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因倒是不難猜。
不過是知道我暗中給二皇兄送錢而已。
我母族是大雲朝最富裕的蘇家。
十五歲那年,祖父便將在平瀾城三條街的鋪子全權交給了我打理。
我經商天賦不錯。
不過五年便讓鋪子的進賬翻了一番,還讓父皇建了市舶司,打通了與北巒、南詔等幾國商道。
但我這人懶。
自從手下人能扛起大任,便再也沒仔細過問。
隻每月查一次賬,讓人秘密給二皇兄送些銀子。
我母妃去世得早,宮裏人瞧不上我母族是商戶,因此我幼年在宮中過得不算好。
二皇兄和俞妃娘娘心善,庇佑過我一段時日。
因此,我也願意每月秘密送些銀錢,好讓他們手頭寬裕些。
上一世,宋晏川也曾像今日這般,辦過一場熱鬧的馬球會。
就在我公主府那把大火燃起的前兩個月。
那時,他也曾如今日這般話裏有話。
甚至一如現在,湊到我耳邊,悄悄向我討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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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姐,你掌管那些鋪子這些年,應當沒少給二皇兄送銀子吧?」
「同樣的手足親情,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你說是不是?九妹妹?」
他想將九妹拉入陣營。
但如上一世那般,九妹不接他的茬。
「三姐姐自己的錢財,願意給誰就給誰。六哥哥張口就要,和街上的那些乞丐有什麼分別?」
「你好歹是個皇子,要點臉……」
說到「乞丐」二字,她甚至用帕子捂了捂口鼻。
嫌棄的表情顯而易見。
被懟了,宋晏川也不惱,隻笑瞇瞇地望著我。
「三姐姐,你說呢?」
如上一世一般的場景,令我心中微寒。
看了一眼他唇角貌似溫良的笑,我收回視線,懶懶往桌上一靠,端起酒杯。
一盞飲盡,視線落在賀衍幾人離開的方向,才緩緩勾唇:
「六弟,你平日不是最瞧不上我商人銅臭嗎?」
「九妹說得不錯,給自己留點臉。」
09
上一世,殺我的人的確是賀衍。
一杯加了迷藥的酒,令我動彈不得。
再一把火燒了我的寢殿。
我的確親眼看見賀衍放火,也親眼瞧見他逃入九妹府中。
但他是東隅送來的獸人。
在大雲,充其量是個奴隸。
一個奴隸,即便當真心儀九妹,心儀到恨不得殺我換主。
若無人授意,根本不可能有動手的膽子。
否則,也不會在我府中安分守己三年。
他確實受人指使。
那場大火中,我意識消散之際,親眼瞧見他沖入九妹府中。
瞧見他主動露出獸耳和尾巴剖白心意,跪下求九妹重新與他締結契約。
可九妹聽聞我死了。
連問都不問,就一劍刺穿他的肺腑,甚至紅了眼睛。
「背主的東西!你與三姐姐結了契,就拼了命護著她!怎敢獨自逃命?」
「三姐姐沒了,你也該死!」
她命人將賀衍綁了,親手將他的肉一片片剜下。
淩遲之刑下,賀衍終於招了。
「是六殿下……」
「六殿下想讓三殿下死,得到三殿下手中的市舶司……」
「可他不敢動手,便讓東隅給我傳信,用我爹娘性命要挾,承諾事成之後放我離開大雲……」
「可我不想離開,九殿下,我心儀你……」
上一世,宋晏川應當查到了我給二皇兄送錢,才辦的那場馬球會。
馬球會上,他如今日一般話裏有話指責我偏心,開口討錢。
甚至被我拒絕後,也如此刻一般陰陽怪氣。
「哎,我是沒這個福氣嘍。」
然後訕訕走遠。
而這一次,我不過讓人透露些風聲。
他便迫不及待辦了這場圍獵。
想來被我拒絕,他應該還會找上沈槐安。
看著宋晏川與東隅使臣談笑的背影,我微斂了眸子,輕笑著問九妹:
「九妹,你要錢嗎?姐姐給你。」
九妹有些意外,卻搖頭笑著拒絕:
「我要錢做什麼?還是你留著用吧,我可不稀罕那玩意兒……」
料到她會這麼回答,我並不意外。
隻是用手帕掩唇,湊近她耳邊:「你不是想當女帝嗎?」
「你在春來城養的那三十萬私軍,不用錢?」
10
隱藏多年的秘密被我這驟然戳破。
九妹神情大駭。
但僅僅一瞬,便恢復鎮定,驚疑不定朝我望來。
