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親衛自知因行蹤不嚴,而險些導致主子被西川郡王寧長瑞所害,不禁額上冷汗涔涔,吞了吞嗓子,拔出背上重劍一揮。
伴隨著一陣摧枯拉朽的桌椅破裂聲,一根尾指咕嚕嚕滾落在地,充作謝罪。
重劍墜地,揚起一地塵灰。
親衛捂著斷指,指縫鮮血淋漓,忍痛望著寧殷還纏著繃帶的左手:“殿下潛伏已久,忍受如此危險和委屈,此番召集屬下等人,是否要動手……”
“先不急。”
寧殷語調漫不經心,“虞家手握重兵,這麼大塊肥肉,吞並比毀滅更有價值。”
親衛一瞬的訝然,恢復鎮定:“殿下的意思是?”
似乎想起有意思的事,寧殷兀的笑了起來:“有趣的獵物,要養肥了慢慢吃才最盡興,不是麼?”
目光落在腳上那雙簇新的鹿皮靴上,上面兩點極為細小的猩紅,是方才親衛斬斷手指時不小心濺上的。
寧殷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有一搭沒一搭把玩著指間短刃,半晌,淡淡道:“折戟,你弄髒了我的新靴。”
明明是不辨喜怒的聲音,折戟卻仿佛覺出一股凌寒的殺意直逼而來,壓得他八尺之軀轟然伏地,跪伏不起。
第19章 婚事
春宴設在皇家花苑,男女分席,以一牆分隔。
和虞煥臣分開後,虞靈犀便去女眷那邊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著。
與此同時,太子寧檀負手登上瓊玉樓,身後跟著一個赭衣玉帶的年輕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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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鬥獸場裡搜出的那具少年焦屍,胸口的確有匕首刺傷的疤痕,想來就是那七皇子了。”
太監面白無須,有種跨越年齡和性別的陰柔,慢吞吞道,“世間無人能威脅到殿下您的地位,何必憂懷?”
聞言,寧檀哼了聲:“最好如此。若是讓我發現那賤種還活著,你這閹人的腦袋也該落地了。”
聽到“閹人”二字,年輕太監眯了眯細長的眼睛,笑意不改:“不敢。”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皇後娘娘讓臣轉告殿下,今日京中未曾婚配的貴女皆在春宴之上,殿下可趁此挑位新太子妃。娘娘還說,虞大將軍家的嫡女就很適合……”
“立誰都不可能立虞家的女人,讓母後歇了這條心吧。”
寧檀登上了瓊玉樓頂層,臨窗而立,將春宴女賓的席位盡收眼底,興致索然地看著那一群妝濃華麗的女子。
他面上帶著煩躁:“那個虞辛夷我見過,長相也就中上,還大咧咧沒有一點女人味。”
“虞家手握兵權,要麼連根除去。否則若不能入殿下麾下,始終是個威脅。”
說著,太監的目光望向某處角落,眯了眯眼:“聽聞,虞家還有個小女兒。”
寧檀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屑道:“大女兒長那樣,小女兒能好到哪裡去?軍營莽夫養出來的女子,想來一樣粗鄙……”
抱怨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宴會最西邊的角落,瞳仁微張,竟是看得呆滯了。
透過花枝的間隙,隱約可見一位妙齡少女嫋嫋纖腰的身姿,乍一看妝扮簡樸,不太起眼。
若不是崔暗這個閹人提醒,他險些要忽略過去了。
如今定睛細看,隻見微風拂過,花影扶疏,少女隱約露出的一點下颌輪廓,已是精致無雙。
那擱在案幾上的手,更是纖白得宛若冰雪凝成。
美人在骨不在皮,以寧檀閱人無數的眼光來看,這樣的女子必是世間絕色。
太監將寧檀的痴迷攬入眼中,不著痕跡道:“那位便是殿下方才所說的,軍營莽夫養出的女子。”
寧檀的喉間忽然幹燥起來,給了太監一個眼神。
年輕太監立刻會意,躬身道:“臣這就下去安排。”
虞靈犀對瓊玉樓上的事情一無所知,隻安靜充當一眾鶯燕女賓的背景。
中途皇後和一名老太妃露了個面,代表天家與眾命婦、貴女酬酢一番。
期間皇後的目光一番搜尋,朝著最邊角的虞靈犀掃了過來。
虞靈犀忙低頭裝作飲酒,避開視線。
見了禮,皇後攙扶著太妃離去,眾女賓悄悄松了口氣,宴會又恢復了最初的輕松熱鬧。
“歲歲,你怎麼躲在這兒?叫我一陣好找。”
唐不離破天荒描了妝,穿著一身煙霞似的丁香色襦裙,披帛隨意挽在臂間,上下打量虞靈犀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這樣不好麼?”
