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撲稜一陣羽翼驚飛的聲響,兩個心懷鬼胎的人立刻抬起頭來,隻見一隻巨大的鳥兒盤旋在藕池上空,如同勾魂的無常鬼,審視著池中不斷掙扎沉浮的薛岑。
“有人來了?”
“撤!”
兩條黑影怕被人瞧見現場,顧不得看著薛岑沉下去,分散開飛奔而逃。
幾乎同時,遠處月門下轉出一抹颀長的少年身姿。
他抬臂,空中盤旋的灰隼便乖乖降落,在他臂上收攏羽翼。
“救……救命……”
池中哗啦一片水響,蕩碎一池的月光。
寧殷悠闲地負手站在亭中,眸中映著清冷的波光,找了個好角度,欣賞著薛岑掙扎下沉的身影。
薛岑一死,他會讓薛老狐狸合情合情地懷疑到東宮頭上。
到那時無需他動手,自有兩虎相鬥、君臣反水,豈非很有意思?
湖水在吞噬生命,波光將少年的俊顏蕩得扭曲。
他臉上卻掛著愉悅至極的笑容,仿佛在池水中看到未來最美妙的場景。
確認了過後,並不久留。
他轉身欲走,卻驀地對上一道本不會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虞靈犀胸脯起伏,震驚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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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懲罰
灰隼驚飛,掠過一池寒影。
“衛七……”虞靈犀聽見自己的嗓音在微微發顫,不詳的預感在此時達到了頂峰。
寧殷看著她,面色很平靜,仿佛身後湖水中撲騰的隻是一條倒霉的魚。
水花由大轉小,很快隻餘一串氣泡,幾點餘波。
一片衣角浮出水面,虞靈犀登時呼吸一窒:薛岑不會凫水!
來不及質問寧殷是怎麼回事,她踢了鞋襪便快步躍入湖中。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寧殷扭頭看著湖中拼命朝薛岑遊去的少女,平靜的眸子起了波瀾,一片破碎。
於他看來,薛岑無疑是個礙事的家伙,趁人之危,卻又標榜正義,骨子裡透著薛家人特有的自私虛偽。
隻要他死了,便能順理成章解決薛家和東宮兩個危機。實在是劃算得不能再劃算的買賣,他不明白虞靈犀為什麼要跟著跳進去……
薛岑已然失去了意識,水中又有衣物束縛,嬌弱的少女很快力竭,被薛岑沉重的身軀拖著往下沉。
虞府的馬車停在牆外,侍衛抱劍佇立,對牆內藕池的情況一無所知。
虞靈犀順著薛岑的手腕抓住了他的衣襟,拽著他拼命往上凫。
但年輕男子的身軀實在太過沉重,幾度浮浮沉沉,她開始後悔為了和薛岑單獨談話,而將侍衛留在了牆外遠處。
想要張口呼喚,卻被灌了滿口的冷水。
虞靈犀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薛岑推向岸邊礁石,沒入水中的一刻,她透過蕩漾的睡眠,看到了寧殷被波光扭曲的、晦暗冰冷的眼睛。
完了。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死前看到的最後一眼,依舊是寧殷那張可惡的臉……
不行,不能死在這。
她拼命劃動手腳,意識模糊之際,又聽見耳畔一聲噗通水響。
水面清冷的月光碎成銀斑,一條熟悉的少年身影破水而入,帶著一連串氣泡,矯健朝她遊來。
虞靈犀不自覺朝上浮著的手臂被緊緊攥住,也沒看清他怎麼使勁兒的,隻覺一股猛力拽去。
強健的手臂託住虞靈犀的腰,使得她的腦袋順利浮出水面。
“小姐。”
她聽到寧殷略微急促的呼吸在耳畔響起,捏著她的下颌拼命喚她。
下一刻,空氣爭先恐後湧入鼻腔,嗆得她猛力咳嗽起來。
“來……來人!”
她總算想起了候在遠處的侍衛,嘶聲竭力道,“青霄!”
馬車旁,青霄最先察覺不對勁,大步穿過圍牆月門一看,頓時駭得色變。
“來人,快救小姐!”
青霄丟了佩刀,跳入池中扶住虞靈犀。
其他兩個侍衛也及時趕到,合力將昏沉的薛岑拉上岸,池邊一片混亂。
虞靈犀被簇擁著救上岸,侍衛們圍著給她拍背順氣,她卻望向一旁湿漉漉閉目躺著的薛岑,嗆聲短促道:“別管我,去……去救薛二郎!”
於是按壓薛岑胸膛的按壓胸膛,請大夫的請大夫,又是一陣忙亂。
沒人留意還泡在水裡的寧殷。
波光揉碎在他眼裡,寧殷面無表情地想了想,眼下情況,隻有殺光在場所有人才是最保險的。
然而指間的刀刃轉了幾圈,終究被收回袖中,披著一身淅淅瀝瀝的湖水上了岸。
暮春時節,泡冷水的滋味並不好受,被風一吹,更是寒涼。
虞靈犀顫抖不已,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
前世沒能救下薛岑,總不能今生也連累他。
正想著,肩上一暖,罩下一件寬大幹燥的暗青色外袍。
她怔怔回首,看到了寧殷那張年輕冷白的臉。
他發梢湿漉漉滴著水珠,唇色很淡,眸色幽暗難辨,看著她道:“小姐,別著涼。”
虞靈犀頹然坐在地上,喘息著,仿佛在這張年少俊美的臉上看到了前世的影子。
她忽地抿緊了唇,短暫的怔愣過後,便漫出無盡的慍怒。
掌下用力,她扯下寧殷攏過來的外袍,扔在了地上。
她不願披他的衣裳,不願和他說話。
正此時,一旁昏迷的薛岑猛地咳出一口積水,侍衛喜道:“小姐,薛二郎醒了!”
