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離骸期都還沒渡完的小狼, 你便是贏了也沒什麼光彩。”站立在一旁的渡朔淡淡回了一句。
皓翰扭過頭來看他,上上下下把他來回打量了半天,
“我怎麼覺得, 你對這個小姑娘有些不太一樣。”皓翰收回尾巴和利爪,變回人形,“之前隻要和人類有關的事,你從來都是不聞不問, 絕不會多說半句。剛剛我可聽見了, 你在提醒她,提醒她在主人發怒之前出來攔住自己的使徒, 對不對?”
渡朔沒有搭理,他迎著風站在高高的臺階上, 視線貌似不經意地落在山腳下那一片片鱗次栉比的屋脊上。
“你是不是覺得那個人族的小姑娘有些特別?竟然會有不想佔便宜的人類。她還敢為此頂撞國師。我也被她的言談嚇了一跳。害,這個年紀的人類還單純著, 等她再長幾年就變了,很快就會和洞玄教的這些人差不多了。”
皓翰不需要渡朔回應,他似乎已經自說自話習慣了,
“我好像又聽見琵琶聲了。真好聽,這麼遠都能傳得上來。”
“找機會勸一勸吧,”他那金色的瞳孔順著渡朔的視線一起落到山腳下,“那隻小狐狸,總是離得這麼近,太危險了。萬一被主人發現了,她可就完了。”
空氣裡傳來鐵鏈碰撞的一聲輕響。
渡朔閉上雙眼,說了半句話,
“我若是勸得動……”
袁香兒和南河並駕齊行,走在回去的路上。
想起剛剛那一幕,袁香兒還心有餘悸。
“你們也太衝動了點,那個地方可是洞玄教的總壇,隨便出來一位都是大拿。烏圓你感受不到我的處境還算安全嗎?”
使徒和主人之間,彼此可以感應到對方的境況是否危險。
“我……我勸過南哥不要衝動的,我說了我感覺到你沒有危險。他不聽我的。”烏圓附在袁香兒耳邊小聲說,他一邊說一邊心虛地瞄了南河好幾眼,希望南河能夠不要揭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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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可能承認,自從聯系不上袁香兒,他頓時就慌了。剛剛比誰都激動,一個勁地上蹿下跳地大喊,“南哥加油,砸他娘的,我們衝進去救阿香出來。”
“幸好隻是損壞了一座石雕,人家沒說啥。萬一把屋頂砸穿了,估計還得揪著我們賠不少錢,哈哈。”袁香兒打趣道,故意淡化了砸了仙樂宮有可能發生的恐怖結果。
南河騎行在她身側,一言不發,面無表情。仿佛剛剛用盡全力抱住袁香兒微微發抖的人不是他。
袁香兒意識到,他不太高興,他還在後怕。
打馬趕上兩步,袁香兒探過腦袋哄南河,“結契,結契,回去我們就結。你以後就隨時可以知道我安不安全。”
南河雙腿一夾馬腹,策馬跑了,把她們遠遠甩在身後。
即便如此,袁香兒也及時看見了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袁香兒看著遠遠跑在前面的那個背影,他的腰線緊實,雙腿修長,騎馬奔馳的動作顯得特別的有味道。
她不由回想起剛剛被那個人摟進懷中的那種感覺。胸口有一種暖暖的東西滿了上來,溢了出去,就像熬在鍋裡的桂花糖,濃稠的糖漿溢了一地,空氣裡布滿甜香。
知道自己被愛著,被關心著的感覺真好。
總是泡在這樣的溫暖和幸福中。就連上輩子那顆尖銳的心都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柔軟。
曾經一直怨恨著的母親,如今回想起來,也終於能從不同的角度看到母親星星點點流露出的溫柔。
袁香兒感謝上天能給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讓自己遇到這麼多可愛的靈魂,並且被他們所愛。
她也深深喜歡著他們,喜歡著這個世界。
長樂宮內,站立在世界頂端的國師背著雙手,面對著眼前的壁畫。
寢殿裡空蕩蕩的,弟子們沒有宣召不敢入內,隱藏在暗處的使徒懼怕並且怨恨著他,絕不會主動出現。
案幾上那個用茶水畫成的法陣已經隨著水分的幹涸靈氣消散,不再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的眼中,應該說他感知的視線裡,隻有眼前的那副壁畫。
絲絲縷縷的靈氣構成的人物和妖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沒有牆壁的束縛,那些線條在跳動變化著,仿佛另一個時空中活生生的世界。
在畫卷的一角,一隻體型巨大的九尾妖狐昂天長嘯,九條長長的尾巴如盤蛇懸天,將入侵領地挑戰他權威的法師們一個個在山崖上拍成肉泥。
