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她雙膝著地,跪在他身前,啜泣漸漸轉成痛哭:“誰能一直不犯錯呢,何況那時皇上也並未憐憫我……”
拓拔泓有點動容:“那你現在為何要這樣呢?”
她淚道:“我隻是不忍心看他死。換做是皇上,一樣的人,皇上能忍心做視不顧嗎?”
拓拔泓注視她許久,看她樣子,是真心懺悔,話說的那樣卑微,又哭成這樣子,不免也有點心疼了。他將她攙扶起來,摟在懷裏,拍撫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別哭了,你讓朕想一想。”
馮憑摟著他:“我有一件事一直沒告訴皇上。”
拓拔泓說:“什麽事?”
馮憑說:“我好像有了身孕了。”
拓拔泓吃驚道:“真的?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這兩月發現的。”
拓拔泓按著她肩膀,使她和自己面對面,她淚眼朦朧,臉頰水潤,深情地注視著他,絕不能是撒謊的樣子。他忽然迎來這樁大喜,有點不可思議,他慌亂的厲害,再度抱住她,攬入懷裏:“這是好事兒……好事兒……”
他抱緊她:“朕愛你……你真讓朕高興……朕愛你……”
馮憑道:“我也愛皇上。”
他吻她的臉:“這麽好的事兒,你也不早點說,現在才讓朕知道。”
馮憑道:“皇上剛剛喜得貴子,現在不是殺人的時候,我怕血光會沖撞了腹中的的胎兒,行刑的事不如暫時往後推延推延吧。”
拓拔泓道:“應當的,應當的。”
他嘴上說著應當,實際卻沒有任何動靜,聽說有了身孕,高興是高興的樣子,卻既沒有立刻傳禦醫來診治,也沒有對她的請求有表示。馮憑知道他疑心重,不是這麽容易卸下防備,遂進一步催促道:“明日就是行刑日了,皇上還是現在就下旨吧,否則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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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泓腦子一陣陣的,其實是很不願意下這一道旨的。他總感覺幸福來的太過突然了,她的態度轉變成的太過突然了,總像是個圈套,這讓他高興的同時又渾身緊張的厲害。然而一時,他又想不到應對之策,她的說辭,理由和情態,不管怎麽看都是無懈可擊,似乎也看不到什麽陰謀。他在她的催促下,以及這種複雜的心情中,召來了刑部的尚書,吩咐將李益的案子先擱置,往後再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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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犯諫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囚室中, 李益沒有睡眠, 兄弟相對著飲酒,談及家人後事。李羨漸漸的有些醉了, 腹中的酒液全化作水,他抱著弟弟的肩膀, 不知何時,忽然痛哭出了聲。他隻是哭, 也沒有話講,李益隻是背靠著牆壁,直挺挺坐著, 伸出一隻麻木的手, 動作僵硬拍著他後背安慰。不是他冷情,實在是心涼的很, 他的心已經冷了,被死寂和絕望籠罩, 無力再安慰他人。
李羨一直說,對不起他。
李益不明白他為什麽說這話。
在他看來,沒有誰對不起誰, 落到這個結局,隻是命運不好。但李羨一邊哭,一邊不止地說話。他像瘋了,像傻了,喋喋不休, 喃喃自語地念叨:“我對不起啊……對不起慧嫻……對不起你……”
他眼睛通紅,低垂著頭,單手捂著臉,涕淚齊下:“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對不起阿芳和端端……我無能,我護不了他們……上對不起祖宗父母,下對不起子孫後代。”他哭的像頭失獨的孤狼,哭聲隻能用悲天慘地來形容。
聽在李益耳朵裏,好像天與地都塌陷了。
