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謝衝、謝鵬幾人有些按捺不住,再不擺好防守的陣勢,等那些人攻上來,他們就沒有退路了!
瑤英朝幾人搖搖頭,示意他們再等等。
盜匪囂張的大笑聲從風中傳來,就在這時,隻聽弓弦幾聲輕響,鐵箭應聲飛出,如長虹貫日,穿透風雪,直撲向盜匪。
距離太遠,為首的胡人並不慌忙,舉刀橫檔,剛抬起長刀,卻聽呼嘯聲已經盡在耳畔,鐵箭迅若雷電,一箭扎向了他的前胸!
胡人首領呆了一呆,面目猙獰,眼珠幾乎要暴眶而出,怒罵一聲,伸手想把鐵箭拔出來,卻發現這一箭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十分有力,兩百步開外,居然直接穿透了他的甲衣!
旁邊幾個胡人看清他的傷勢,一臉駭然。
首領咬牙道:“繼續衝!”
他拍馬繼續上前。
蘇丹古立馬雪丘,俯視著遠處的流匪,仿佛在俯瞰蝼蟻,再次彎弓,嗖嗖幾聲,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箭接連激射而出,勢如追風。
幾聲墜地巨響,為首的胡人跌落馬背,嘴巴大張,死不瞑目,前胸扎滿鐵箭。
每一箭都不偏不倚地射在他一個人身上,氣勢萬鈞,又有種拈花彈指的縹緲從容。
眼見首領死去,其他人大駭,再不敢撥馬上前,連首領的屍首也顧不得了,立刻撥轉馬頭,四散而逃。
蘇丹古沒再繼續放箭。
謝衝幾人看得嘆為觀止,小聲道:“攝政王的箭術當真精悍。”
流匪已經逃竄,想來不敢再來了,眾人下了山丘,繼續趕路。
謝衝幾人不敢掉以輕心,聽到馬蹄聲靠近就趕緊拔刀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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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覺笑著安撫他們:“你們放心,高昌這一代流竄的盜匪要麼是流離失所的百姓,要麼是貴族僱佣的流民,大部分人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一幫烏合之眾罷了,攝政王殺了他們的頭領,其他人自然就散了。這一路直到高昌,不會再有人攔路。”
謝衝不信,仍然保持警惕,不過還真像緣覺說的那樣,接下來的行程果然平安無事,再沒有流匪敢攔路劫掠。
兩天後,他們平安抵達高昌。
第66章 黑影
高昌深處內陸,位居形勝,扼天山南北,多部族人混居。
作為一個沙海綠洲小國,它曾隸屬於不同割據政權,在多個強大勢力的夾縫中艱難求生。當中原王朝強盛時,它便想方設法依附於中原王朝,後來並入唐王朝版圖,成為唐王朝在西域的重要哨所,其禮儀風俗,政策法令,官府文字,國人言語,一如中原。
中原大亂,戰亂紛繁,河隴失陷,西域諸州孤懸,西州又成了高昌,許多河西、隴西望族和百姓紛紛西遷至高昌避難,漢人、突厥人、粟特人、鐵勒人等諸多部族在此定居,其中以漢人為主。
尉遲氏本是隴西望族,遷至高昌後,和本地王族互通婚姻,最終取而代之,成為國主。
如今在位的尉遲國主名叫尉遲達摩,曾迎娶望族女張氏為妻,幾年前北戎大軍壓境,高昌臣服於北戎,尉遲達摩娶了瓦罕可汗的侄女為妻,向北戎稱臣。
高昌王城依傍河流而建,地勢險要,城外幾十裡一片荒涼原野,靠近城郭,人聲驟然密集起來,迎著幹燥的北風,一支支來自不同城邦的商隊來往於流沙之中,悠揚的駝鈴聲陣陣回蕩,等著進城的駝隊商人排出幾條長長的隊伍。
瑤英一行人紛紛下馬,等著進城。
他們早已經準備好文書過所,不用擔心被人盤查,隻是不能暴露身份。
趁著排隊,緣覺小聲和瑤英交談,他是隊伍中少數幾個知道他們此行目的的人。
他看一眼隊伍最前方的蘇丹古,撓了撓腦袋,小聲問瑤英:“公主,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尉遲國主叫達摩,可見高昌王室都是信佛之人,高昌人大多信佛,他們的百姓對王十分尊敬,每年都有很多人去聖城聆聽王的宣講,王公貴族爭相布施。隻要我們說出王的名號,他們不就答應結盟了?為什麼公主要親自來高昌呢?”
