,往東繞過小池,過了假山才看到閣樓的門,從走廊這兒看過去,被假山遮擋,隻看得到閣樓二層。
加上閣樓後兩間雜役屋舍旁還有一道小門可以出去,不走君怡園正門也能在這兒自由出入,說是兩個挨在一起的院子,勉強能成立。
安芝再一細想,大少爺的話是沒錯的,她自小學的那麼多規矩,不同席不共食,女子該入深閨,卻也沒哪一條說不能住一個院子的,小門小戶攏共就這麼幾間屋舍,鄉下都是一間當三間用的,中間隔個布簾也就住著了,若說城裡,三進的院子也分不出來,左右廂房還正對著。
是不是分住院子,得看這家世條件,沈帧這是佔著便宜道理在耍無賴。
董氏看向安芝這方向,略過了她望向閣樓,聲音驟冷:“你就不怕別人說闲話。”
“君怡園這麼大,分了兩處,誰能說闲話。”沈帧笑著,又有誰敢在府裡說這闲話,再說府外,別人都當沈家大小姐在六年前已經死了,這君怡園內多住一個或是少住一個,又能生出什麼闲話來。
董氏氣笑:“將來你成親了也如此。”
沈帧笑著恭維:“母親定是會為兒子選一個通情達理的女子。”
董氏的後背一挺,終於面露了寒色:“連你也要忤逆。”
是以在克制,董氏看了他一會兒,轉過身去,挺直著背脊,離開了君怡園。
盡管離開的步伐看起來依舊是優雅,可誰都感覺的到,大夫人現在很生氣,倘若是在屋內,這件事定然不會就這麼算了,沈帧也知道母親現在離開並不代表她同意,而是她把這顏面看的比誰都重要,他這麼反駁已經讓她失了面子,再要繼續往下說,隻會讓這些下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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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李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擔心的不得了,把大夫人惹惱了可怎麼辦,老爺那邊可幫不到什麼。
“叫人把閣樓後的門修一修,還有,廊下再砌一道矮牆。”沈帧未有所動,隻淡淡的吩咐李忱。
李忱背後發著涼,矮牆有什麼用啊,矮牆也看得到,您正要這麼砌起來,大夫人那兒會更生氣。
可李忱不敢說,大少爺從昨天回來就有此打算,要將大小姐帶在這兒照顧,也不知道大夫人怎麼想的,他聽姑母說起來,當年大小姐出生時,大夫人可是很高興的,小的時候疼大小姐比大少爺還要多,可自從六年前大小姐出事,大夫人對大小姐的態度,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漠。
就像是,從來沒有過這個女兒一樣。
這些內裡的事,他們伺候人的即便是知道也不敢講出口,李忱心中嘆著氣:“少爺,陳府可還要去?”
沈帧抬頭看了下天色:“還來得及。”
主屋前大夫人和大少爺都離開了,氣氛終於和緩了些,遠遠站著的這些丫鬟才敢說話。
安芝身後兩個比她年長些的丫鬟正說起這事兒,安芝轉過身去,笑著問:“這位姐姐,你剛剛說的緣故是什麼?”
“我也是聽她們說的,咱們大少爺算是大小姐帶大的,以往夫人忙織坊的事,大少爺還小,大小姐就總把大少爺帶在身邊照顧。”
“可不是,這幾年來麗園那兒總是換人,她們都欺負大小姐。”
說罷,兩個丫鬟忽然噓聲,其中一個提醒安芝:“過了今天往後可少提大小姐。”
安芝一怔:“可大小姐住在這兒。”
“就是住在這兒也少提,出了君怡園後叫人聽著,可是要挨罰的。”
兩個人說著就走遠了,對這事的態度就如之前冬夏那樣,知道大小姐活著,但不敢說。
安芝走出君怡園朝大廚房那兒走去,一路上的確是沒人說起,都是自顧著做事,到了廚房後拿了食盒,安排這些的丫鬟婆子也不會對安芝這邊兩日不在的事有所過問。
回到閣樓後,看著沈歆坐在那兒喝湯,安芝失神了一陣。
她不知道如何去評斷沈家大少爺這麼做是否合適,沈家家大業大,肯定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但換做是她,若是哥哥有一天變成這樣,她就算是不嫁人,也要將他帶在身邊好好照顧,絕不會叫人欺負了他,更不會讓他受委屈。
將事情從頭想一遍,安芝感嘆,他把什麼都算到了。
……
天色暗下來後,沈帧還沒回來,寧園那兒也沒有動靜,大小姐留在君怡園的事,似乎暫時是告一段落。
等大小姐睡著之後,留了小蘭在屋子裡,安芝走出來,抬頭就能看到那一排屋子。
安芝朝小池塘走去,挑了一處坐下,託腮看著走廊那頭,她在等。
等大少爺回來,等這君怡園安靜下來。
此時君怡園之外,一個身影匆匆走過,回到了麗園,進屋後還未開口,窗塌那兒便傳來了急促的問話聲:“怎麼樣了?”