他聽了很久,漸漸明白,李羨並非真覺得對不起誰,他不是那種喜歡自責的人。李益想,他大概隻是太痛苦,太悲傷了。
他給他喂酒,希望酒可以麻痺他的精神,減輕他的痛苦。他打開酒壺的蓋子,將那一顆鶴頂紅融進了酒中,重新將蓋子蓋上。李羨醉倒在他懷中,痛哭不已,李益閉著眼睛,摸到他的臉,將他頭扳正過來,酒壺口對著他的嘴將酒灌入。他動作因為緊張而有點粗暴,李羨有點抗拒,想推開他的手。李羨好像是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麽,扭動著掙紮反抗,酒和空氣從他喉嚨湧出來,他嗚咽道:“老二,你要做什麽……”
他捏住他的嘴,不讓他將那酒吐出來,逼迫他咽下去。他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喊出聲音,以免招來了獄卒。
死亡的序幕在這暗夜的牢室中終於緩緩拉開了。
他已經可以看到黃泉路,以及冥水邊鮮豔如血的彼岸花。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死不可怕,人固有一死。死在床上,和死在刀下,本質都一樣,最終都會變成一具朽骨。睡在陵寢和睡在荒野,本質也一樣,都是死了,而他不畏痛苦,亦不在意是不是全屍。世人皆庸俗,死了一定要修造高大的陵墓,要富貴體面,要金銀玉器陪葬,否則便死不瞑目,他沒有那樣的執著。不管什麽死法,都終歸是死了,他看得開,因此痛苦比常人要少一點。
死吧。
死了,一切都解脫了。
不必承受痛苦,忘記所有的煩惱。
酒壺最終空了。
李羨猛咳了兩聲,最終嘆氣,閉上眼不動了,他沉下心來,靜靜等待死神的降臨。
那一刻,他終於放松了。
他不怕死,也不怕痛,但他知道死可怕,痛也可怕,是人都受不了,他不願讓至親的人經受這種痛苦。獨自一人站在死亡面前,他無所畏懼,但兄弟父母,妻兒子女,到底還是不忍心的。
從沒有一刻,這樣清楚地感受到死亡。李羨躺在他懷中,起初是一動不動的,忽然他感到他渾身抽搐了一下,幅度很小,忽然就劇烈起來了,每一次抽搐都像是掙紮。他腰驟彎了起來,身體猛然蜷縮在一起,像蝦一樣拱起,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袍子,口中發出類似嬰兒啼哭的聲音。他的心劇跳起來,好像冰面要裂開了,火球要爆炸了,巨大的寒水和無邊無際的野火從他心上倏忽漫過,將他冷凍,又將他燒成飛灰。他在一片慌亂中抓住了李羨的頭發,他突然發現他頭發這樣長,亂糟糟的,好像一團幽涼的水草纏住了他。鬼魅的冷意一絲絲,從他的手滲透進了肌膚裏。
又好像帶著點熱。
他感覺有點不對,手臂上好像有水流過。又不像水,粘稠的,流動的非常緩慢,李羨的頭偏在他胳膊上。他低著頭去,趁著天窗漏下來的月光,他看到亂糟糟的頭發下,一張慘白的臉,沿著他手臂蜿蜒的一道黑色的血線。
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乍一看是黑色的,再一看,又是五彩斑斓的。
他使勁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確是黑色的,黑色裏隱隱看得出是一種暗紅,並不是真的黑,隻是牢裏太黑,月色顯的。
李羨停止了掙紮。
李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他不敢叫他,也不敢去試探他的呼吸。他緩緩靠回牆上,心上冷冰冰的,一百盆炭火也暖不回來了。
而宮外,有人同樣未眠。刑部尚書盧瞻將拓拔泓下令,李家的案子暫停行刑的事告訴了李因,劉仁昌等,幾位負責主審此案的大臣頓時都惶恐的坐不住了。
原因毫無疑問。本來已經是定了死罪的案子,突然要暫停行刑,有極大的可能,就是要翻案了!
如果翻案,原先揭發李家謀反的劉仁昌,就會變成誣陷,誣陷朝廷重臣謀反,同樣是抄家滅門的重罪。而原來審理此案,確證李氏謀反的大臣,也會變成栽贓,同樣是重罪。事情已經做到了這一步,你沒罪,我就有罪,這麽多人齊心參與的大案,豈能如此翻盤!
李因道:“皇上怎麽會突然改變主意的?”
