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總之,”夏皎下定論,“我的社交能力太遜了。”
溫崇月安靜地聽完。
兩人置身湖底隧道,頭頂周圍是鋼鐵水泥構造成的通道,遙遙長長,唯有燈光映前路。無數的燈指明方向,在黑暗中亮出方向。
溫崇月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夏皎稍加思考。
她不確定:“似乎是……初中?”
在初中前,夏皎還算是個“野孩子”。她和爺爺奶奶一塊兒長大,在鄉野小鎮小城裏有一幫好朋友。
上初中後,夏皎跟隨爸媽轉到“城裏的初中”,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異類。
夏皎在那時候學到這個詞語。
她融入不到班級裏討論的話題中,沒有上學放學一起走的朋友,學習成績退步,父母不理解:“你才多大呀,整天想這麼多幹嘛……”
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思想是不能控制的。
對於青春期的孩子來講,社交是能夠和飲食同等重要的東西,可惜家裏人不懂,他們隻覺著我辛辛苦苦工作賺錢供你讀書讓你上好學校、輔導班已經算對你很好了,當初他們年輕時候哪裡有這條件……好像不對他們感激涕零已經很不對了,不應該再有這樣“矯情”的想法。
夏皎慢慢整理:“……大概是害怕被嘲笑,害怕自己犯錯。”
所以她穿寬寬松松的衣服,保持沉默,收斂個性,路上儘量避免遇到熟人,無論聽不聽歌一定要戴耳機,假裝看不到,假裝沒遇見,這樣就不用做,不做就不會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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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崇月說:“你認為自己去做一定會遇到最糟糕的後果?”
夏皎點頭。
“你覺著這個糟糕的後果會讓你出糗、生活完蛋、一蹶不振?”
夏皎:“嗯。”
溫崇月問:“那你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夏皎猶豫著說:“雖然有時候結果很糟糕,但也不至於讓我社死……”
“失敗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可怕,”溫崇月笑,“皎皎,我想,或許我需要幫助你來扭轉這個觀念。”
夏皎側臉:“嗯?”
半晌,她問:“那你失敗過嗎?後果糟糕的那種?”
溫崇月不說話了。
過了一陣,他輕聲說:“有過,刻骨銘心。”
他說這話時候的語調很低,有那麼一瞬,夏皎仿佛又瞧見初中雨季時那個按著人腦袋往牆上砸的溫老師。她眨了眨眼睛,溫崇月的表情絕對說不上溫和,夏皎猜測他應該是想到了什麼。
一定是令他不愉快、甚至憤怒的事情。
“失敗不丟人,”溫崇月說,“皎皎,我們不是失敗,是在為成功積累經驗。”
車子前方光漸漸明亮,湖底隧道已到盡頭,車子來到地面,正午陽光傾灑落車中,溫崇月將車窗打開一絲縫隙,清新乾淨的湖風吹進來,夏皎用力舒了一口氣。
她問:“那我們今天吃什麼?”
黃雀風,雁來月。
洞庭滿載瓜果。
楊梅終於上市,它的儲存難度高於荔枝,剛摘下來的時候最美味,溫崇月路過時買了一份,借用了店家的水龍頭洗乾淨了楊梅,又買了個漂亮的大杯子,裝滿了,遞給夏皎,讓她坐在車上專心吃。
夏皎羨慕極了。
她真的很羨慕溫崇月,能這樣毫無障礙地和店主商議這些問題,如果是她,可能寧願吃沒有洗的楊梅,也不會提出問有沒有水龍頭洗楊梅的要求。
溫崇月說的對,她害怕被拒絕。
不僅僅是被拒絕的本身,還有被拒絕後導致的“丟臉”和尷尬。
路上遇到賣蜜桃和葡萄的,溫崇月也買了些,知道夏皎對桃毛過敏,就特意分開放著,放在後座上,避免直接接觸。
在溫崇月眼中,午餐是十分重要且正式的一頓,不可以用水果墊肚子。他開車載夏皎去了一家私房店,吃“六月黃”。
六月黃指的是農曆六月起以後上市的童子蟹。
陽澄湖大閘蟹要等入秋,而現在吃的這個童子蟹則要小一些,一般還不到二兩,剛剛經歷過第三次脫殼,肉嫩黃多,殼薄味鮮。
雖然不若陽澄湖大閘蟹那樣出名,不過做起來也是一道美味,解饞,堪稱“暑熱第一鮮”。
開私房菜館的是溫崇月的老熟人了,兩人寒暄幾句,溫崇月介紹了夏皎給他認識,對方笑著伸手過來,直接稱呼“嫂子好”,把夏皎叫得有些羞赧,幾乎想不出回應的話。憋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你也好”。
對方其實要比夏皎還要大許多,也是善意大笑,拍了拍溫崇月的肩膀。他掌勺,比較忙,還得去後廚照看著點兒,沒空招呼,請溫崇月和夏皎先泡茶喝,等他那邊忙完了再過來招呼。
等人離開後,夏皎才徹底放鬆,她伸長身體,長長一個懶腰,終於感覺有些松泛。雙手捧臉,夏皎看著正在倒茶的溫崇月。
夏皎說:“溫老師。”
溫崇月:“嗯?”