虞靈犀長松了一口氣,顧不得寧殷,忙踉跄起身撲至薛岑身邊,湿紅的眼中滿是愧疚:“岑哥哥,你沒事吧?”
寧殷垂下眼眸,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落下深重的陰翳。
薛岑堪堪從鬼門關轉回來,尚且很虛弱,說不出話,隻顫巍巍抬起緊攥的右手,似是要說什麼。
打開手掌一看,裡頭卻是一小塊撕裂的黑色布條。
是他墜湖前,從那下手的黑衣蒙面人身上扯下來的。
“這布料……”
青霄見多識廣,拿起那塊布條摸了摸,皺起眉頭,“料子上佳耐磨,不像是平民百姓的款式。”
這已然坐實了虞靈犀的猜想,薛岑的墜湖絕非意外。
很快,薛岑被送回薛府了,虞靈犀特意派了青霄前去解釋情況。
她在地上呆呆坐了會兒,才在一名侍衛小心翼翼的呼喚中回神,痴痴起身,拖著吸水沉重的身子,一步一個湿腳印地朝馬車方向行去。
寧殷下颌滴水,始終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像極了幾個月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可惜,她不會被同樣的招數騙兩次了。
虞靈犀停住了腳步,素來柔軟的嗓音染上了湖水的清寒,示意侍從道:“你們先下去。”
屏退侍從,她視線巡視一圈,拿起了車夫遺落在馬車上的馬鞭。
將鞭子攥在手中,她方轉身抬首,定定直視寧殷的眼睛。
半晌,問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這?”
消失的信箋,墜湖的薛岑,還有“恰巧”出現在這兒的寧殷……
那些曾被她忽視的細節終於連接成線,編織成可怕的真相,一切都朝她最擔心的方向脫韁狂奔。
馬車上掛著的燈籠微微搖晃,他們的影子也跟著跳躍顫動,透著詭秘的不安。
寧殷依舊是乖巧安靜的樣子,仿佛今晚的混亂與他無關,隻有在看向虞靈犀瑟縮湿冷的身軀時,眼底才有了些許淺淡的波瀾。
“小姐在發抖。”他輕聲道。
虞靈犀問:“你是何時開始計劃此事的?”
“夜裡風寒,穿著湿衣容易著涼。”寧殷道。
虞靈犀深吸一口氣,問:“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呢,衛七?”
寧殷抿緊了唇。
他垂下了頭,半晌不語。
就當虞靈犀以為他在懺悔反思時,少年抬起頭,勾出了一個她曾無比熟悉的、涼薄的笑容。
卸下了那累人的偽裝,他連語調都輕松起來,輕輕道:“小姐不能和他成婚,讓礙事的家伙從世上消失,不好麼?”
虞靈犀心頭一顫。
她想起方才在月洞門下瞧見的畫面,那時的寧殷站在池塘邊,冷眼看著薛岑在湖裡掙扎,臉上就掛著這般愉悅冷情的笑容。
這才是虞靈犀認識的,真正的寧殷。
“所以,你就下手殺他,將一個不會凫水的人推入池中?”虞靈犀忍著胸腔的悶疼,問道。
“我沒有。”
“還騙人!”
“殺他的不是我,他不值得我動手。”
寧殷嗤笑,若他親自動手,薛岑早就是一具屍首了。
虞靈犀顫聲:“但你想讓他死。”
“是。”他承認得幹脆。
“為什麼?”
“薛家保護不了你。”
“就因為這個?”虞靈犀簡直不可置信。
“小姐若和他成婚,便不會留我在身邊。”
寧殷負手,淡淡地說,“可小姐答應過,永遠不會拋棄我的。”
虞靈犀終於明白午時在細雨中,他的那句“衛七明白了”是何意思。
他明白了,隻要能讓虞家留他在身邊,殺多少礙事的人都沒關系——
哪怕,不是他親自動手。
這個小瘋子!還是和前世一樣不可理喻!
撿他回來時,不是沒有過試探和懷疑。
可虞靈犀想著,他裝良善也好,甜言蜜語也罷,總歸是要靠他罩住將來的虞家,一點小謊無傷大雅;
但沒想到,他的心從內到外黑透了,竟會下狠手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要怪隻能怪他自己虛偽蠢笨,不自量力。”
反正已經被看穿了,寧殷也不介意說兩句真話,“沒有足夠的力量,卻要和太子爭搶;不會凫水,還要約來湖邊。這樣的人,死了才是他最大的價值。”
虞靈犀眼眶湿紅,是憤怒,更是失望。
憤怒過後,她反而平靜下來,輕笑一聲問道:“你如此能耐,下一個要殺的人……”
抿了抿唇:“是不是就是我?”
寧殷微微側首,居然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這個問題,方得出結論:“我不會傷害小姐。我說過,小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願意為小姐做任何事。”
虞靈犀已然辨不清他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所以,當初你拼死也要追著我的馬車,是因為你認出了我的身份,覺得將軍府有利可圖,才以命相賭博得我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