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什麼情況下都笑得出來,配上那張柔婉靈秀的臉,純甜似蜜,天然有種滌蕩所有低落情緒的本事。
陸嶼然不是沒有自我剖白過——就算他曾經對溫禾安動過心,也絕對談不上多喜歡。
兩個全然對立的世家,兩個同樣危險的人。
他們骨子裡清醒無比,都明白自己的身份。
重重陰謀下的家族聯姻,沒能嚴防死守到底,就已經足夠瘋狂了。
偶爾情緒作祟,他確實記得三四年前的數個深夜,自己回到巫山時,榻上水流般鋪開的烏發。
她霸佔大半張床,睡得無知無覺,又或者說,聽到了動靜,但一點自覺都沒有,佔據的地盤分毫不讓。
他隻好冷著臉去推她:“溫禾安,別裝。會不會往裡挪點?”
溫禾安眼睫柔軟得像一團鵝絨,幾經顫動,但不理人。
他隻好壓著一身火氣和冷意,傾身將人卷了丟到裡邊,甚至還要因此和已經養足精神的人去外面院子裡開始一場“床榻爭奪戰”,外面的石桌石凳全部碎為齑粉,三兩天就要換一回。
每當那個時候。
他就真心實意覺得困惑,究竟都是哪些人在說她脾氣好。
可叫人意外的是。
明明外面數不勝數的地方可以歇身,帝嗣回到巫山的次數仍是越來越多。
陸嶼然第一次知道,再難改的習慣,被人一通亂七八糟,無所顧忌地攪和,也能有所改變。
同一張榻上躺久了,在某個深夜,他也能再自然不過地強勢禁錮住某個不安分墜進懷裡的身軀,讓她不至於隨心所欲到橫躺著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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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記憶,在這兩年裡各式各樣的事裡黯淡,灰敗,很多已經模糊不清,陸嶼然刻意回想都想不起來。
他甚至可以接受溫禾安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到這種份上。
他確認當初那棵萌出的嫩芽因為長久曬不到陽光,得不到雨露滋養而徹底枯死腐爛。
誰能想到,隨著再次和溫禾安說話,接觸,那些舊得隻剩層灰的回憶裡好像突然爬出一隻柔軟的觸角,小心翼翼地探頭,纏上來。
被他冷淡絕然甩開後,會沉寂一段時間,而後故態復萌。
然而這算什麼。
在溫禾安眼中,連逢場作戲都屬於敷衍。
他再有一次這樣的念頭,都該自我唾棄。
陸嶼然抵著那面四方鏡推回去,手指沒動,靈力也沒動,平靜回絕她:“有事聯系畫仙,我不愛看四方鏡。”
第12章
溫禾安不覺得意外,她拿回四方鏡,放在桌邊,用一面幹淨手帕墊著。
商淮不太能吃辣,但又偏好這一口,嘴唇被刺激得彤紅,吃到後面一直在灌水,同時招呼在外間伺候的女使結賬。
糕點一籠三個,因為陸嶼然早早撂下筷子,那籠翠玉豆糕還剩一塊無人問津,看得溫禾安很是發愁。
商淮拿陸嶼然的靈莊腰牌爽快地劃賬,一轉頭準備起身回去了,但見溫禾安用牛油紙將翠玉豆糕包起來,捏在掌心裡,再用手指去勾四方鏡上系著的紅系帶,悠悠地在半空晃。
陸嶼然也看她,商淮有些詫異:“不是說不好吃嗎?”
“哦,這個。”溫禾安跟著起身,聞言回:“我怕晚上起來會餓,留著墊肚子。”
她這麼一說,商淮就想到個難題。他自己還好,對日子要求不高,得過且過就行,平時很有闲心逸致照顧下自己的味蕾,但陸嶼然做起正事來是出了名的嚴苛要求高,不僅為難自己,還很為難別人,溫禾安後面跟著他們奔波,這一日三餐該怎麼解決。
天天啃幹糧大餅?聽著也太悽涼了。
溫禾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唇角微一上翹:“你們不用考慮我,忙自己的就行,我自己準備自己需要的東西。”
說話間,他們走出酒樓。
蘿州這三年發展得尤為不錯,百姓生活安穩,因為修士不少,所以夜裡宵禁形同虛設,每晚人頭攢動。唯有今日,行人寥寥,少有幾個都縮著脖子揣著手,面有戚色,眼裡透露著某種莫大的畏懼。
九州平民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稍有動蕩,就開始止不住惶恐,如驚弓之鳥,隨時準備舉家逃難。
此般情形,大家司空見慣,無有動容之色。
溫禾安沉默注視荒涼的街道,他們住的地方在城東,毗鄰城主府,夜間巡查與守備力量相對較多,許多住在這邊的大戶人家都派小廝出來查探,靜觀其變。
而街道上,紅綢與彩帶隨處系掛著,還沒來得及完全撤下。前天是正月十五,人間團圓,這裡舉辦了許多有趣的活動,十分熱鬧,現在仍留餘韻。
她很快收回目光,目不斜視朝前走,輕聲問:“我們會在城裡待幾天?”
