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金發少女激動地站了起來:
“瑪麗公主,您太過分了。其他人說,也就算了,可我們畢竟是同學,何況……蓋亞的裁決還沒判下,您該跟他道歉。”
“道歉?一個異教徒?”瑪麗公主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事,“您讓我,一個尊貴的光明信徒、神眷者,和一個墮落的異教徒道歉?”
“可就在不久前,尊貴的瑪麗公主,您還為了得到這個異教徒,做了一些……”柳餘頓了頓,“不太名譽的事。”
“那、那是本公主眼瞎!”
瑪麗公主的視線落到桌邊,如玉一樣的少年安靜地坐在那,依然俊美得讓人心折。
她的視線又連忙飄開:
“現、現在可不了!一、一個異教徒!捆在絞刑架、死上一萬次都無法洗清他的罪孽,本、本公主可不會再喜歡他了!!”
“原來……您的愛,那麼膚淺。”
柳餘輕輕嘆息,“您愛的,不過是他原來的光環,愛的是未來的星辰騎士,可您看不到他的心……”
“萊斯利先生的心,就像這世上最純淨的鑽石,溫柔而堅定。他並非墮落,隻是遭遇到了一些挫折,不過我相信,終究有一天,他會重新回到光明神的環抱。我永遠信他。”
少女臉上的堅定,讓她看起來,像是世上最純粹、最幹淨的安琪兒。
“放屁!異教徒就是異教徒!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有人在旁邊罵。
瑪麗公主像是從這句話得到力量,驕傲地挺起胸膛:
“我們走!”
Advertisement
她氣勢洶洶,眼看就要撞上柳餘失了一臂的右肩——
這時,一道風阻止了她。
剛才安靜坐著的少年站起,擋在了柳餘的身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綠眸仿佛藏著地底不息的暗河:
“瑪麗公主,您失態了。”
瑪麗公主像是被咬掉了舌頭的貓,一下子跳了起來:
“萊、萊斯利先生,我、我,我不是故意……”
不知想到什麼,立馬又理直氣壯了:
“是!我是故意的!怎麼了?懲罰一個自甘墮落的光明信徒,我有什麼錯?!”
“噢,光明神在上!”這時,卡莎大媽從後廚的門跑出來:“這些瓷器、這些瓷器……”
來自東方古國的瓷器異常珍貴,即使光明學院財大氣粗,能將這些東方彩瓷當做尋常的餐具,供神眷者們使用——可也絕對不包括,為故意損毀的瓷器買單。
“請記在瑪麗公主的賬上。”柳餘道,“還有我剛才那頓食物一起花去的盧索。”
“記就記!卡洛王室可不像你們弗格斯家,還需要靠出賣尊嚴來獲得金錢。”瑪麗公主高高地翹起她的下巴,“你們也覺得我錯了?”
她問身後的跟班。
那兩個從前看了蓋亞還臉紅心跳的少女,此時板著一張臉:
“不,瑪麗公主,您沒錯!萊斯利先生已經叛神!對叛神者和他的朋友,一切處罰都不會過分。”
“是的,你們說的沒錯,非常好!”
瑪麗公主伸手撫了撫頭頂弄亂的羽毛,“明天見,弗格斯小姐,萊、噢不,異教徒先生,但願接下來,您還能過得愉快!光明學院歡迎您。”
柳餘冷冷地看著瑪麗公主帶著跟班們一步三搖地走了。
而其他人除了掃來兩眼,也都偃旗息鼓了,不由遺憾地坐下,重新點了一份一樣的。
回女舍路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神眷者們避得他們遠遠的,表現得就像他們突然從人,變成了令人作嘔的臭蟲、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細菌,多靠近一點、都會被傳染。
“萊斯利先生,您難過嗎?”
柳餘看著,隻覺得荒謬。
“難過?”
“是的,就像剛才……”柳餘頓了頓,“瑪麗公主那麼喜歡您,從前那些人敬仰您,可現在,他們對您,就像北極的寒冰,又冷又硬。還有布魯斯大人,馬蘭大人他們——”
“——我不在意。”少年道,“他們怎麼樣,和我無關。”
柳餘側頭看他。
綠色的林蔭道下,少年瑩白色的肌膚被陽光照出一層淺暈。
他一身髒汙,卻風姿出眾,微微仰著的臉上,全是平靜。
於是,她知道了,他確確實實不在意。
可為什麼呢,那不是你圈養的羊羔們嗎?
當他們將刺向敵人的茅刺向你時,你就沒有被冒犯的憤怒嗎。
不過,更關鍵的是,對一個完全不在乎欺辱和排斥的人,“救贖”的戲碼還怎麼進行得下去呢?
