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穆裡回過神,發現自己咬在那隻魔獸的脖子上,口中一股腥味。
他擦了擦嘴,感到奇怪。他是人和魔獸的混血,爺爺早就告訴過他,雖然外貌和人類不同,但他更多時候以人類的方式活著,不喜歡傾向於獸類的習慣。
隻有在年紀尚小,野性未馴的幼生期,他才會像魔獸那樣撕咬獵物。
他每天都會出去狩獵,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越發頻繁,每一次,他都能更清晰地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在發生變化。屬於魔獸的躁動血脈在他身體裡沸騰,讓他享受狩獵殺戮的過程。
這一天,他沒有把自己殺死的獵物帶回去,因為那隻魔獸的屍體已經被打的稀爛。
他不太想讓梅莉看到這樣的畫面。
衣服上沾滿了血,他在雪地上滾了幾圈也沒能除去血腥味,苦惱地板著臉回去了。
遠方的呼喚又隨風而來,他動了動耳朵,腳步不曾停留,也不往後看,加快速度往燈塔走去。
梅莉在練習弓箭,她拿了一張舊的獸皮和一些骨頭做了靶子,不僅在燈塔裡面練習,還把靶子擺放在外面的雪地上練習。
他們從冰河回來沒多久,原本每天出門都不放心,要帶著她一起去的穆裡,忽然讓她一個人繼續待在燈塔。他說,因為潮汐的影響,這邊的魔獸剩下不多,燈塔比較安全了,但他去狩獵的魔獸變得更暴躁兇猛,所以不再帶她一起去。
梅莉也沒有異議,就待在燈塔認真練習弓箭。她天賦很好,拉弓射箭已經有模有樣。每一次射箭,她的手臂都在變得更有力,而眼睛則看得更清晰、更遠。
這樣的進步超出了正常的範圍,她的身體在朝著某種好的方向發生變化。她想,這具身體可能隱藏著一些秘密。
和她相對的是穆裡。
穆裡實在是個簡單的人,極地簡單的世界塑造了他的性格,但凡他想隱藏的小秘密,梅莉都能通過觀察發現。
像是他最近情緒上的異常,還有身體的不舒服。
“你回來啦……身上這麼多血,衣服都破了,去換一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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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嗯。”
梅莉打開大箱子,從裡面給穆裡找衣服。他前段時間才第一次深入人類的世界,進入城池,但之前幾年他也曾經在人類生活的區域邊緣徘徊,遇到過一些商人,用獸皮之類的東西和他們交換過衣服。
他曾經那些衣服,都是破了就扔到一邊再沒管過。
梅莉前些日子整理燈塔的雜物,把一堆衣服找出來,還以為是些破布,清理幹淨才發現都是好好的衣服,破損的一些地方縫一縫就好了。
幾套小一點的衣服變成了她的換洗衣服。看到那幾套小的衣服,她想象從前穆裡穿這些衣服的樣子,他還有那麼小的時候,那才是真的小熊。
穆裡坐在火堆邊等著她給找衣服,坐立不安地撓著背部和手臂。
梅莉拿著衣服回來,“身上痒嗎?”
穆裡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不是痒,而是疼。
從開始聽到那種呼喚開始,他的身體就有了變化,越來越明顯。
他在最安靜的夜裡,能聽到自己身體裡血液流動的聲音,像是冰層底下的暗河一樣洶湧又沉默。骨頭互相擠壓著,如同破碎融化的冰塊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
一整個極地的變化,在他的身體裡靜靜發生。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這樣的情況從前從未有過。
“痒的話我幫你撓撓吧。”梅莉柔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抱著他的胳膊,在他感覺疼痛難忍的地方撓了撓。
不比他自己那好像能抓裂皮膚的力道,她的動作不輕不重,又很細致。
穆裡一直覺得很難受,但是此刻,他感覺好受多了。他被安撫住,痛苦暫時平息,趴在梅莉的膝上,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將下巴擱在了她的腿上。
梅莉的手指輕輕擦過他嘴邊沒有清理幹淨的一點血漬,順勢給他梳理背上的毛發。抓了一會兒,她的手上纏上了很多白毛。
她將那些白毛悄悄弄下來放在一邊藏起來,手下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但是不管怎麼放輕力道,她還是能從穆裡身上抓下來大把大把的白毛。
這是最冷的冬天,他會在這個時候脫毛嗎?梅莉覺得不太可能。
而且,這些毛發底下,她看到了點點滲出來的血跡。
穆裡,是不是病了?