她壓低聲音:「三姐姐,這玩笑可不好笑。」
我卻笑笑,不置可否:
「不急,你慢慢考慮,若需要盡管來尋我。」
「隻要你想,姐姐我定然幫你。」
父皇子嗣不豐富。
誕下的皇子公主們,早夭的早夭,病逝的病逝。
餘下的這幾個,二皇兄心善卻懦弱,是個連殺雞都不敢殺的人,出了名的心慈手軟。
五弟脾氣直,是個脾氣一點就爆的莽夫。
而六弟宋晏川,野心勃勃卻睚眥必報,一心弄權,實實在在小人一個。
唯獨九妹妹宋靜瑤,雖說狠是狠了些,但還有些雄心壯志。
她母親出身將門,祖父曾是赫赫有名的鎮國將軍。
父皇昏庸,越老猜疑心越重。
對九妹妹與她的母族明寵暗防備。
即便東隅、南詔幾個小國在邊境蹦跶,他也不放任不管。
一心想著緊緊捏住兵權。
上一世,我性子懶散,不愛走動。
除了二皇兄,同幾個兄妹並不親近。
九妹與鎮國公在春來城秘密養私兵,也是上一世我死後才知曉的。
那時,她終於結束了賀衍的性命。
猩紅著眼,表情狠厲。
「呸!去他娘的喜歡!」
「殺了三姐姐,再將她的死嫁禍給我!我這幾個兄長,真是好得很!」
「外患內憂看不見,成天隻知道窩裏鬥!如今竟連手足都能下得去手!」
「既然如此,那個位置不如讓我來坐,等我即位,他們一個都別想好過!」
她根本不信賀衍的剖白。
命人傳信給她祖父,準備隨時起兵。
她最終是否起兵,我沒能看見。
不過,我不介意將她的計劃完善。
沒有催促心驚的九妹。
我坐直了身子。
恰巧沈槐安和賀衍幾人策馬回來,場上哄鬧聲一片。
「謔,有大貨!」
「也不知道是誰獵的?」
遠遠望去,隊伍中沈淮安和賀衍一青一紅兩個身影,極其惹眼。
五弟最興奮,他翻身下馬沖上來。
「三皇姐,你這個獸人行啊,一箭就射死了一頭豹子!」
「借我玩兒兩天!」
回答他的,是溫暾皺眉的二皇兄。
「五弟,那獸人是父皇賜給三妹妹的,你怎可隨意開口借?」
我沒接話。
視線落在沈槐安身上。
他翻身下馬,手中還捏著狩獵用的弓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五弟的話。
他眉頭微皺,原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又冷了幾分。
見他躊躇不前,我朝他勾勾手指。
「過來。」
聞言,他眸光微亮,眉眼忽然舒展。
「殿下。」
他抬腳走來,語氣不疾不徐。
直到他走近我才瞧見,他後腰側殷紅一片。
我皺眉:「你受傷了?」
他腳步頓住,聲音也有些發緊:「小傷,無礙。」
無礙?
那傷口處衣裳破得齊整,不像猛獸撕咬出來的,更像是被人刺了一劍。
「誰傷的你?」
我冷笑一聲,視線從回來的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最終停在佩著長劍,眼神閃躲的賀衍身上,猛地沉下聲音:「真是好本事!」
「明目張膽傷本宮的人?是不是太沒把本宮放在眼裏?」
11
傷沈槐安的人的確是賀衍。
我話音落下,五弟便看熱鬧不嫌事大,迫不及待講起林中發生的事。
他說,自進了林子眾人就分散開。
等聽見猛獸的嘶吼聲趕過去,正好瞧見沈槐安挽弓同猛獸對峙。
而他身後,賀衍虎視眈眈。
竟趁著沈槐安與猛獸對峙的時候,一劍刺在沈槐安的腰間。
他語氣平淡。
但我卻能聽出其中兇險。
看著因五弟指認,臉色越來越白的賀衍,我的怒氣一寸寸上湧。
實在沒忍住,輕嗤一聲:
「九妹妹,你的東西,你說該怎麼處置?」
「殺了吧。」九妹語氣輕描淡寫,「左右他隻有臉能看,留著也沒多大用處。」
「也好,省得他再禍害人。」
我並沒感覺九妹的提議有什麼不妥。
可賀衍卻像是聽見了什麼不敢置信的話一般,猛地瞪大眼睛,驚呼出聲:
「三殿下,你竟然要為了他殺我?」
「為什麼?」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他瞳孔顫動,驚慌肉眼可見。
竟開始語無倫次。
「你與他相處不過半月,為何如此護著他?」
「明明站在你身邊的人應該是我,這一次你為什麼不選我?」
他這番話直白。
幾乎瞬間,我就明白他重生了。
他既然還記得上一世如何殺我,哪裡來的顏面質問我為什麼?
