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彷佛永遠都是在受傷。
起身衝過去,一把從裴潺手裡接過了他,咬牙質問道:“你可有哪一回,見了我,能完好無損?”
白星南倒在她肩膀上,勉強撐著眼睛,抱歉道:“對不起,阿姐。”
第39章
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仇恨,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廢物’動用上死士,這一身的傷,是沒準備留活口了。
白明霽看向依舊坐在那,穩如泰山的錢首輔,臉色一沉,冷聲問道:“府上可有大夫。”
錢首輔良久才睜眼,抬頭同錢大爺道:“把屋裡的藥箱拿出來吧,裡面有金瘡藥,先與二位止血。”
這是不打算放人走,也不打算放人出去了。
適才幾人進來的同時,所有的房門都已經關上了。
錢大爺早就面如死灰,抬頭看向周清光手裡的彎刀。
到了這一步,也不怕他耍什麼花樣,周清光的一隻胳膊慢慢地放了下來。
錢大爺轉身去屋內取出藥箱。
白明霽扶著白星南坐在一旁地上,待錢大爺取來藥箱後,找到了裡面的金瘡藥,並沒有立馬給白星南用,而是從周清光手裡奪過彎刀,一刀割在了那名半死不活的死士身上,再揭開藥瓶,把瓶內的藥粉灑在他傷口上。
此舉,便是不再相信錢家人。
錢首輔面色維持著平靜,今夜發生的一切,彷佛都不會讓他內心驚起半絲波動。
對面的晏長陵在片刻的沉思後,也當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問適才還沒問完的話,“請問錢首輔,梁鍾此人,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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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首輔一頭白發坐在那,精神比適才好了許多,目光在適才進來的幾人身上流轉了一番,似乎在尋找些什麼。
至於晏長陵所說的那個人,幾乎沒去多回憶,名字刻在他腦子裡已多年,是愧疚,是噩夢,糾纏了二十年,脫口便能說出來,“此人乃我最得意的門生,天資聰慧,文韜武略,才學不在我之下。”
晏長陵又問:“錢首輔認為憑梁鍾的品行,他會舞弊嗎?”
錢首輔聽著他的詢問,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對面幾人的身上,尤其是白星南,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的影子。
不像。
年紀不符。
換了口氣,錢首輔搖頭回答了晏長陵的話,“不論結局如何,旁人是如何評價他的,我是始終不信,他會舞弊。”
此話錢首輔是盯著白星南說的。
可此時白星南臉色蒼白,躺在地上,半點力氣都沒了,面色如何,也瞧不出來。
適才的藥灑上去,死士身上傷口並沒有出現惡化,見沒有毒,白明霽撕開白星南身上被血染紅的布料,灑上藥粉,再用白紗替他包扎好。
處理完了白星南,又朝周清光走去。
周清光吊著一隻胳膊,癱坐在一邊,見她要與自己包扎,慌亂地看向自家主子,面色尷尬,“嫂子,我,我自己來……”
話還沒說話,白明霽已上手,撕開了他破爛的衣袖。
晏長陵懶得看,收回視線,沒再耽擱,“承蒙首輔抬愛,將此案交於晚輩,晚輩不敢辜負您的期望,現如今已查出了大公子之死的真相,但結果,恐怕並非錢首輔所願。”
錢首輔目光收回來,再次落在他臉上,道:“是嗎,還請晏世子告之。”
“晚輩還是說出殺害大公子的真兇吧,好給錢首輔一個交代。”晏長陵說完轉過身,看向身後的錢家大爺,同他道:“那夜大公子所見之人,並非隻有三人,他的父親,錢大人,你也見過他吧?”