虞靈犀託腮輕笑,“難不成像你這般穿成神妃仙子似的,釣個王子皇孫做金龜婿?”
“沒良心的歲歲,你還取笑!都是祖母逼我穿成這樣的,繁瑣得不行,胳膊腿兒都伸不開。”
說著,唐不離挨著虞靈犀坐下,笑吟吟湊過來咬耳朵,“還是來聊聊你的金龜婿,方才我路過隔壁園子,瞧見薛二郎正到處找你呢。”
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管不住嘴,愛亂點鴛鴦。
虞靈犀無奈:“我不勝酒力,先走了。”
“一起走。”唐不離正好覺得無聊,便和虞靈犀一起起身離席。
虞靈犀在畫橋上等了片刻,沒有等到虞煥臣,倒是等來了薛岑。
薛岑今日一身月白錦袍,白玉冠束發,一眼看上去清朗如玉,有魏晉遺風,頗為打眼。
“清平鄉君。”
他先是有禮有節地朝唐不離一揖,方望向虞靈犀,眼裡蘊著淺淡矜持的笑意,溫聲道,“方才太子殿下詔見阿臣,他恐一時片刻不能事畢,讓我送二妹妹歸府。”
唐不離的眼睛在兩人間轉了一圈,抿著笑道:“你們聊著,我先行一步。”
說罷不顧虞靈犀的眼神示意,一溜煙跑了。
虞靈犀沒有法子,隻得頷首道:“那,有勞岑哥哥。”
薛岑騎馬護在虞靈犀的馬車前,時不時回頭望上一眼。
他是故意等在橋邊的。
自從聽唐不離說,虞靈犀用春搜獵來的鹿皮給他親手做了雙靴子,整場宴會他都神魂蕩漾,一顆心恨不能穿透宮牆,飛至隔壁虞靈犀的身邊。
薛岑覺得,這世間沒有比虞靈犀更好的女子,沒有比兩情相悅更幸運的事了。
馬車停在虞府大門,虞靈犀踩著腳凳下了車,順口道:“岑哥哥若不客氣,請上門喝一口粗茶。”
薛岑猜想她大概是想尋個機會送靴子,故而相邀,便期許道:“好。”
虞靈犀有些訝然。
原本隻是一句客套話,沒想到薛岑竟然應得這般爽快。不過來者是客,他既然要飲茶,也不好將他趕出去。
正門開著,門外停著幾匹裝飾華麗的駿馬。
虞靈犀隻當有貴客前來,沒太在意,誰知領著薛岑進了門,方見前庭階前立著兩排宮侍,人人手裡都捧著一個託盤,裡頭裝著金銀釵飾、玉器珊瑚等物,珠光寶氣,奢華至極。
這些賞賜來得太突然了,虞靈犀停住腳步,頓時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廳中,爹娘俱是掛著勉強的笑意,客客氣氣地送一名錦衣老太監出門。
老太監見著虞靈犀,立刻堆出滿臉褶子的笑意來,連連拱手道:“不愧是能讓太子殿下傾心的人物,果真才貌雙全。虞二姑娘,咱家在這給您道喜了!”