不過他重生了也好。
既然他不想死,成全他便是。
「九妹,他既然不想死,你就給他留口氣吧。」
「免得被人告去禦前,說你我二人殘暴,罔顧人命。」
12
九妹喜歡折磨人。
府中羈押著一群十惡不赦的死囚。
平日裏,她也喜歡在那些死囚身上,琢磨一些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上一世,有關她狠辣的傳聞頻出。
彼時不知緣由,我也曾像旁人一樣,對她敬而遠之。
直到死後知曉她養了三十萬軍隊,才明白緣由。
治軍嚴謹,除了練兵有方,還需恩威並施。
戰場上,不是每一個人都不怕死。
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忠心。
酷刑雖不人道,但卻是震懾細作和逃兵最有效的法子。
賀衍是被人拖下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怕我們隻給他留口氣。
宋晏川身邊的使臣忽然開口,望著我和九妹,笑得意味不明。
「這獸人一族天賦異稟,與之歡好雙修不僅能駐顏,還能延年益壽,並不是隻有臉可取。」
「二位殿下可別浪費了,隻要試一試定能體會其中滋味,從此食髓知味……」
他曖昧的目光令人不適。
我也實在忍不住,冷哼一聲:
「瞧,這就是我不喜歡男人的原因,滿腦子想的都是褲襠裏的齷齪事。」
「惡心。」
今日目的達到,我不想再多待。
隨口同九妹道了別,起身帶著沈槐安坐上回城的馬車。
馬車裏,侍女替沈槐安上藥包紮。
他換了身幹凈的衣裳後,就靠著車窗邊,視線透過簾幔的縫隙望向車外。
眸光淡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沒耐心猜他為何不悅。
瞧他這副冷淡的模樣,心中也有些不愉。
「怎麼?我替你報了仇,你不高興?」
我不是個脾氣好的,此刻開口,語氣已經有些微冷。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臉色竟比方才在獵場上時,還要白幾分。
他應當是想說什麼,薄唇微張,卻欲言又止。
視線緊緊落在我臉上,仿佛急切地想從我的表情裏求證什麼。
半晌未果,終於泄氣,聲音微顫:
「我是獸人,也是男人。」
「殿下……可覺得我低賤?可覺得我……惡心?」
13
沈槐安的話,令我有些意外。
意外之後,又忽然生出幾絲興致。
「小青蛇,你不會對本宮生出了什麼不該有的妄念吧?」
我起身湊近,一根手指勾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我。
視線相撞,呼吸交纏。
他沒說話,隻是屏住呼吸,漸漸紅了耳廓。
那雙直直望向我的眸子中,甚至還有來不及掩藏的情欲與無措。
此時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他如此純情,倒讓人一不小心就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我向來隨心。
也不喜歡掩藏自己惡劣的性子。
於是趁他愣神之際俯身,在他在驚詫的目光中覆上他的唇。
沈槐安容貌清冷,性子也淡。
上一次摸過他的蛇尾,我知道他的體溫類蛇,異於常人。
但沒料到,他竟然連唇也是涼的。
吻上他的瞬間,我能明顯感覺他的身子猛地一顫。
下一瞬,他的呼吸亂了。
無措地閉上了眼。
他的無措並沒持續多久,漸漸沉醉其中。
可我卻不想讓他如願。
就在他即將伸手抱我回吻之際,我鬆手退開。
「小青蛇你記住了,男人也好、獸人也罷,低賤不低賤惡心不惡心,端看他自己。」
「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這句話對男女都適用。」
「你若同那使臣說的那般,隻將自己擺在雙修駐顏的位置上,我隨時都能像現在這樣,扔掉你。」
14
大約我的話太直白。
尚未從情欲中抽離的沈槐安,臉霎時間又白了。
瞧他幾近破碎的表情,我又有些不忍。
忍不住輕嘆一聲坐回去,隨手捏了顆蜜餞扔進嘴裏。
「沈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