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河口不是他們的根基,原來,葉家才是。
裴蓮嘟囔:“怎麼還不出來?”
三人都望過去,書房的大門關著,不知道裡面什麼情況。
葉碎金知道,前生後世,她都得感謝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史書上被譏為兒皇帝的晉帝。
不管他把燕雲十六州割給胡人這件事有多混賬,他自身對南方諸勢力來說,再瘦的駱駝也比馬大。
始終是個盤踞中原的龐然大物,無人敢惹。
不管前生後世,鄧州及其周邊空虛著,卻沒有更大的南方勢力入侵,便是因為鄧州離京城實在太近了。
可以說,鄧州唐州就在京城腳底下。
若攻佔這幾地,就要直面大晉。不若留著作為緩衝。
如此,才成就了前生後世,葉家軍的崛起。
但若因為短時間內就據了兩州,便以為葉家軍就無敵了,以為世間群雄不過如此,那是痴人說夢。
裴澤運氣沒有葉碎金這麼好。
他是夾縫中生生給自己打下了一片地盤。
如今,他的地盤據了大半個房州、均州南端一小片區域和襄州的薤山地域。
前世,葉碎金當然討厭所有裴家的人。裴家的老頭子和小孩子,還有裴家的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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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當時的情況下,葉、裴兩家依然各自忍氣吞聲地以趙景文為聯結,攜手合作。
是因為趙景文特別有魅力嗎?
呸!
是因為他們兩方勢力在當時的情況下,隻有結盟才對各自都有益處。
談什麼兒女情長,談實實在在的利益才是真的。別說當時的葉家長輩,便是女兒硬要做小的裴澤,和與人共事一夫的葉碎金,都捏著鼻子接受了這個結盟。
為什麼,自然是結盟的利益遠重於其他的憋屈和難受。
趙景文從來都不是重要的那個因素。
偏這別別扭扭的結盟,因雙方各自的心病,暗中的較勁,反而哺育了趙景文,由他成長、坐大,反客為主。
今生,他別想了。葉碎金直接把他賣給裴蓮,換取與裴澤的結盟。
書房裡,裴澤此時體會到了關將軍的感受。
於他們這等有權勢的男人,便有女子想勾引,也是含羞帶怯或者媚眼如絲。
少有女子,眼神如此熱辣,又毫不躲避毫不畏懼,便這樣直直地盯著你。
這態度讓男人清晰地意識到,因這個女子與他們身份對等,能力不低,所以,才有這樣的底氣和膽氣。
裴澤倒沒像關將軍那樣瞎想八想的,實是葉碎金那句“共謀襄州”比女人的美貌更讓人怦然心動。
他將義絕書折起來收進袖中,沉聲道:“葉大人客氣了,這份賀禮,某收下了。”
他伸手:“請坐。”
兩個當家人分了賓主,終於坐下。
裴澤道:“葉大人適才所說,可否細講?願洗耳恭聽。”
葉碎金道:“我此次來,一是為令嫒喜事道賀。二是,為大人送個消息——均州、商州,俱已向京城上表稱臣。”
裴澤的臉色,頓時繃了起來。
他沒有葉碎金幸運,背靠著大晉,南方諸勢力都止步觀望,以為緩衝。
他是夾縫裡生存,東西南北接壤之地都有不小壓力。
商州、均州若向新晉朝廷稱臣,立即便與河東道連成一片。
則裴澤馬上就直面了大晉這個龐然大物。
裴澤問:“葉大人消息可作準?”
葉碎金道:“偽梁餘黨頹勢已顯,關內道戰場大勢已初定。”
以此佐證了商州和均州的消息。
大晉的底子穩了,所以之前觀望的,現在趕緊低頭了。
但這對裴澤,實在不是好消息。
他的面色難看起來。
葉碎金暗嘆。
當年劍南道王榮兵變的時候,裴澤才十九歲,過於年輕。他父親是暴病而亡,也沒有做好新老交接的布置。
後來裴澤逃亡許多年,一直被王榮追殺。直到後來,王榮自己在蜀地坐穩了,不再把裴澤放在眼裡,才罷了手,不再管他生死。
裴澤是真正的將門虎子,不像葉家許多代已經退化成鄉下富戶。他長於軍事,麾下精兵,便是葉碎金都贊嘆。
他如今也就兩三千的兵力,可北面頂著均州,南面抵著夔州、歸州、峽州,東邊挨著襄州,西邊扛著金州。
他與六州接壤,生生給自己打出一片地盤來,實在是很悍勇的一個人。
這一點上,葉碎金著實愛他。
但他又真的不擅長治理地方,政治眼光於做過皇後的葉碎金來看,欠缺了許多。
可能還是臉皮不夠厚。
對過往太多牽絆,總是留戀。劍南節度使,畢竟是大魏的劍南節度使。
葉碎金既看中了他,怎能讓他不清醒下去。
“裴公!”她雙目炯炯,喝問,“你還在猶豫什麼?”