仿佛天雷轟頂,虞靈犀和薛岑俱是僵在原地。
虞煥臣是策馬飛奔回來的。
馬還未剎穩蹄子,他便翻身下馬,朝著大廳大步疾行而去。
方才宴會進行到一半,太子和皇後便將他召去文華殿,旁擊側敲打聽他小妹的年歲婚否。當即他便察覺不對勁,匆匆趕回來,還是晚了一步。
東宮的動作很快,賞賜求偶的金銀玉飾已經堆滿了大廳。
而父親和薛岑站在廳中,俱是一臉凝重。一旁,阿娘悄悄用帕子按壓眼角,已經紅了眼睛。
氣氛壓抑得不行,唯一鎮定冷靜的,反倒是虞靈犀。
她今日打扮極其不起眼,也不曾在宴會上出風頭,如此還被太子選中,隻有兩個可能:
一是有人刻意引薦,讓太子注意到了她;二是虞家手握兵權,無論她赴宴與否,太子都會為了鞏固權勢而求娶她。
不管哪種可能,虞家都被迫卷入了黨派漩渦之中。
“眼下之景,歲歲想法如何?”最終還是虞將軍先一步打破沉寂。
薛岑和虞煥臣的目光立刻望了過來,尤其是薛岑,眼底有隱忍的擔憂。
“阿爹,我不願。”
虞靈犀眸光鎮定,露出淺笑道,“但若隻此一條路,我願……”
“不行!”
“不可。”
虞煥臣和薛岑的聲音同時響起。
虞煥臣深吸一口氣,走過來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歲歲,你知道為何阿爹至今不願歸附東宮黨派麼?太子絕非純良之輩,何況他已有一位側妃、四名姬妾,將來更是坐擁佳麗三千。深宮步步危機,你這樣的性子嫁過去,如何自處?”
“隻要乖女不願意,便無人能逼迫你嫁不想嫁的人。”
虞將軍撩袍坐在椅中,憑空生出一股大將的凜然風度,沉聲道,“如今隻是太子中意,趁著賜婚的聖旨還未下來,我們尚有機會。”
“可是,總不能讓歲歲假死吧?”
虞夫人環顧屋中那些賞賜之物,心中沉重難安:未來的天子要娶她的女兒,哪能輕易推脫?
若是假死,女兒便隻能躲在偏遠之處隱姓埋名度過此生,從此骨肉分離,難以相見。
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舍得?
“虞將軍,虞夫人。”
薛岑開口打破沉默,“若想拒婚而不落人口實,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隻是,少不得要委屈二妹妹……”
“是何辦法?”虞夫人立刻問。
虞煥臣腦子聰明,很快接過話茬:“你是說,趕在聖旨前給小妹定親?”
定親?
虞靈犀猝然抬首,這又是什麼展開?
她張了張嘴,卻聽薛岑道:“君不奪臣妻,隻有如此。”
虞夫人覺得此計可行,正欲頷首,又蹙起柳眉:“可是,我們去哪裡找一位知根知底,又稱心如意的郎君……”
話還未說完,虞將軍和虞煥臣的視線紛紛落在了薛岑身上。
薛岑頂著兩道沉重的視線,像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緩緩起身。
明知這樣有點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卻依舊難掩心之所向。
這次他若不站出來,定會後悔一輩子。
思及此,他不再遲疑,後退一步,在虞靈犀訝異復雜的目光中撩袍跪下。
他背脊挺直,朝二老鄭重道:“薛岑心悅二妹妹,願娶她為妻,護她此生周全!請虞將軍成全!”
……
金雲寺外的杏花開得熱鬧。
寧殷停住腳步,想了想,順手折了一枝,好奇般至於鼻端輕嗅。
不錯,就是這股味道,像極了虞靈犀袖袍間燻染的淡香。
回到虞府,他跟著採辦米糧的隊伍進了角門,沒有讓那叫青霄的侍衛起疑。
寧殷掃了眼門外停著的、虞靈犀出府專用的馬車,嘴角不經意一勾。
她回來了。
他垂眸看了眼腳下的鹿皮革靴,腳步一轉,朝廳中方向行去。
侍婢奴從知道他是主子面前的紅人,隻當他在巡視府中安危,並未阻攔。
轉過回廊,卻聽見兩個灑掃的奴僕在假山後小聲議論著什麼。
“你說,咱們二小姐真的要嫁給薛二郎了麼?”一個人問。
“多半是的。今日宮裡來了人,送了一堆東西,當時將軍和夫人的臉色便不太對勁。”
另一個人絮叨回答,“依我看吶,定是宮裡哪位王爺主子看上了咱家小姐,將軍和夫人舍不得送女兒去那吃人的地方,便急著給二小姐定親,反正薛家早就和咱們虞府有婚約的。”
最初的那人附和:“也對,薛二郎和咱們二小姐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就差這層窗戶紙了。”
聒噪的聲音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