商淮看向真正能做決定的人,使了個疑問的眼色。
“很快。”陸嶼然滿身清貴,與一個慌裡慌張的小廝錯身而過,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感覺格外明顯,他道:“順利的話,羅青山明天就到。”
羅青山?
溫禾安覺得這名字尤為耳熟,可霎那間去想,卻搜不出印象,她將這名字細細咀嚼一遍,記在心裡,準備等回去後再仔細想想。
一路走到宅門前,溫禾安問他們:“明天有我的事嗎?”
“沒。”
陸嶼然肘邊抵著門,卻不進去,言簡意赅:“別殺人,別放火,別給我惹事,想幹什麼都行。”
他看了看被溫禾安勾著線直晃悠的四方鏡,回想起來,這人以前才是真沒什麼看四方鏡的習慣,又添了句:“有事商淮會聯系你。”
他說話的時候,溫禾安聽得很是耐心,視線安靜落在他唇上。
好似一根沾了水的羽毛湿漉漉抵上來。
陸嶼然微怔,頓時覺得自己有病。
他不想說話了,眼也不抬地徑直朝南院去,經過商淮時停了下,道:“跟我過來。”
南院也是座單獨闢開的小院,離溫禾安的院子最遠。
可能是特意按主人心意收拾出來的,布置擺設很是簡潔素淨,書房裡紫檀書架上陳書數百卷,窗邊放置著幾捧小盆栽,不知是怎麼侍弄的,愣是在這個時節抽出了花苞,含羞欲放。
陸嶼然將手裡的四方鏡往桌面上一丟,在書桌後坐下,問商淮:“動亂是怎麼回事?”
當時知道要來蘿州,商淮自告奮勇主動查蘿州城的情況,終於如願找陸嶼然要走了好幾位畫仙,叫他們窮盡想象構建世間一切極致情形,酣暢淋漓過了把眼癮。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
商淮毫不意外,他聳聳肩,自己給自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沉吟了一會,還是先把情況說了:“蘿州前幾年隸屬於一個叫落星宗的宗門,為尋求庇護,每年都要上交大量的錢財食物,本身又常年鬧飢荒,時日一長,城裡走的走,死的死,沒剩多少人留下。”
“後來落星宗被另一個宗門吞沒,蘿州失去庇護,處於無主狀態,直到三年前發生變故,一個叫趙巍的人帶兵攻了進來,佔城為王,自立為禪王。”
說著,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摁到桌面上推過去,示意:“趙巍這個人也很有意思,你看看。”
陸嶼然將紙攤開,一眼掃下來,蹙眉:“王庭的人?”
商淮糾正他:“曾經是,出來自立就不一定了。”
“他修為在八境,實力不算強,攻佔蘿州時下屬表現出來的實力倒是不俗,我懷疑他背後有人。”提到王庭,商淮聲音沉了沉:“蘿州情況比前些年好了不少,加之地廣,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
“蘿州今年收成好,糧倉充實,被噩魘家看上了,想要強搶,提出了許多無理要求,趙巍不同意,雙方的兵發生了衝突。”
商淮舔了下幹裂的唇,聲音凝重:“蘿州估計保不住了。”
挺難得的。
一座亂世中無有倚仗的城池,被治理得這樣欣欣向榮。
可惜……
陸嶼然凝著面前那張折出四道痕的紙,看不出在想什麼,隔了好一會,倏然開口:“讓他們退走。”
商淮攤攤手,臉上滿是那種“我就說吧”的表情,他站起來,彎著背手掌撐在桌面上,無奈地說:“我覺得你得考慮下族中的意見,這不是一次兩次了,為了沒有利益的事得罪別家,族中已經頗有微詞,長老們會認為你還不夠冷靜。”
“直接下令。”
陸嶼然做了決定,果真就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的遲疑,他道:“誰有意見,讓他們來找我。”
商淮不由得扶額。
“別說我沒提醒你,現在巫山和另外兩家的關系可不融洽,自從他們拿到了有關帝源和天授旨的線索,就開始大肆吞並城池,囤積靈石,籠絡各族各家。現在為了區區一個蘿州,你將噩魘家往外推,可就推到他們的陣營裡去了。”
巫山那些長老們知道,不得氣得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