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馮皇後眉心微蹙,抬眼看向她,眉宇間隱有不快,問道:“那小妮子是有三頭六臂不成?發生何事?”
鄭黎雲哭哭啼啼道:“那日臣女生辰宴,本想著在府裡截住琰郡王妃,拉著她聊聊,探其虛實。我等候在琰郡王妃前去更衣的必經之路上,怎知在冷風天裡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也沒見著琰郡王妃回來。臣女後來細問後才知,她竟是同家中小妹玩了一下午葉子戲。”
馮皇後:“……”
驟聽此話入耳,馮皇後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她若是沒記錯,英勇伯府比鄭黎雲年紀小的女孩子,如今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出頭而已,怎麼堂堂琰郡王妃,居然和十歲的孩子玩?而且還是玩葉子戲,這種官家女鮮少會碰的東西。
馮皇後蹙眉道:“你沒弄錯?”
她實在無法想象,一個能弄死柳如絲的女子,竟會幹出這等不著調的事來。
鄭黎雲重重點頭:“臣女絕對沒有弄錯!她當真同家中小妹玩了一下午葉子戲。那日天氣極冷,可憐我們三人,在水榭裡頭凍了足足兩個時辰。陰姐姐因此害了頭疼病,高燒不止,在榻上躺了三天。陰夫人凍傷了腳,咳嗽不止。便是臣女自己,也在床上躺了三天才下來,期間亦是高熱發寒。”
鄭黎雲當真委屈極了!她這輩子沒這麼委屈過!越說越傷心,眼淚掉得也愈發厲害。
她接著道:“即便如此,我等亦不敢耽誤娘娘交代的任務,身子剛剛好些,我們三人便想著去琰郡王府會會那琰郡王妃。我等借著送葉子牌的名頭,前去王府拜訪。陰姐姐說,若是能將琰郡王妃灌醉,許是能問出些有用的東西來,我們三個便去松鶴樓買了三壇十裡香,一同提著去了王府。”
馮皇後聽著沒什麼大的毛病,這個年歲的孩子,想著灌醉人套話實在尋常,而且對方年紀也小,很容易上道。
但鄭黎雲這語氣,她也知沒有成功,眉宇絲毫沒有舒展,問道:“後來呢?”
聽完這三個字,鄭黎雲的眼淚更是不要錢般的往下掉:“我們三人本以為,三個人,怎麼都能把琰郡王妃灌醉,可誰成想,琰郡王妃酒量竟是深不見底!我等一圈敬下來,她毫無反應。我們隻好提出玩行酒令,怎知幾圈玩下來,她還是沒反應,我們三個已是微醺。結果您猜怎麼著,琰郡王妃忽然說酒杯不過癮,要換酒碗!她竟是換了酒碗……”
想著那天連續灌下去的幾碗酒,鄭黎雲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從今往後,在她這裡,十裡香再也不是十裡香了,是十裡臭,嗚嗚嗚。
若不是念在此時是在皇後娘娘面前,鄭黎雲心間這委屈,足以叫她大聲嚎出來,她哭得不能自己:“琰郡王妃連續給我們三個敬酒,幾碗灌下來我等已是如墮五裡霧中。可她還不滿足,偏要拉著我們繼續擲骰子。陰姐姐直接栽倒在桌子上,再沒能起來,被琰郡王妃抬走。隨後琰郡王妃又同陰夫人擲骰子,結果七八把下來,分明是王妃輸得多些,可她還是沒事,陰夫人酒醉失魂,也倒在了飯桌上。臣女當真是被嚇住了,往常家裡父兄喝酒,也沒有這樣喝的啊!一碗碗的酒,跟水一樣往下灌,臣女那天回去後,渾渾噩噩躺了一天一夜,直到今晨才能起來,進宮回皇後娘娘的話。”
嗚嗚嗚,琰郡王妃可太恐怖了!她根本就不是人,哪有人能這麼喝酒的?
話至此處,鄭黎雲起身,扶著一旁的案幾跪倒下來,哭著求道:“皇後娘娘,我們真的是拿琰郡王妃沒有辦法!陰姐姐之前風寒最是嚴重,堪堪好一些便又喝了那麼多酒,今晨臣女派人去問,她到現在還起不來床。聽陰府的人說,這個年,陰姐姐怕是得在榻上過了。皇後娘娘恕罪,不是我們不盡心,是琰郡王妃實在太不按常理出牌,我們完全招架不住!她貪玩酒量還好,焉知不是往日同琰郡王一起玩多了的緣故。這種吃喝玩樂的行家,我們跟她鬥,根本就是臉盆裡扎猛子,不知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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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及至此,鄭黎雲那一雙哭紅的淚眼裡,大有破釜沉舟之勢:“娘娘若是生氣,要罰便罰吧,但是臣女這輩子都不想再和琰郡王妃打半個照面!”