一個年輕的小道士跌坐在角落裡,水墨線條勾勒出他驚慌失措的面部表情,他滿臉鼻涕眼淚,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妖魔把自己最為崇敬的師父,愛戴的師兄,一個接一個地吞進肚子裡。
那尖利的牙齒,腥臭的大嘴中流淌下來的紅色,令他驚懼,膽寒,在他的心中刻下永世不滅的仇恨。
那個單線條繪成的小人跌跌撞撞滾落山崖,從狐妖的腳下僥幸逃脫。
他形容狼狽,滿腹悲憤,跪在山林間發誓此生以殺證道,殺盡世間妖魔。
失去了師門和同伴,孤獨的小道士伶仃行走在畫卷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受了多少次傷,直到他一身疲憊地倒在一顆梨樹下。
“诶,你怎麼了?”梨樹上坐著另外一個靈墨繪制的小人,那小人的手中拋接著一枚黃澄澄的秋梨,“你是不是餓了,這個梨子給你吧。”
“別愁眉苦臉的,現在是秋天,豐收的季節,食物都很好吃,應該高興點。”
“站得起來嗎?我帶你去我家吧,我妻子做飯很好吃。”
豐收的季節收獲了此後餘生唯一的友誼。
兩個小人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每隔一段時日,畫卷中的小道士總會回到梨樹附近的小屋,他的朋友會等在那裡燙上兩壺小酒,陪他把酒言歡,徹夜長談。
隻有這個時候,殺氣騰騰的小道士才能短暫地放下心中的大石,遺忘殺戮帶來的滿身疲憊。
靈氣構成的畫面越變越快,小道士觸怒了一隻強大的妖王,水墨線條的小人一路在山巔間奔逃,在大川中流亡,終於避無可避,倒在妖魔的利爪之下。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朋友出現在他的身前,那些構成身體的線條扭轉,化為一隻大魚,趕走了妖魔,救下了他的性命。
“你竟然是妖魔。”小道士撐著身體爬起來,他的劍尖遙指向自己唯一的朋友,顫抖得手幾乎不能握住劍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自己所痛恨的妖魔。
“嗯,我是妖魔,但也是你的朋友。難道人和妖之間就不能成為朋友嗎?”
那人背對藍天和晚霞,衝著他微笑,向他伸出了手。而他丟下劍柄,落荒而逃。
壁畫前的妙道伸手按住了自己眼前的青緞。
素來穩健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不,沒有原諒,也沒有朋友。我的世界隻有殺戮。殺戮,才是我唯一的道。”
太陽不知何時落下山頂,沒有他的傳喚,甚至沒人敢進來掌燈,屋內的世界徒留一片昏暗。
……
卻說袁香兒一行人出了京都城,渡過黃河,取道向北。
因為擔心再生事端,從仙樂宮出來以後,她們一路走得很急,錯過了宿頭,隻好在沿途的一家莊院投宿。
周德運的伴當敲開了院門,應門的婆子開門一看,連連搖頭,
“不成,不成,這許多人如何住得下,白白帶累我被主家的責罵。”
正要合上門時,一隻手臂擋在了門楣上,一位少年郎君眉眼彎彎地衝著她笑,
“大娘行個方便,隻怪我們貪行了半日,錯過宿頭,這裡前後都是亂山,叫我們無處歇腳。”
那位剛剛和丈夫吵過架,正在生悶氣的婆子莫名就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好了。她突然就換了張面孔,笑眯眯地說,“也是,誰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你們且等著,我去和主家說一聲便是。”
胡三郎斯斯文文地叉手行禮,“多勞大娘費心。”
“沒事,沒事。我家主人素來好客,一準能同意。等會我帶你們去客房,再給你們燒點熱水,讓你們好好解解乏。”那婆子一面說著一面高高興興地進屋去了。
烏圓蹲在袁香兒的肩上,“看吧,這就是狐族的天賦能力,魅惑之力。對人類尤其管用。看來讓三郎跟著,也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嘛。”
他們很快被安排進了舒適的客房,袁香兒這才有機會嘗試著繪制新的結契法陣。
她持符筆沾朱砂在地面試畫了一個,法陣靈光流轉,渾然天成。
“原來隻差這麼一點,整個陣法就通了啊。”袁香兒看著地面的法陣摸摸下巴,“枉費我揣摩了那麼久,都沒能想通,人家卻一眼就能看出訣竅所在。不愧是前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