瑤英笑了笑,道:“尉遲王室是從河西遷過來的,深受儒學教化,此地風俗和王庭略有不同,而且我親自來顯得更有誠意。”
緣覺的神情有些不以為意。
瑤英沒有多和他解釋。
高昌也崇佛,尉遲國主年年都向王庭進獻葡萄酒,不過王權更重。這裡曾是中原王朝州縣,以漢人居多,官學教授子弟研讀儒家經典、五經、諸史,雖然這些年迫於形勢廢除了官學,和其他臣服於北戎的小國一樣改從胡俗,說胡語,但是中原多年來的影響根深蒂固。
當年玄奘法師取經後回到中原,備受李世民、李治父子禮遇,和皇室來往頻繁,他是個很聰明的僧人,明白必須依靠皇室才能將佛道發揚光大。他曾向李治上奏提出兩個請求:把佛教排在道教之前,廢除僧尼犯法和俗人一樣定罪的這條律令,給予僧人一定特權。
李治雖然很推崇玄奘法師,卻斷然駁回他的請求。在中原,沙門既出世又入世,始終服從於皇權。作為一個皇帝,李治不會傻到同意玄奘法師的奏請。
同樣的,尉遲達摩再怎麼尊敬曇摩羅伽,談起結盟之事,他還是會從高昌的利益權衡利弊,不會感情用事。
緣覺和王庭親兵自小在王庭長大,狂熱崇拜曇摩羅伽,認為王公貴族臣服於佛子是理所應當的,瑤英解釋得再多也沒用。
曇摩羅伽這些年能震懾魑魅魍魎,靠的不單單是佛法啊!
瑤英心中忽然一動。
從緣覺的表現來看,可以想見王庭出使高昌的使者態度會有多麼傲慢,蘇丹古上次出使高昌失敗,是因為這個嗎?
她看一眼蘇丹古,搖頭失笑。
蘇丹古固然渾身戾氣,倒也不是那種會高傲到失禮的人,不過他少言寡語,絕不是一個適合出使的人,曇摩羅伽病重之時,怎麼偏偏就打發他出使高昌?
明明阿史那畢娑才是最妥帖的使者人選……
一陣歡快的琵琶聲打斷瑤英的思路,前方人頭攢動,輪到他們入城了。
眾人進了城,風聲頓時小了很多,撲面而來的風熱乎乎的,混雜著各種塵世煙火氣味。
瑤英臉上蒙著面紗,一路留心觀察路上行人,眉頭輕蹙。
一路行來,不論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人穿中原服飾。男人女人都是穿小袖袍,辮發垂背,男人腰間佩匕首,女人的辮發間裝飾珠玉璎珞。
這裡是中原故土。
瑤英一邊走路一邊怔怔地出神,沒留意前方的人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朝她看了過來,一頭撞了上去。
她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對方卻堅實得像一面牆,一動不動。
旁邊的緣覺瞪大了眼睛。
瑤英揉了揉額頭,抬起臉,對上蘇丹古深碧色的眼眸。
她朝他笑了笑,媚眼撲閃,面紗蒙面,看不清表情,一雙眼睛顯得格外嫵媚。
緣覺臉色古怪。
等瑤英站穩了,蘇丹古道:“三天後,尉遲達摩會去王家寺院禮佛。”
瑤英會意,點點頭,三天後就是他們和尉遲達摩見面的日子。
“蘇將軍,這幾天我想去坊市逛逛。”
瑤英想了想,補充一句,“我想打聽些消息,和尉遲達摩談判的時候才更有勝算。”
蘇丹古嗯一聲。
瑤英松口氣,別看蘇丹古兇神惡煞的,其實很好說話,她這一路有什麼事情和他商量,隻要說出理由,他都會認真考慮。
他們先找到一家驛舍住下,掌櫃熱情招待眾人:“客官風塵僕僕,一路受累了,請先到堂中略坐坐。”
堂中生了火爐,眾人又累又餓,圍坐著喝湯取暖。
瑤英也是疲憊不堪,喝了碗熱湯,吃了幾張胡餅,回房休息。伙計送來熱水浴桶,她頓時來了精神,脫下滿是塵土雪泥的衣裳,泡進溫熱的香湯中,愜意得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同行的都是男人,她不想成為累贅,一路咬牙奔馳,餓了吃冷硬的幹糧,冷了多披幾件袄子,累了和其他人一樣和衣而臥。這期間別說洗澡,連想用熱水擦身都是奢望。還好現在是冬天,她可以忍受。
在熱水中泡了一會兒,僵硬的四肢漸漸放松下來,又酸又疼,瑤英昏昏欲睡,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馬響動,有人高聲呵斥伙計,馬嘶高亢。
樓梯有腳步聲傳來。
瑤英立刻起身,匆匆擦了擦湿透的長發,隨意挽了個發髻,穿上衣裳。
門上幾聲叩響,謝青的聲音響起。
“進來。”
謝青進屋,眉頭緊皺,小聲說:“北戎小王子跟過來了。”
瑤英心裡咯噔一下,“他發現我們了?”