見錢大爺面色本就難看了,聞言愈發蒼白。
晏長陵惋惜地嘆了一聲,“本也天衣無縫,沒有證人,沒有動機,誰又會懷疑到你這個生父頭上,但偏偏不巧,大少奶奶那夜前去找過大公子,雖說沒有看到錢大爺你,是如何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的,卻無意之中聽到了你們父子倆發生著爭吵。”
從適才裴潺帶著白家二公子進來的那一瞬,錢大爺便知道錢家的這一場劫難,到底還是來了。
而這幾日偽裝出來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下去,面如黃蠟,身子搖搖晃晃一陣,伸手堪堪扶住了跟前的抱柱。
晏長陵又問他,“能讓大爺,忍痛殺了自己最有出息,且剛得了麒麟兒的親生之子,想必一定是有比他命更重要的東西要守護,不知錢大人,能否告訴晏某,那日大公子所收的禮物到底是何物?”
聽到再提起大公子,錢大爺悲痛到幾乎要暈厥。
誰都知道錢家一族門楣興旺。
上一輩有首輔,他這一輩,自己也不差,父親百年歸去,自己便是內閣一員,後輩中也不缺繼承人,他的嫡長子大公子,從小沒讓他操過心,天資聰慧,被同輩中人視為楷模,曾是錢家的希望,也是他的驕傲。
可唯一一點,他固執。
經受不住半點風浪。
無論自己同他分析了利害,告訴他,是對方埋下的圈套,可他聽不進去,反過來質問自己,“父親既然知道,為何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如今還要孩兒與你們一道墮入歧途?食他們骨血而活嗎?”
他試著解釋,“你可知道何為家族榮譽?”
他滿臉失望地看著自己,心意已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先生在三歲時便教與我,人以誠為本,盜取他人為竊。”
見他非要進宮請罪,情急之下,又或是怒氣攻心,衝動而為,至今都還記得自己兒子那雙看著他的眼睛,起初的驚愕慢慢地化為釋然,像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用盡全力盡了自己的孝道,喚他一聲,“父親。”
最後倒在了自己面前。
他死後,錢大爺就沒有合過眼,一面是家族的未來,不僅是他一人,後宅內的子孫,包括他剛出生不久的孫子,他們的將來。
一面又是巨大的愧疚和悔恨。
兩道山壓下來,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此時塵埃落地,災難終於降臨,倒是解脫了一般,身子緩緩地順著柱子跌下來,哪裡還能說出話,隻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他不說話,晏長陵大抵也猜出來了,“當是一封信。”
“信上應寫了當年錢首輔,盜取自己弟子梁鍾的答卷,得了探花之位的真相。”晏長陵看向錢首輔,“對方的存在,錢首輔應該早已知道。”
錢首輔比起錢大爺,鎮定得多,二十年的時間,從翰林院的編修坐上了內閣首輔,其中的城府和手段自不用說。
此時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
晏長陵又道:“大公子不比錢首輔與錢大人,早年或許經歷過磨難,知道富貴險中求,體會過人間疾苦,明白家族命運的重要,大公子出生在官宦世家,你們給了他優渥的日子,更讓他拜了前太師為先生,習來一身正氣,眼裡容不得沙子,得知此事後,找上自己的父親,想要將此事揭發,自去陛下面前請罪,錢大爺勸說無果,為了保住錢家,最後隻能殺了自己的兒子。”
“也不知道錢大爺是不是在後悔,早知如此,當初便不應該給他請最好的先生,把他教的圓滑一些,世故一些,又何至於死在你手上。”
可惜了。
錢家唯一一個正直之輩,死了。
晏長陵的聲音落下來,屋內鴉雀無聲。
兩名傷員,忍著疼痛一聲不吭。
刑部那位被無意牽扯進來的侍郎,正抱著手臂看熱鬧,聽得正入神,錢大爺癱在地上,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白明霽則舉目打探四周的窗扇,警惕外面的動靜。
大公子的死已查明白,晏長陵算是完成了任務,其餘的他本不想管,可白星南招惹上了人家。
還被人綁上門來了,打得半身不遂……了吧?
