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宏兒哭累了,哭的沒氣了,殿中才安靜下來,然而也絕望的可怕。她一直垂淚悲傷,拓拔泓從來沒發現她是這樣脆弱。
“他從來沒生過病。”
她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嚇著了。昨天抱他出去散步,碰到一隻烏鴉樹上叫,回來他就一直哭。”
拓拔泓撫著她肩膀說:“你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
馮憑道:“他才那麽小,哪裏難受哪裏不舒服也不會說。”
拓拔泓安慰道:“沒事的,宏兒不會有事的。”
她還是哭。
拓拔泓能感覺到,她並非隻是因為泓兒生病的事悲痛。有許許多多事,這一年來,讓人痛苦了,隻是找不到發洩的由頭,一直憋在心裏,此時借著這個機會,抒發了出來,所以才會情緒激動控制不住。拓拔泓能理解,因為他也時常感到內心壓抑,卻找不到原因,也找不到發洩的由頭。
唯孤獨者能理解孤獨者,拓拔泓感覺他們其實是同病相憐的。
如果歷經了懷疑和怨恨,還能夠彼此安慰,互相擁抱,他想,那也是幸運的事,至少重要的人還在身邊,還未消失。
過去的事,不管是她,還是他,兩人其實都是一身爛賬。洗不清,追究也沒有意義,隻能這樣,彼此帶著一身汙垢相擁。縱然面目模糊,然而體溫和氣息卻溫暖真實,誰也不能嫌誰髒。拓拔泓堅定著信念將她抱緊,心裏有話,卻萬般難言了,隻盼她的心中和自己是一樣的。
她落淚道:“要是宏兒沒有了,我該怎麽辦啊。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拓拔泓道:“他不會有事的,肯定會好的。”
她低著頭抹淚。
拓拔泓道:“你放心吧,宏兒不會有事。要是宏兒沒有了,我一定再給你一個。”
她啜泣著沒出聲,十分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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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泓撫摸著她滿臉的淚水,認真而誠摯地:“我說的是真話,我發誓,要是宏兒這回病好,我就給他立太子,還讓他留在你身邊。要是宏兒沒有了,我們就再生一個孩子,還像現在這樣撫養他。”
他一隻手握住她濕潤的手,另一隻手撫摸她胳膊安撫,低了眼,看著她臉說:“反正,咱們不會沒孩子的。”
拓拔泓的誠摯的許願,或許當真打動了她的心,又或許是沒了李益後,無可奈何的將就呢?反正,這一夜,拓拔泓一直抱著她,愛撫著她,而她也沒有拒絕。
拓拔泓陪她照看宏兒,夜裏也不回自己寢宮去了,怕她一個人難受,所以寸步不離。
宏兒病中焦躁哭鬧。馮憑坐在大床邊,一隻手端著小碗,一隻手拿勺子給他喂藥。宏兒搖晃著腦袋,揮舞著小胳膊,蹬著雙腿,拼命嘶嚎。
馮憑耐心地哄他:“宏兒不哭了,不哭了,吃了藥病才能好。”
她等他哭聲低些,閉了嘴,才將一勺藥喂進了他嘴裏,哪知宏兒猛一下哭聲更大了,將藥全都吐了出來,同時劇烈咳嗽:“哇~”
馮憑拿手帕,擦拭他吐到脖子上的藥,手帕濕了,藥幾乎全吐了出來。她看到這情景,眼睛也紅了,眼淚也跟著出來:“你別哭了,哭了一天,嗓子都哭壞了,你這麽小一個,一直哭,你的肺怎麽受得了。身子要哭壞了。”
她忍著淚道:“你不吃藥,飯總要吃的吧?”她放下藥碗,又端起粥:“我們不吃藥了,藥苦得很,我們吃飯,喝一點粥。”
她盛了一勺粥,吹了吹:“我們把這半碗吃了。”
宏兒氣的發奮用力,揮起小手打落了她的碗。她一個沒留神端穩,那一碗熱粥全扣在了身上,濺的手上,臉上都是。
拓拔泓見狀,連忙去扶她:“你沒事吧?”