柳餘隻能強行尬演。
“我不管!”少女氣鼓鼓道:“我沒法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您!誰也不能欺負您,包括您自己!從明天開始,我要一直跟著您……”
來吧,虔誠的光明信徒們,但願你們給神準備的“驚喜”更大一些——
大到讓他在乎,讓他疼痛,讓他再也無法平靜。
第六十一章
一隻灰斑雀貓著腰, 在籠子裡探頭探腦。
當聽到門口的腳步聲,立馬就翻了個身,翅膀張著, 肚皮朝天, 看起來死得透透的。
“斑斑?”
門口傳來一道細細軟軟的女音,緊接著是靴子接觸地面、有規律的聲音。
斑斑連忙閉上眼睛,腳步聲到了旁邊,停止不動了。
一點聲音都沒有。
它悄悄撩起一隻眼皮——
“噢, 抓住了。”
柳餘就這麼站在籠子前,衝它笑。
斑斑——
斑斑它臉紅了。
“斑!”
他兇巴巴地衝她叫,眼皮閉得緊緊的。
[斑斑死了!你沒看見!]
“恩, 現在是斑斑二號, 鈕钴祿·斑斑。”
柳餘將手伸進籠子,點了點它傻乎乎張著的鳥嘴兒。
“斑?”
“斑斑斑??……”
[什麼是鈕钴祿·斑斑?]
斑斑翻身跳了起來, 在籠子裡飛來飛去,[人類雌性,這是你給斑斑大爺新取的名字?恩……勉強原諒你……噢貝比, 你這次真的出去太久了……斑斑好餓好寂寞……]
“餓?出門前, 我可是給你準備了十天的食物;還有你的那些鳥朋友……”
左手還不是那麼熟練,柳餘磕磕絆絆地打開壁櫥,用木勺子在袋子裡舀了一點谷子, 倒谷子木勺的長柄不小心戳到了籠子, 撒了一些出來。
斑斑一陣心痛,正要張口,亮晶晶的黑豆眼就這麼落到女孩空空的一截袖子上, 風一吹,那袖子就空蕩蕩地飄了起來。
“斑?!斑斑斑?!”
[發生了什麼?]
斑斑的黑豆眼都不會轉了, 漸漸的,一汪水就這麼團在了眼睛裡,[噢,貝比 ,可憐的貝比,你的右翅膀沒了,以後可怎麼辦啊……沒有雄性會看上你……你再也沒法飛了……噢怎麼辦,斑斑的心都要碎了……]
“我本來就不會飛。”
柳餘敲了它腦袋一下,在灰斑雀的哭哭啼啼裡,那顆一直緊緊繃著的心不知為什麼竟然松了下來,“好啦,別哭了。”
她將籠子打開,灰斑雀沒頭沒腦地撲到了她的懷裡。
“斑……”
[嗚嗚嗚……斑斑止不住……貝比太可憐了……對我們鳥類來說,失去翅膀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啊,它意味著我們再也不能飛翔……噢光明神在上,為什麼要讓貝比遭遇這麼可怕的事……]
柳餘用僅存的那隻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告訴它:
“斑斑,人類和鳥類不同,失去一隻手隻是麻煩一些……而且,人生際遇無常,也許有一天,我失去的一切都會回來……”
[斑斑不懂。]
灰斑雀抬起了腦袋。
“你不需要懂,隻要記得,這件事對我來說不算糟糕。”
“斑?”
[真的嗎?]
看著對方還浸在淚水裡的黑眼珠,柳餘笑了:
“當然。”
斑斑的小身子這才放松下來。
它翅膀展開,將自己窩在柳餘用左臂搭出的懷抱,小腦袋在她胸口蹭了蹭:[……噢貝比,你身上的味道有點不一樣,很好聞……]
“不一樣?哪裡不一樣?”
柳餘幹脆坐到床上,懶懶地靠著牆。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照得被褥蓬松而柔軟,她閉上眼睛,將自己腦袋放空。
這時,她什麼都不願意想。
[……我不知道……恩,有點像原來的萊斯利先生……]
“原來的 ?你見到他了?”
柳餘“唰得”睜開眼睛,難道是蓋亞偷偷進了她的房間?
為什麼……他懷疑她嗎……
[噢……]斑斑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連忙用翅膀遮住腦袋,[是、是斑斑自己從籠子裡出去撞見的!噢貝比,你不能打斑斑……]
柳餘又好氣又好笑,不過,現在計較也沒什麼用。
何況……
斑斑沒有飛走。
它一直等她。
她的眸光柔了下來:
“所以,斑斑 ,你看到什麼了?”