作為姐夫,他不能不管。
晏長陵開門見山,“首輔讓晚輩接了這樁案子,斷然不是讓晚輩當真來查出殺害大公子的兇手,接下來晚輩便說說,錢首輔真正想要晚輩所查的案子。”
錢首輔早就聽說這位晏世子智勇雙全。
這幾年邊沙的幾場戰事,打得極為漂亮。
剛回來,又一招‘無中生有’把朱國公一鍋端,不僅丟了內閣之位,朱家那位皇後都被貶了,如今瞧來,自己沒看錯。
抬手道:“晏世子,不妨說說。”
晏長陵順著適才的話,往後回顧,“大公子那夜出去所見的送禮之人,便是先生曾經的學生,梁鍾的兒子,梁重尋。”
錢首輔等著他往下說。
晏長陵道:“不過這一切都是錢首輔的猜測,至於梁鍾的兒子是不是還活著,長什麼樣,錢首輔實則也不清楚,晚輩那日派人查出來,又死在貴府上的那位公子,壓根兒不是真正的送禮之人。”
錢首輔眸子一頓,面色倒是對他有了幾分欣賞。
晏長陵從袖筒內掏出了那個曾從大公子房裡尋出來的漆木匣子,輕輕地放在了木幾上,“這匣子,並非送禮之人所給,而是錢家大爺的東西,不過是為了將晚輩引到梁家的案子上,晚輩不出你們所料,順著這匣子果然查到了所購之人,可那人終究不是本人,給再多的銀子,也有說漏嘴的時候,是以,死了更妥當,且你們的目的也已經達到,晚輩確實開始著手查起了梁家。”
晏長陵又拿起了幾上梁家的卷宗,慢慢地翻了起來,“二十年前,那場科舉的主考官,吏部尚書,五年前因貪墨問斬,其餘幾位與當年案件有關的人,個個都沒有好下場,足以見得,知道真相的人不隻是錢首輔一人,這裡面恐怕還有蒙受了冤屈,存活下來的受害者。”
繼續道:“以晚輩看,梁家夫人一把大火燒死的應該隻有她自己一人,梁鍾那位當時隻有五六歲的兒子梁重尋,活了下來,且他正在向錢首輔您,索命。”
晏長陵抬頭看向跟前,被這事困擾得生了滿頭白發的老人,道:“錢首輔讓晚輩查的案子,並非是大公子之死,而是要晚輩找出梁家還尚存在世的那位公子,梁重尋,不知晚輩說的可對?”
“後生可畏啊。”錢首輔低沉笑了一聲,“那晏世子,可查到了?”
晏長陵搖頭:“錢首輔查了四五年都沒查到,我這個小輩,若是幾日之內便揪出來,豈不是說錢首輔手底下的人沒用。”
錢首輔但笑不語,目中難掩失望。
五年來,對方每隔一年送一封信。
先是他。
再是他的夫人。
後來又是他兒子,他兒子的夫人。
最後,找上了他孫子。
他被那一封一封的信,折磨得夜不能寐,一面替錢家留後手,一面追查對方到底是誰。
煎熬了五年,知道對方是在溫水煮青蛙,想要看著他錢家大亂陣腳,那份恐懼早就被消磨得幹淨,大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但,就算是要找他報仇,他也得清楚,那位梁家的後代到底是誰。
否則即便是死,也無法瞑目。
前不久他的人回來告訴他,這位白家二公子,以手抄寫了無數本書籍,上面記錄了梁鍾早年的手抄,抄寫的一段內容,正是他二十年前,轟動朝野的一篇整治科考風氣的策論,他也為此謀了一個探花之名。
後來先帝讓以他這篇文,詳細地制定了科舉制度的改革。
一個以竊取他人考上功名的人,卻來整頓考場風氣,改革了幾代科舉遺留下來的問題。
多諷刺。
此時外面恐怕早就轟動了,用著各種骯髒的語氣在罵著他。
牆倒眾人推的道理,他明白,到了此時,也沒想過還要什麼臉面,隻想要真相。
錢首輔突然起身,動作格外吃力,在眾人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白星南身旁,客氣地問道:“白家二公子,瞧來應該是知道了線索,何不妨告訴老夫,梁重尋,他在哪兒?”
白家的兩位公子自小在經常長大,年歲不符,成長環境也不同,他不可能是梁重尋。
他雖然不是,但他能寫出書本上的那些內容,一定知道梁重尋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