這陣子她受了什麼罪,隻有她自己清楚!高燒那晚全身吸冷,蓋了兩床被子都凍得直哆嗦。前個晚上從郡王府回去,吐了整整一宿,險些把膽都吐出來,難受極了!
那晚醉意朦朧間,琰郡王妃那張美貌的臉,跟噩夢一樣縈繞在她腦海裡,分明美貌至極,可那晚她半醉半醒間,琰郡王妃全然變成了六道輪回中打阿修羅道而來的女修羅,貌美又兇殘!
鄭黎雲一番話滔滔不絕的講下來,馮皇後眉宇間的溝壑愈發的深,她本已年近六十,此時那溝壑宛如刻入皮膚,深不見底。
她白了鄭黎雲一眼,語氣間隱有不耐煩:“行了,別哭了。”
一來就哭個不停,當真聒噪。
鄭黎雲打了個哭嗝,立時收聲,隻肩膀還在一下下的抽動。
馮皇後不由長籲了一口氣,這琰郡王妃,聽起來怎麼和老三一個樣?見天兒的不著調。
不在宴會上呆著,跑去和十歲小孩玩兒葉子戲,還那麼能喝!可不就是紈绔的標配嗎?別是老三選的這王妃,就是照自個兒喜歡的性情挑的。
後日便是年三十,老三這兩日怕是也要回來了,也沒什麼機會再叫人去試探琰郡王妃,當真叫人心煩!
馮皇後斜了鄭黎雲一眼,道:“罷了,你回去吧。此事無需你再插手。”
鄭黎雲聞言如逢大赦,連忙磕頭,又是告罪,又是謝恩的,一陣表忠心後,這才行禮退下。
馮皇後神色難看,對一旁的貼身宮女道:“柔欣,你說這琰郡王妃若當真同鄭黎雲所言一般,如此不著調,同老三一個樣?那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敢要柳如絲的命。”
柔欣方才一直聽著,也在想這事,思量片刻後,對馮皇後說出自己的揣測,道:“回娘娘的話,奴婢私心估摸著,無非兩個緣故。”
馮皇後看向她:“你說。”
柔欣接著道:“紈绔嘛,做事隻顧自己高興,大多有跋扈一面。借儀妃手送去的妾室,這王妃若是不喜,想要了她的命,也是情理之中。還有個可能,便是那柳如絲,當真如琰郡王妃所言,時運不濟,被流氓追趕,發生意外。”
馮皇後聞言,不由倒吸一口氣,眼睛快速眨了幾下,隨後嘆道:“也是。本宮這是在宮裡待久了,但凡遇上這種事,下意識便覺是有人殘害,可世上意外本就多,若柳如絲當真是意外而亡,那還真是錯怪了她。”
柔欣點點頭,隨後道:“話雖如此,但娘娘也不能大意。琰郡王同王妃前些日子獻給陛下的冊子,那可當真是深得君心。不知是歪打正著還是謀算深遠。”
馮皇後點點頭道:“還是你最懂本宮!若這對夫妻,當真是這般不著調,那不足為懼。就怕韜光養晦,做出這麼一副樣子來迷咱們的眼。”
馮皇後想了片刻,嘆道:“既然柳如絲不中用,鄭家和陰家的姑娘也不中用,那本宮便自己來吧。正好後日便是大年三十,皇家出宮金明池設宴,與民同樂,是個機會。”
陛下年紀大了,如今正是諸王蠢蠢欲動,旦兒保住太子之位的關鍵時期,不徹底探出這二人的底,她這心始終放不下。
而謝堯臣,那晚自是收到了栀香的信。當他看完後朗笑不斷,隨後將信遞給辰安道:“你瞧瞧,居然還有人不長眼找宋尋月喝酒!”
連他,一個酒量不淺的大男人,都在宋尋月身上栽過,這三個女的能落著什麼好?想什麼法子不好想喝酒?
辰安接過,看完亦笑道:“這可真是自尋死路,這麼一來,在王爺回去前,他們怕是沒功夫再找王妃晦氣了吧?”