[噢,我看到萊斯利先生了……萊斯利先生真可憐,他們都說他背叛了神靈,可斑斑覺得,他沒有變……不,也許變了點……可仔細聞一聞,還是一樣的……他們卻欺負他,不給他吃飯,連卡洛王子都從和他一起住的蘑菇屋搬出來了……噢斑斑的心很痛……]
“他……被欺負得很厲害嗎?”
斑斑的小腦袋耷拉下去,連羽毛都像沒了精神:
[……是的 ,因為萊斯利先生看不見,吃了很多虧……他們會在路上設陷阱,雖然萊斯利先生躲開了一些,可那些人還會聯合很多厲害的人類一起攻擊他……萊斯利先生的手就是這樣斷的……他們還在萊斯利先生的床上尿尿,還將他的衣服用水潑湿……有一次還往他臉上潑骯髒的黑狗血……噢,這群惡魔……]
……竟然是這樣嗎。
被欺辱成這樣 ,他竟然一點都不在乎嗎。
柳餘摸著斑斑的手緩了下來。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嘰嘰喳喳聲。
斑斑突然激動起來,一拍翅膀從她懷裡飛出:
[……那群壞蛋,那群壞蛋又在出壞主意,尤其、尤其是那個瑪麗!那個要剪斑斑翅膀的瑪麗!……貝比,貝比,你快去阻止她……真是一群惡魔,惡魔!]
柳餘知道 ,斑斑必定是從它那群鳥朋友那邊聽到什麼了。
也許是光明神那一撮光明力的關系,斑斑十分聰明,在附近的鳥類裡,簡直是“老大哥”一樣的存在。她就曾經看到斑斑嚎一嗓子,窗外十幾二十隻鳥同時飛來,和它對著“唱雙簧”。
她看向窗外,一隻額生綠毛的小鳥兒拍著翅膀在附近徘徊,叫聲抑揚頓挫,格外靈動,“嘰嘰喳喳”一陣,又撲稜著翅膀飛走了。
“斑斑,你的鳥類朋友也聽得懂我們的話?”
柳餘想起前世看過的一部電影,“貓狗大戰”。
人類以為彼此間存在物種隔離,殊不知,所有的動靜都被能聽懂它們語言的貓和狗知道了。
如果這些鳥能為她所用……
[隻有被我打過的才懂。]斑斑用翅膀撓了撓腦袋,[就是斑斑大爺拍它們一下……恩,反正就這樣了……斑斑一定是神靈的寵物,才這麼聰明……]
“那瑪麗公主說了什麼?”
柳餘突然覺得,自己的運氣還不錯。
一打瞌睡,就有人來送枕頭了。
[……他們,他們說要把萊斯利先生的腿打斷,再推到河裡……噢,在這之前還得給他潑上黑狗血,據說這個能消滅一切異教徒……]
“什麼時候?”
斑斑飛出去了一會,又回來:
[明天晚上,就蘑菇屋附近那條……你跳過的那條……叫什麼?噢,斑斑想不起來……]
“伯納河。”柳餘緩緩道,“我知道了。”
[貝比,你會救他的,對不對?]
“噢當然,斑斑,當然。”她彎起嘴角,笑得甜蜜而動人,“我可是很愛、很愛萊斯利先生的。”
[可是貝比……為什麼斑斑覺得有點冷……]
“也許是斑斑這幾天著涼了。”
柳餘起身,“唰得”將窗簾拉上,“我休息一會。”
她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讓斑斑趴在自己的枕頭,不一會兒,一人一鳥就這麼睡著了。
******
第二天上午是擊劍課,柳餘亦步亦趨地跟著蓋亞,司長們還算客氣,除了車輪戰式地提出挑戰,倒也沒有對蓋亞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失禮行為。
而柳餘則在一邊自己練習。
她隻剩一條左臂,不單是從前習慣的右手劍不能用了,連身體的平衡也需要重新適應。
她提著劍在場外不斷地練習挑、刺等基礎動作,即使大汗淋漓、手腳發抖,也從沒歇息過一次——對待自己的狠勁,讓司長們刮目相看。
一節擊劍課下來,對她的敵視,漸漸少了些,他們認定,弗格斯小姐練劍的韌性和對愛人的專一,從某種角度看是一致的,也因此,對這個“鑽了牛角尖”的殘疾少女產生了些憐惜。
當然,對待“異教徒”蓋亞,還是老樣子。
冷漠,孤立,或者成群結隊地挑戰,打壓——
換成另一個人,在這樣高強度的挑戰下,早就躺下了。
而蓋亞·萊斯利,卻總是從容不迫,當他下課帶著金發少女離開時,甚至連一滴汗都未出。
“真是個可怕的怪物。”
司長們想。
下午是神術課,兩人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弗格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