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當太後這些年 3141 2024-11-07 18:05:16

太後抓捕的人馬上就要來了。他此時被拓拔宏叫來問話。夏日的夜晚,殿中空氣如蘭,十分溫暖,他心中卻冷嗖嗖的,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疙瘩。


他嚇的屈了老膝,“噗通”一聲,往拓拔宏面前跪下。


站不住了。


拓拔宏大吃一驚:“鄭師傅,你為何要下跪?”


鄭綏無計可施,知道自己人頭將要落地,又懼又怕。他知道自己必定難逃一死了,隻得沉下心,向拓拔宏沉重磕了三個頭。


即便要死,也要撈一個忠君的好名,否則便是謀反,罪有應得。


他老淚縱橫,顫聲道:“臣等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皇上啊!”


拓拔宏驚愕道:“什麽?”


鄭綏道:“馮氏野心勃勃,欲行呂後、賈後之事,臣等不願意拓拔氏的江山落入外戚之手,決意行此大事。臣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隻要能為朝廷鏟除奸兇!當年高武皇帝有言,後宮不得幹政。為此不惜立下規矩,皇子登位,賜死其生母,以防止太後攝政。高武皇帝一片苦心,不惜冷酷殘忍之名。可而今太後,不但攝政,而且還獨攬大權。而今朝中上下,已經全是她的人,這江山都要改姓馮了。臣等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如此專橫跋扈。皇上一國之君,怎能受她的控制擺布,受她的威脅!臣等隻恐皇上重蹈先帝的覆轍啊。”


拓拔宏愣愣的,半天,道:“先帝的覆轍?”


鄭綏道:“臣等一直不願意告訴皇上此事,怕威脅到皇上的安全。可事到如今,不能不說。當年先帝之死,是太後一手所為,她弑君專權,犯下了滔天大惡,她是拓拔氏的罪人。不除掉她後患無窮。”


拓拔宏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可為什麽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又說不清,隻是直覺不應該是這樣。他知道太後不見得是好人,她甚至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壞人,因為她掌握著權力,決定著許多人的生死起落。可再怎樣,她也不應該是鄭綏說的這樣,是十惡不赦的惡人。


然而鄭綏說的似乎又是真的。


他一時不知道什麽是真,又什麽是假了。


鄭綏道:“她敢弑君,她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她對皇上不是真心,隻不過是把皇上當做可以利用的工具,當做可以掌控的傀儡。一旦皇上不肯受她的掌控,她便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皇上萬萬不可受她的蒙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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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宏愣愣的,心中想:她對我不是真心,你們對我說這種話,你們就是真心了嗎……


“臣所言,若有半字虛假,願遭天打雷轟。等為了皇上寧死不惜,隻盼皇上記住臣今日所說的話,提防身邊的小人……”


拓拔宏不能接受。


鄭綏聲淚俱下,痛哭不已。拓拔宏後來,幾乎一句話也沒聽了。沒過多久後,殿外有人進來,向拓拔宏道:“皇上,臣等奉太後之命,緝拿謀反的叛臣歸案審理。”


拓拔宏看了一眼鄭綏,沒說話。很快有人將其拿住,帶出宮。鄭綏沖著他大叫:“皇上一定要記住臣的話啊!”


來這邊辦案的是楊峻。


他抓了人要走,忽又想起什麽,轉身問拓拔宏,笑道:“皇上,剛才那人叮囑皇上要記住的是什麽話?”


拓拔宏心一咯噔。


楊峻的態度有些輕挑了。


自己聽了什麽話,輪得到他問?年輕的皇帝心一動,感到了隱隱的厭惡。他皺著眉,不動聲色,反問道:“謀反的是誰?”


楊峻回答道:“羨陽王拓拔丕、晉陽王拓拔翰、太子太保劉慈、中常侍鄭綏。一共十三人,太後已下令,將其全部捉拿歸案。”


拓拔宏心一驚。


宗王,還有原東宮的,全都是他身邊的人。


他的心忐忑不安起來了。


怎麽會這樣。


拓拔宏的精神,頓時高度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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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隔閡


拓跋宏跪在鴻德殿中。


臘月天氣, 他隻穿了一件單衣,外袍被宦官剝去了, 凍的瑟瑟發抖。寒氣像淩厲的針尖一樣刺入骨髓,他臉色發青腿發麻, 幾乎要失去知覺了。


他是皇帝, 他生來錦衣玉食, 從未受過饑寒交迫之苦,可是眼下他饑寒交迫。這座空曠的大殿, 裏頭什麽陳設也無, 隻有一尊觀音像, 四周圍著許多小佛像。佛像們生著一雙雙慈悲的眼目, 卻都是冷冰冰的,華麗而僵硬,無人向他伸出援手。


太後冷漠的表情在他頭腦中揮之不去。她是太後, 是他世上最愛最尊敬的人,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會用那樣的口氣跟他說話,好像是敵對的陌生人。


“你去面壁思過,好好反省反省。”


這是今天早上,太後在崇政殿對他說的話。


他反省,他一遍一遍的回想, 他回想自己哪裏做錯了,隻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腦子裏全是她冷漠的臉,和冰冷的言語。


“你知道皇帝該怎麽當嗎?”