梅莉滿懷擔憂地抱著這個能以一敵百全滅幾百強盜、能兇殘咬死兩噸重魔獸的穆裡,覺得他這樣乖巧地把腦袋塞進她懷裡的樣子,真是可憐極了。
她以為情況會慢慢好轉,可是穆裡的情況日漸變得嚴重起來,他再也無法掩飾身上的變化。
不隻是脫落了許多毛發,皮膚龜裂流血,還有他的爪子和牙齒,都在快速生長,讓他變得更加猙獰。
外出一趟回來,梅莉都分不清他身上的血是來自於其他魔獸還是來自於他自己身上。
濃鬱的血腥味刺鼻,他一貫藏起來的尖牙露出在外面,上面掛著血絲和碎肉。梅莉看到他轉過頭來凝視她,有一瞬間冒出了雞皮疙瘩,本能地感到恐懼。
他的眼神是捕獵者的眼神,冰冷漠然,隻有強烈的食欲和嗜殺欲。
“穆裡。”她喊了他的名字。
眨了一下眼睛,穆裡繃起的背脊慢慢松下來。他發現自己嘴邊的血跡,抬起手掌擦了擦,低頭不出聲,也不看梅莉。
梅莉拿出湿布,對他伸出手,“我給你擦擦。”
穆裡這才湊過來,任她擦拭嘴邊的血跡。
拖著他溫熱滿是血腥味的下巴,梅莉的手有些顫抖。穆裡閉著眼睛,把腦袋交給她,一動不動,好像沒有察覺她的顫抖一般。
過了一陣,梅莉抱住他的腦袋,將額頭抵在他的鼻子上,“穆裡,你是不是生病了?”
第84章 19 混亂之地
暴烈的嘶吼響徹雪地, 白色積雪被熱血澆透,融成一塊塊紅色的斑。
魔獸沉重的身軀倒下,胸腹處被撕開, 髒器掉了一地。
一腳踩碎那顆前不久還在跳動的魔獸心髒,穆裡站著不停喘息。身體裡沸騰的血液就是融化的雪水, 湍急流淌。
他試圖去平息那種無來由的暴躁與殺意,面目卻始終是猙獰著,利齒不斷往下滴著血, 掌上的尖爪也無法收回去。
他好像失去了理智,又好像比從前更加理智。身體中獸性的一面佔據了上風。
風中那種呼喚更加清晰起來。穆裡久久凝視著遠方,胸口不停起伏。忽然間, 他朝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離燈塔越來越遠。
梅莉一直弄不太清楚極地的時間。這裡和外面不一樣,擁有著“極夜”這樣特殊的情況, 太陽失去了作為時間的指向標,梅莉隻能大概地估算現在是上午還是晚上。
每天穆裡回來了,那就是到晚上了。
今夜,她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很久, 也沒等到穆裡回來。
天仍然是那樣昏暗不變的樣子, 她抱著弓箭靠坐在燈塔上方的平臺往下眺望, 始終見不到穆裡回來的身影。
她心中有很多不好的猜測,一時想到他脫落的毛發, 一時想到他夜裡顫抖的身體。
手腳冷得麻木,她下了樓梯坐到火堆邊, 看著火光中燃燒的魔獸骨頭, 出神地揉搓腿上蓋著的獸皮,把一角獸皮擰的皺巴巴。
穆裡從來沒有這麼晚都不回來。他的年紀不大, 但是似乎天生知曉承擔責任,把她這個半路隨手撿來的責任背在身上,一句抱怨也沒有。
她起身了兩回,想要帶著弓箭出去找找,但是最終還是坐了回去繼續等待。她清楚自己仍然是一個無法自保的脆弱人類,隻要離開這裡,她連回來的路都找不到。
這時候出去尋找,她隻能暫時舒緩自己的焦慮,卻做不了任何有實際意義的事。因此她壓抑自己的焦急,像是將暗火用灰堆掩埋,默默等待。
時間慢慢流逝,梅莉根據自己身體裡飢餓的感覺推測,已經是第二天了。屋門忽然被重重推開,穆裡帶著一身冰雪的氣息出現在門口。
他在劇烈地顫抖,緊抿著嘴,想要將蠢蠢欲動的尖牙藏在嘴裡,不叫它們露出來嚇人。
梅莉在火堆邊驚醒地跳起來,跑過去拉住他之後,才發現他的異樣。他一身狂亂而疲憊的氣息,仿佛一座隨時將要噴發的火山。
穆裡昨夜失去了意識,向著那個呼喚的聲音跑了一夜,跑到冰川邊,他在冰冷的河水拍打下清醒過來,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自己心中的燈塔,又咬牙掉轉身跑了回來。
一天一夜,他一直在快速奔跑,和自己的身體拉鋸爭鬥。
見到梅莉跑過來,他在極度的痛苦與疲憊中,下意識地嗷了一聲。獸類的叫聲總是飽含情緒,這一聲嗷軟軟的像是幼崽撒嬌的聲音,和他現在兇狠的狀態不太相符。
梅莉抱著他,看著他休息了很久。
“沒事的,很快就過去了。”她的手穿過他冰涼結著冰的毛發,為他拂去那些碎冰。
穆裡死死閉著眼睛,喉嚨一直在動。
他狠狠睡了一覺,恢復了一些精神。
他起身後,將梅莉的弓箭提起來,把一袋子金幣放進她的箭筒裡。再用厚毛毯裹在她身上把她抱起來,走出燈塔。
梅莉還以為他今天要帶著自己出門狩獵。沒想到他這次離開的方向並不是極地內部,而是燈塔外面,極地外圍。
梅莉看著那袋子金幣反應過來,“你要送我離開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