盧瞻也很害怕,他雖然沒有直接主導此案,但也是參與者:“是太後勸說了皇上。”
李因憂心忡忡:“沒想到她真能說服皇上。”
劉仁昌亦憂道:“李大人……這件事,若真是皇上改變主意了還好說,怕隻怕李益背後是太後……她一心要救李家,要翻案,而今已經說服了皇上將此案暫停。接下來,她必定要讓皇上重查此案,重新審理,到時李家無罪,咱們可就麻煩了。太後必定不會放過咱們的,這事情嚴重了,咱們得想辦法。”
盧瞻說:“你有什麽辦法?”
劉仁昌說:“要不咱們進宮去勸說皇上,讓他收回成命。”
他對盧瞻說:“先不要顧剛才那道聖旨,明日的行程,暫不更改,咱們要去勸說皇上改變主意。皇上對李家絕無好感,隻是一時受了女人的蠱惑,咱們得去和他講道理。”
衆人贊同這一看法。
他又勸李因說:“這件事情過後,太後也不能再留了,咱們得想辦法,借這個機會,將她一道拉下水,否則讓她在皇上身邊,遲早要生禍患。皇上有點優柔寡斷,動不動就要受她的蠱惑。”
盧瞻這人膽小,有點怕事:“就咱們幾個去勸,皇上能聽嗎?要不要邀請京兆王還有幾位宗王同去?”
劉仁昌肯定道:“自然,邀請京兆王等宗王同去,務必要使此事有十分的把握,絕不能讓太後得逞。”
衆人贊同。
盧瞻又提問:“要是皇上執意要聽太後的呢?”
李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咱們今次去了,明天就沒有太後了,還擔心她做什麽?你是不是糊塗?”
盧瞻聽這話,是嚇一跳,他隻是感覺有點害怕,想找這幾位商量對策,沒想到李因等人的對策是廢太後……
他害怕沒消,反而更忐忑了,一縮脖子,差點沒咬掉舌頭。
李因倒是很淡定,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尋思片刻,從容問道:“皇上現在在做什麽?”
盧瞻道:“可能在睡覺吧……”
李因背著手:“在哪睡?別是在永壽宮吧?”
盧瞻道:“那倒沒有,在太華殿,不過太後也在太華殿,估計這會兩個在一處吧。”
李因問道:“要是咱們去了,他和太後真睡在一床怎麽辦?咱們這麽大半夜去求見,他摟著美人睡的正香,要不開門呢,咱們不是白跑一趟了?咱們可比不上他們親近啊。”
衆人面面相覷。
劉仁昌思索道:“李大人有什麽計策?”
李因說:“開門自然是不難,咱們這麽多人,不怕那禁門不開。要是他們真在睡覺……”
他指著盧瞻:“你就去那禦床上,扯著背心將他從女人身上提下來。”
盧瞻臉都青了,自指著鼻子:“我去提?我可不敢啊……要不讓京兆王去提他吧……”
李因說:“那不行,京兆王素來有威望,皇上性情向多疑,忌憚起來,說不定會逆反,保不準就大發龍威了。盧大人你最合適了,你沒什麽威望,人一貫老實,又忠誠正直,正適合當諫臣犯龍威。”
衆人商議定了,便去請京兆王,連同朝中幾位有分量的老臣,宗室大臣全部請到了,準備一同入宮進諫,衆人商議了此行的目標,一是要讓皇上收回成命,二是要廢太後。廢她也不用再另找理由,就借眼前這件事,僅憑她和李益的□□關系,也足夠了。計劃終於商議定,衆人浩浩蕩蕩便進宮去了。
盧瞻是嚇壞了。
雖然李因誇贊他忠誠正直,沒法他實在怕事的很,這麽多人去鬧事,要是皇上真龍顏大怒了,豈不是更要惹上麻煩!
太後那麽老道精明的人,既然在勸說皇上,怎麽會預料不到李因等人的行動。說不定他去洩密,太後都知道,說不定早就設好了圈套,等他們去自投羅網呢!這麽多人闖宮去,到時候直接全給抓起來,稱他們謀反,不全完了!大臣夥衆強君,真追究起來,治個謀反絕不是開玩笑!
他是個牆頭草兩面倒,找了個借口去上茅房,又讓人偷偷往宮裏送信,將此事告訴太後,免得真出了事牽連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