怎麽當?他不知道怎麽當,他從來沒當過,他隻知道惟太後之命是從。


他確實不知道皇帝怎麽當,這大概是他的錯。他沒有好好學習當皇帝,沒有做到讓她滿意。


他太蠢笨。


“謹言慎行,你做到了嗎?”


拓跋宏很惶恐,他不知道該怎麽謹言慎行,他甚至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說他。是因為這些天,自己夜裏沒有去看她,陪她的時候少了嗎?他知道她近來在生病,身體很不好,但他剛剛親政,可能有點太開心了,沒事就喜歡跟那些大臣一起,就是劉慈,鄭綏、拓跋翰那些人,他特別親近,連去禁苑習武也要把他們叫上,讓他們陪同。她可能覺得自己親近別人,不關心她所以生氣了。


“你要是不想當這個皇帝,有的是人願意當。你的兄弟他們個個都想當皇帝,你要是當的不耐煩了,不如讓給他們。”


他以為以為自己事獨一無二的。他出生時,就是獨一無二的太子,他登基後,是獨一無二的皇帝。在太後心中他是獨一無二的孩子,她卻說,原來他不是獨一無二的,他是可被替換的。


他從來沒想過會被人替換,根本不可能。


但太後說了,如果他不想當,可以讓別人當。


他太害怕了。


她生氣了,她會替換掉他嗎?


他反省。


他錯了,他欺瞞她。他暗地裏探聽自己生母的事。他知道太後不希望他知道的,可他還是忍不住探聽,那些全是對太後不利的話。可他總覺得,自己是沒有惡意的,隻是好奇。


他不應該“自己覺得”,在太後眼裏,這就是有惡意的。


他錯了,他不該跟劉慈、拓拔翰等人親近。其實他一直知道,劉慈拓拔翰忠心於他,對太後有些不滿意,經常慫恿他對抗太後,他都知道,隻是假裝不知道。


沒想到那些事,太後全部都知道了。


他們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太後全都知道,隻是沒表露。她什麽話也不說,他便放松了戒備,直到突然發生這件事,太後連先前的事一同,向他發怒了。


而今劉慈、拓拔翰謀反下獄,太後認為他參與了,他是主謀。


他沒法辯解,確實沒法,他明知道這些人反對太後,卻悄悄曉得,不讓太後知道。


他沒想到他們會謀害太後,他以為他們隻是勸說他。


他反省,他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一件什麽事了。他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大錯特錯的事了。他以為自己是皇帝,他在培植親信,他在試圖攬權。盡管他心裏沒有這樣想過,但他的行動,確確實實是這樣做的。他在冒犯她,他在威脅她。


如果鄭綏、劉慈、拓拔翰他們行動成功,太後可能就沒命了。


看似平靜的宮中,剛剛發生了一場生死的搏殺。


所以她才會那樣生氣。


他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有多嚴重。


他在玩火,他隻知道媽媽,忘了她是太後,她手掌權力,也充滿野心和猜忌。


她可能會因此廢了他,甚至是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沒有人來叫他起來,殿門是關著的。他終於發現自己這個皇帝是多麽弱小,多麽孤獨。


崇政殿中,太後也已經一日沒吃東西了。


她在認真思索著,如何對待拓拔宏。


她已經厭惡了跟這一家的父子打交道了。


子肖父,父肖祖,什麽樣的種子就結出什麽樣的果實。哪怕今日這件事她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跟他無關,然而同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隻要彼此處在這樣的地位,就會發生爭鬥。她並非為鄭綏等人謀反的事懲罰拓拔宏。實際上她知道,這件事,拓拔宏並不是很知情。


她知道根本原因在哪裏。


拓拔宏已經長大了,他想要當實權皇帝,可她不肯放權。


她知道,拓拔宏對她有感情。她一手撫養帶大的孩子,她了解他是什麽樣兒的。就算有猜疑,他也不至於如此背叛她。然而她早已經不相信什麽情分了。


拓拔叡對她也有情,拓拔泓對她也有情,但都沒有絲毫意義。情分是最易施舍,也最不值錢的,隻有權力才是實打實的。


她這一生,都在為人做嫁衣,為拓拔氏鞠躬盡瘁。需要她的時候,她就是皇太後,不需要她的時候,她就是專權攬政。


皇帝長大了,她就該放手了,誰讓她是外人。


她不打算放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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