謝堯臣嗯了一聲,復又將信要回來,繼續往下看,畢竟他最關心的事不是這樁。
可看到最後一句,都沒看到自己想看的。
直到見到栀香那句“上書王妃近日忙碌,不曾問及王爺”後,謝堯臣本掛滿笑意的臉,一下垮了下去,兩下將信團成團扔進了炭火中。
他出門這麼久,她居然半句都不曾問及?
辰安覺察到謝堯臣情緒,問道:“王爺,怎麼了?”
謝堯臣罵道:“宋尋月還真是沒良心。”
問王妃是否有問及王爺的回信,是辰安親自代寫發出去的,他自然知道王爺關心什麼。但此時看他們王爺這模樣,是想要的答案沒得到?
念及此,辰安道:“王爺,您別怪王妃,畢竟您二位自成親以來,半點沒有夫妻的樣子。更像是同臣一般的上下級?”
謝堯臣:“……”
他眸中神色甚厲,盯著辰安看了片刻,隨後道:“但本王給她的,也遠比給你們的多啊!畢竟她是王妃!”
說罷,謝堯臣收回目光,他也知自己沒理。畢竟從宋尋月嫁過來,一直是他叫她別痴心妄想。
謝堯臣沉默片刻,起身就往臥室走,沒好氣的丟給辰安一句:“睡覺了。”
辰安目送謝堯臣進了臥室,思量片刻,便知他們王爺此刻想要什麼。
於是辰安提筆回信,字裡行間,暗示栀香提醒王妃,問問他們王爺,否則餘下幾日,他們這些跟著人,怕是沒好日子過。
而宋尋月,那日抬走三姐妹後,許是微醺的緣故,心情比往日更好。在院裡慢悠悠的逛了幾圈,將一身酒意散去,方才回嘉禾院。
第二日,宋尋月在自己新買的宅子裡呆了一日,她私心想著,過年許是事多,好些日子來不了,便趁這一日的功夫,將能交代的全交代了。
回嘉禾院時,夜色初臨。
昨夜下了場雪,天地一片皆白,月初上,王府中散落院中的燈龛,也已點燃,暖黃的光,小片小片的落在雪地上,院中枯枝落雪,月掛疏影,景色甚美。
見此美景,宋尋月步子緩了下來,唇邊含笑,在一樹落雪的枝丫下站定,抬頭凝望片刻。許是新年將近的緣故,她莫名想起自己有記憶後,過的每一個年。
幼時,外祖家離京前,孫氏待她還很不錯。她與生母未曾相見,在她模糊的記憶中,也曾依偎在孫氏懷裡撒過嬌,也曾將她當做自己的母親。
自然,孫氏真實面目暴露出來後,她也曾真情實感的傷心過。後來的新年,除了除夕那天,因著父親在,能吃到一頓年夜飯之外,再也沒過過像樣的年,沒玩過煙花爆竹,也沒有新衣穿。
前世此時,她正在府中待嫁,宋瑤月已經同謝堯臣成親,除夕自是不會回府。孫氏便哄了父親去有溫泉的莊子上過年,而她便和星兒,在屋裡做了一頓臘肉飯,吃得香甜。
再之後的年,便是顧希文發跡後,她那時已經病入膏肓,何等琢磨過年?
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過去的一切,今年這個年,她無論如何,都得好好去去晦氣!
思及至此,宋尋月目光從院中燈龛上掃過,腦海中忽地閃現一個奇思妙想,她眸中一亮,轉頭對星兒寄春等人道:“我們做些小燈籠吧?做最小的!做好多好多,讓府裡所有人都來一起做,除夕夜,我們把小燈籠都掛在嘉禾院的樹上,就像樹上開滿會發光的花,到時候星星點點的,夜裡得多美?”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睛裡皆是一亮,可寄春臉上喜色卻轉瞬褪去,蹙眉道:“可是娘娘,除夕夜您得去金明池,參加金明夜宴啊。”
“嘶……”宋尋月聞言眉心微蹙,隨後問道:“金明夜宴何時結束?”總不至於一宿吧?
寄春回道:“往年都是子時末,醜時初。”
宋尋月聞言,想了想,隨後有了主意,再次道:“不如這般,府裡這麼多人,今晚做燈,明天還有一個白天,便是一人隻做一盞,也夠裝點嘉禾院了。後天是三十,咱們明晚就點上!好好欣賞一番,三十當天去參加夜宴,晚上回來後繼續點上再看看,左右要守歲,晚點睡也無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