謝青搖搖頭:“他們不認識我們,剛好也住進這家驛舍了,一共十八個人,就在樓下院子裡堵著。緣覺請示攝政王,攝政王說以不變應萬變。”
瑤英蹙眉。
冤家路窄一次就夠了,她還以為已經甩掉北戎小王子了,沒想到他們前腳入住,小王子居然後腳就撞了上來。
她沉吟片刻,道:“攝政王說的對,以不變應萬變。我們才剛剛住進來,無緣無故換一家驛舍,反而會被北戎人懷疑,不如就這麼接著住下去。我們知道他們的身份,正好可以借機打探他們來高昌的目的。”
這家驛舍是王庭在高昌的一處據點,不然蘇丹古他們不會住進來,小王子眼光真好,一挑就挑中了最危險的地方。
謝青應是,出去吩咐謝衝幾人,要他們小心行事,沒事最好不要出門。他們是漢人,太顯眼了。
小王子一行人跋扈張揚,從進了廳堂開始就一直在高聲支使伙計,還趕走其他旅客,霸佔火爐,叫了一幫賣唱的胡女在廳前為他們歌舞助興,琵琶聲一會兒激昂,一會兒幽怨,間或響起胡女或潑辣或柔媚的笑罵聲。
驛舍的商人走南闖北,見慣世情,一看小王子和護衛的穿著就知道他們非富即貴,敢怒不敢言。
瑤英幾人精疲力竭,早早就各自回屋歇下,沒有出過房門。
笑鬧聲直到半夜都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小王子嗓門又大又亮,吵得瑤英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後半夜小王子才消停下來,她迷迷糊糊睡去,夢中忽然驚醒,呆了一呆,起身下地,給自己倒了一碗冷水。
窗前一道黑影立在那裡,一動不動,有如鬼魅。
瑤英嚇了一跳,手中陶碗落地。
碎裂聲響起,黑影動了一下,挑開窗子,黑暗中出現一張戴著夜叉面具的臉。
瑤英手臂上炸起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渾身僵直,冷汗涔涔,待視線和對方那雙碧色眸子對上,怔了怔,哭笑不得:“蘇將軍?”
蘇丹古看著她的臉,一語不發,目光慢慢向下,掃一眼地上碎裂的陶碗。
瑤英小聲道:“我口渴,起來喝水,不小心打落了碗。”
蘇丹古嗯一聲,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
瑤英目送他走遠,另找了隻碗,給自己倒了碗水,喝了幾口,坐回床上,出了一會神,躺下繼續睡。
不一會兒,窗外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傳來。
瑤英立刻睜開眼睛,夜色中,雙眼灼灼生光,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小心翼翼坐起身,下床,躡手躡腳走到窗邊,唰啦一聲推開窗。
窗前一道黑影,面具下的碧眸平靜地注視著她。
瑤英不由有些訕訕,看來他知道她沒睡著。
第67章 懷疑
夜叉面具猙獰兇惡,雙目圓瞪,昏暗光線中,愈顯獰惡,有如從地底爬出來的索命厲鬼。
半夜驚醒,忽然發現這麼一個人佇立在窗前,膽子小的,早就嚇去半條命了。
瑤英還算鎮定,隻摔落了一隻陶碗,沒有大喊大叫。
因為看到夜叉面具的那一刻,她就猜出窗前的人多半是蘇丹古。
這不是第一次了。
……
來高昌的路上,在驛舍旅店過夜時,蘇丹古的屋子總和瑤英的離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