“大少爺還沒回來,夫人那兒,夫人那兒也沒有派人來。”丫鬟喘著氣,好一會兒才將話說全,“剛剛還有人抬了東西進去,應該是大小姐的。”
窗塌那兒又傳來較為成熟的聲音:“找兩個人把後頭閣樓裡的東西收拾一下,明日送去君怡園給大小姐。”
“姨娘!”沈玥不樂意,“大夫人都沒說什麼,昨天哥哥也沒說,拿過去做什麼。”
劉姨娘拉住她的手,一雙鳳眸中滿是算計:“聽姨娘的,拿過去,不能要這些東西。”
“可,大姐姐都回來了,會不會要我搬回去。”沈玥好不容易才搬進這兒,斷然是不願意再回去的。
“不會的,大夫人好面子,既然自己允下的事,就算是大小姐不住在君怡園,也不會叫你搬走。”劉姨娘撫著沈玥的手,想的是極好,“你如今是大房唯一的女兒,這婚事就不會差,莫要學了大小姐。”
“我才沒有那麼傻,為了個男的把自己折磨成那樣。”沈玥嘴角微翹,摸著手中新換的镯子,臉上滿是笑意,仿佛她住了這麗園,就是真正的嫡出大小姐。
第14章 團子
夜深了,園子內隱隱有蟲鳴聲,走廊內燈籠隨風擺動,安靜的很。
主屋前有兩個丫鬟守著,走廊這兒靠前些站了個小丫鬟,靠著柱子昏昏欲睡,再過去一些,到閣樓那兒都沒有人。
安芝繞過假山,趁著小丫鬟打盹的間隙掖進了小門內,過去就是主屋後的一排屋舍,這時辰隻有小廚房那兒還有些光亮,其餘屋子內也都歇下了。
君怡園這兒除了幾個門外值守的婆子,園子內守夜的並不多,安芝從小廚房後面走過去,裡面守著兩個丫鬟,灶臺下還生著火,大約是燉了吃食,有香味飄出窗戶。
再往裡走一些,翻過一人半高的牆後就是藏庫。
與麗園後面的庫房一樣,藏庫的窗都修在高處,六邊形,防竊之用,無法容納一個人出入。
藏庫這兒並未有人看守,安芝繞到了前面才知道緣由,雙扇門的庫房,十分粗野的上鎖方式,大少爺這私庫,要麼大張旗鼓的破門,要麼有鑰匙,如果不然,根本進不去。
安芝取出墨筆和紙,將鎖扣的模樣大致描下來,再在鎖面上抹了印,輕輕按在紙上。
才剛分開,腳背上忽然多了個沉甸甸的東西,四周無人的,安芝心頭忽然一挑,低下頭去看,卻是一隻黃滾滾的小東西趴在她的腳背上,雙爪朝她腿上扒來,露出了一雙黑豆大眼睛。
“嗚——”汪字還沒叫出聲,安芝飛快的蹲下身子捂住了它的嘴,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安芝無奈,“不許叫。”
回應她的是猛晃不止的尾巴,瞧著興奮極了。
“你這是打哪兒來的啊。”安芝怕這一松手它就會叫不停,隻得將紙先收起來,抱著它往牆邊走去,打算等翻過去後,就把它放在小廚房附近,明兒就會被經過的丫鬟發現。
攀上牆頭後,她剛剛經過的小廚房後面忽然多了人聲,安芝忙蹲下身子,懷裡的小東西倒是乖覺了,與她對看著,雙爪趴著它,眼睛水濡濡的,十分可愛。
等了一會兒後那聲音還變成了兩個人,其中隱隱是有哭聲,安芝悄悄往上看了眼,兩個丫鬟不知說些什麼,一個抹著眼淚。
看來一時半會兒不會走了啊。
安芝又到了藏庫前,翻上這邊的牆頭,過去是主屋後面的小園子。
園子正對了主屋和書房的窗戶,種了不少樹,還有些安芝說不出名的花,平日裡應該是有專人打掃,又禁止丫鬟隨意出入,門都是關起來的。
這對安芝來說也不是難題,最為關鍵的是,書房那兒的燈還亮著,她要直接從中間穿過去,搞不好還能和大少爺打個照面。
看來隻能貼牆過去,到門口再翻出去了。
安芝心中算著距離,低聲對小東西道:“可千萬不能出聲。”要不然可說不清。
輕手輕腳走過去,挨著牆壁,到書房的窗下時,安芝蹲下身子慢慢挪過去,才挪兩步,開著的窗戶內傳來聲音:“計家的船,宣城那邊傳來消息,折了二成。”
安芝猛地頓住腳步,隔了許久,書房內才有聲音傳來:“折三成都未必有人收。”
李忱將涼了的茶換下,重新沏了一壺,有些疑惑:“劉家不是有意要收。”
沈帧放下書,幾日來沒能好好休息,人顯得有些疲累:“到這地步,二成三成對計家而言分別不大,劉家再壓一壓,計家也樂意賣。”
怎麼能不大呢,這一成就差了不少錢,做買賣的哪個嫌錢少,李忱又一想,倒有些意會過來大少爺話裡的意思,計家過去的當家已經過世,唯一的兒子又死在海難裡,如今這當家的,頂頭這些債,家產縮水些盤賣了還,說不定是打著從小再做起的心思,隻不過這麼一來,大少爺恐怕不會再與計家續做過去那些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