夏皎說:“我學姐和你表弟曾經是男女朋友,你剛剛那位兄弟看上去比我表哥年紀也要大很多。”
溫崇月將倒滿茶水的杯子放在她面前:“所以?”
夏皎雙手捧臉:“所以忽然感覺到你在老牛吃嫩草。”
溫崇月正為自己的杯子斟茶,聞言,笑了一下,他的眼睛長得極好,很明顯的雙眼皮,略有些桃花眼——也不對,不是桃花眼,他沒有那麼多情,更像是溫潤文雅,笑起來盡是清俊。
夏皎不能判斷他的眼型,隻知道溫老師笑起來很好看。
笑起來很好看的溫崇月說:“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在外面可以不叫我溫老師嗎?”
夏皎不理解:“為什麼?你怕丟人嗎?”
“不是,”溫崇月從容不迫,“老牛覺著太刺激了,會忍不住想親嫩草。”
◇ 35、泡泡小餛飩
蟹殼黃、酒釀餅
嫩草臉皮薄。
嫩草左顧右盼。
嫩草搭桌子等飯。
夏皎發現自己真的是超級容易臉紅。
相比較之下, 溫崇月簡直是像分走了她的害羞,他敢這樣對一本正經地說親嫩草的話,等燈關掉隻剩下氛圍燈, 也敢直接一口一個蝦餃,無論是動口動手或者動器, 他從未對此表現出羞澀。
讓他害羞或許比讓雞跳四小天鵝還要難。
難道這就是時間賦予人的厚臉皮?
夏皎被溫崇月一句話刺激到隻能低頭喝茶,據店主說, 這是他自己親手採摘、炒好的碧螺春,雖然不若其他名貴,但勝在心意。她自己嘗不出多好的味道來,就細細地酌。
飯菜需要時間,先送了些小點心上來, 一碟蟹殼黃——這東西和螃蟹可沒有太大關系,其實是一種外皮覆滿芝麻的小酥餅, 兩隻鹹的, 兩隻甜的,輕輕咬一口, 小酥皮都能掉出來,又香又脆。還有一碟酒釀餅, 瞧著外殼像月餅,其實並不然,熱氣騰騰的,得趁熱才好吃, 涼了就沒風味, 夏皎選了豆沙餡兒, 是他們自己煮、調和好的味道, 濃鬱的蜜豆味兒香噴噴地鋪滿了口腔。
溫崇月不能喝酒, 他得開車,不過倒是給夏皎要了一小杯。
蘇州有人家仍舊保持著自己釀酒的習慣,裝在小壇子裏封起來。今天特意給夏皎要的這杯,就是自釀的米酒。不過夏皎酒量不好,就嘗了一點點,留著肚子,等會兒吃螃蟹。
吃一口糕點,再嘗一口茶,夏皎舒服地歎氣。
“蘇州人喜歡吃這些糕團,”溫崇月說,“下次該去木瀆,那邊做的麻餅不錯。”
夏皎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我覺著自己肚子大概要鼓起來了。”
溫崇月面不改色,剝了新鮮的蓮子放進瓷碟中:“我想,被食物填鼓,要被其他東西填鼓更好。”
夏皎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
又陸陸續續先上了其他菜餚,點的清淡,多是些素菜,不想遮蓋了等下嘗螃蟹的鮮味兒。
南乳空心菜,用青椒末和鮮肉沫填充、放在一起炸的茄盒,雪菜毛豆,幹煸苦瓜——夏皎吃不得苦,但這道菜還好,苦味稍淡,夏皎提筷,勉強吃了幾塊。
溫崇月解釋,切好苦瓜後用鹽稍稍醃一下,沖洗後放沸水中焯。
當然,這樣做能減輕苦味,但也失去了吃苦瓜本身的風味。
重頭戲六月黃姍姍來遲,這道螃蟹的做法最簡單,用了他們自己做的醬油燒,配了花雕去腥,大圓盤之中,六月黃隻隻赤油濃醬,色澤金紅。雖然蟹小,但蟹膏飽滿,肉質豐盈,殼薄脂厚,夏皎一口氣吃了兩隻,配上米酒,眼睛發亮:“沒想到小蟹也這麼好吃耶。”
吃螃蟹是件麻煩事,溫崇月扯了紙巾遞給她,示意她擦一下唇邊的汁痕。
溫崇月說:“忘了你之前教我的話?’苔花如米小,亦學牡丹開’。大閘蟹有大閘蟹的美味,小螃蟹也有小螃蟹的妙處。”
夏皎問:“那你喜歡吃大的還是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