幸好那粥是放溫了,專門給小嬰兒吃的,並不太燙,隻是黏糊糊的。馮憑紅著眼睛,搖頭稱沒事,拓拔泓喚來乳母,把宏兒抱去。馮憑去簾內換了衣服出來,拓拔泓說:“宏兒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那時宏兒的病已經好些了,脫離了危險,隻是不肯吃藥,老是哭,整天發脾氣。馮憑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臉色有些憔悴蒼白,辯解說:“他那麽小,他哪懂什麽脾氣。天天被逼著吃藥,身體又不舒服,肯定要鬧的。”
拓拔泓其實已經不擔心宏兒,隻是擔心她,見她有些無精打採,說:“你別管他了,自己也歇一會吧。今天晚上就讓奶娘帶他,一晚上而已,他又不會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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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取暖
這季節, 天氣已經有點寒涼了。
拓跋泓從宮女手中接過薄被,給她搭在胸口。彎腰坐在床上背對著屏風, 他低目注視著她秀麗的眉眼,耳聽著宮女離去的腳步, 更聲漏響, 心中忽然唰唰下起了疾雨。
她閉著眼睛不看他, 但他知道她沒有睡覺,因為根本聽不到呼吸聲。他不敢對著她臉, 是以低了眼睫, 將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他一隻手正持著她手。
她堅硬剛強的性格, 偏偏有著一雙極柔的手。皮膚白皙細嫩, 骨骼纖細,有勻稱的肉感。手指細長,指頭尖尖的, 指甲修的圓潤, 呈肉粉色,泛著半透明的光澤。這讓他自然而然聯想到她的身體,也是這樣骨骼纖細,美好柔軟的。
眼睛有點微微的發澀。
他的心在微動。
耳邊風聲雨聲,一陣緊過一陣,他恍惚間真有點懷疑外面下雨了。
但他知道這宮殿裏,是聽不到雨聲的。
是他的胸腔中在呼嘯。
他知道他必須要說點什麽, 不然一會她睡著了,他今夜又白來了, 像無數次那樣,枯坐一會,寂然離去,隻帶走滿身的疲憊和彷徨。隻是他不懂開口,在愛情上,他是敏於行而訥於言的人。他想要“一切盡在不言中”,什麽都不說,隻是去擁抱她好了,主動躺到她身邊去,但又害怕不經許可,會像上次那樣,自作多情,帶來怨恨,落得一身傷痕。
“沒什麽事我就走了。”他聲音低的自己都聽不清,他怕這句話說出來,她會回他:“那你走吧。”
他心裏多麽期盼她能挽留他:“別走了,天這麽晚了。”
天這麽晚了。
路那麽遠,夜那麽黑了,更深露重,一個人走回去多寂寞啊。
入秋了,這夜晚,樹上的葉子應該起霜了吧,他想想就感覺很冷。到處黑漆漆的,隻有燈籠的微光,往返一趟,衣服上都結了寒氣。回到寢宮,也是冷清清的。他想在溫暖,熱鬧明亮的地方休息,有肉體的溫暖,有肌膚的芬芳,有嬰兒的吃奶聲,這讓他覺得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一個人活著,太孤獨了。
她仿佛沒聽到他的話。
又或者是聽到了,不願意回答呢?
“天太黑了。”拓跋泓彎了腰去,額頭抵在她脖頸,臉貼在她臉上,貪婪嗅取著她發間的芬芳,低聲道:“立秋了,樹葉都打霜了。”
時間沉寂。
半晌,她終於有了反應,緩緩撫摸他頭發。那是一種溫柔到極致的愛.撫,好像母獸舔舐著幼獸,他像從來沒有得到過喜歡的幼兒,終於得到了大人的喜愛和獎勵。那一瞬間幾乎感動的要落淚了。
“再過不久又要入冬了。”她好像是說著無幹的話。
她嘆道:“又要冷了。”
拓跋泓道:“又要下雪結冰了。”
拓跋泓低聲,好像懇求似的說:“我好冷啊,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星星,黑漆漆的。”
她隻是愛憐的撫摸著他脊背,溫柔安慰。
拓跋泓掀開薄被,躺上床,在被中雙臂摟抱住她。
她暖烘烘的,柔軟芬芳的身軀貼在他胸膛,頓時所有的觸覺與嗅覺都複活了。
仿佛春風拂過,冰融雪消,蝴蝶將要破繭而出。他摟著她的胳膊用力箍緊,熱情地將嘴唇迎上她的臉,動作卻因為身體的激動而僵硬,隻留下一個輕.薄而顫.慄的吻。
她閉著眼睛,雙手擁著他,像貓似的,將臉頰擡起來,蹭他的臉。拓跋泓一時懷疑她在夢遊,幾乎不敢動,繃的背都僵直了,忽而她又停了下來,手停在他後背上。
他幾乎有點受寵若驚了。
過了一會,拓跋泓明白了,她是在嘗試。
她大概也是孤單寂寞的很了,所以嘗試和他親近。
他不敢妄動,隻是保持著直腰的姿勢。
心事纏綿,像一隻繾綣的蝴蝶,他一邊任由她擁抱,一邊輕輕去親吻她嘴唇。他期待自己的身體能讓她喜歡,能給她帶來滿足和快慰。
她細膩的手從他腦袋,撫摸至他脖頸。
年輕人的脖頸光滑修長,肩膀的線條挺直,脊背挺拔而柔韌,像一隻修長的獵豹。美麗,皮毛順滑。整個身體抱上去年輕,緊實而有彈性,氣息清新幹淨。
動人。
他乖巧的也像一隻獸。他是帶著獠牙的猛獸,然而隻有此時,溫良而無害。隻是依戀的蜷縮在愛人懷裏,等待著撫~摸。
她手漸漸停下來了。
也沒表示,拓跋泓也不知道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他默了半晌,繼續親吻她,這回帶了溫度。他想要她太久了,終於得到了她的許可,遂無法忍耐了。他需要狂肆一場。
馮憑想起那個人了。
她並不太想起故人。逝者已逝,隨著死亡,她在自己和那人之間築起一道長城,將過去的記憶阻擋在外。她是要活著的人,不願意沉湎往事,給自己增添痛苦。這麽多年,他確實已經從她的心裏消失了,消失的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她絕情,然而不絕情,生活沒法繼續。她不能活在怨恨或者懷念中,她還太年輕,不能用一個人的死亡來埋葬自己的一生。
隻有偶爾接觸到拓跋泓,她會忽然想起那個人。
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