裴澤猛抬頭,看這年輕的葉碎金。
她年輕貌美,卻目光犀利,眉間帶著悍氣,渾身一股子壓迫人的氣勢——
“此時再不稱臣,更待何時!”
“裴公難道是,等著晉帝發旨給給商州、均州和鄧州,由我三家來瓜分公的房州嗎?”
裴澤,悚然而驚。
第81章 說服
裴澤冷汗涔涔。
因葉碎金所說的情況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於晉帝, 驅趕新附三家向南攻打房州,可保他南線安穩。
三家於晉帝,尚未培養出什麼君臣感情, 打輸打贏, 晉帝都沒損失。
若輸了, 三家兵力折損,於晉帝威脅性更小。
若贏了,大晉疆土外擴。
晉帝穩賺不賠。
於三家, 既受命,通常來說, 晉帝就不太可能會在背後作妖。除非晉帝真的不要臉。
此種情況還為可考, 暫先不考慮。
隻先說三家若南攻房州,一家之力或許折損還叫人心疼,但若三家合力同時來攻,裴澤再能也沒法翻天。
大約是能以較小的代價輕松取下房州, 進貢一些給皇帝,其餘三家共分利益。
此種假設下, 人人皆大歡喜。
唯有裴澤不歡喜。
偏分析起來,晉帝極可能這麼做。
裴澤一被葉碎金點醒, 便也能想明白,怎能不冷汗直下。
至此,真的相信了鄧州葉碎金是有誠意的。
“葉大人所說極是, 是某糊塗了。萬幸葉大人點醒了我。”他誠懇道謝, 道, “隻我與晉, 從未打過交道, 不知道……”
一是擔心你想降, 人家未必肯受。
二是擔心稱臣了,被蠶食鯨吞。
葉碎金道:“裴公的顧慮,我明白。然裴公身世特別,我猜,皇帝一定會喜歡。”
裴澤奇道:“葉大人知我出身?”
從前被追殺的時候,也曾躲躲藏藏過。但後來王榮不再理他了,他的身份倒也無需遮掩。但即便這樣,葉碎金這個身在鄧州,他從未聽說過的女子竟知道他的身世,著實令他驚異。
葉碎金開始了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先父曾遊蜀地,有幸遠遠瞻仰了令尊大人的英姿。威戎軍之雄壯,家父過了很多年都念念不忘。我小時候常聽他講的。”
(葉四叔:???)
“後來,先父也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來的,告訴我,房州的裴公就是故劍南節度使裴大人之子。”
“先父一直惋惜。”
“我對此印象十分之深刻。”
裴澤眸色晦暗,道:“往日已矣,不必再提。”
葉碎金正色道:“但裴公才是劍南正脈!”
“如今王賊,藐視大晉,立蜀國而稱帝。”她眼睛發亮,“我若是皇帝,定然是恨得牙痒痒的。然現在我實騰不出手來整治他。可名分之事,存的越久,便立得越正。八年十年之後,世人都承認了蜀國,試問我如何才能師出有名?”
前世,裴澤、裴定西父子兩代人接力戰亡在徵伐蜀國的道路上。
沒能親自收回故地,替父報仇,這個男人一定死不瞑目吧。
最後蜀國當然還是打下來了,成為了大穆的領土。
史書上,趙景文開疆拓土之功寫出來一定是波瀾壯闊。後人閱覽,定生出無限敬仰。
至於那許多徵途半道的折戟沉沙,那些抱著憾不能閉上的眼,誰知道。
通常政治目光不夠的人是意識不到自己的短板的。
但裴澤倒還不至於意識不到別人的長處。
葉碎金的描述,合情合理,把人的思路都理清晰了。
一個女人如何能成為兩州節度使?那必然是因為她有本事。
裴澤此時,已經全然放下了“她是個女子”、“她是趙景文的妻子”這些無用的東西。
坐在他面前的葉碎金,分明是一個頭腦清晰,眼光犀利的政客。
這思路,即便是謀士給出謀劃策的,也說明她有識人的眼光,納諫的能力。
若是她自己的……那裴澤肯承認,她是一個政治上強於自己的人。
他道:“若我派人往京城去……”
葉碎金大方地表示:“你我姻親之家,鄧州當然借道給裴公。”
因房州眼下並不直接跟晉帝實控領域接壤,他往京城去,勢必要穿過別人的地盤。
他扛了均州好幾年了,均州對他虎視眈眈,肯定不能從均州借道。
但……
姻親之家……
真是一個古怪至極,荒謬得不得了,然而,他卻竟然有點願意接受的說法了。
而且一旦接受了,聽著竟也順耳起來。想著,竟也似乎沒那麼荒謬了。
再一品,忽然恍然大悟——隻要將葉碎金和趙景文的性別對換一下,一切都那麼的親切自然,合情合理,甚至充滿人情味了。
“葉大人,”裴澤問,“對襄州怎麼想?”
葉碎金問:“大人這裡可有輿圖?”
裴澤遂喚人取了輿圖來鋪開。
葉碎金道:“先跟裴公講清楚,河口、谷城,我已經收入囊中。”
她手指一劃,河口、谷城連成一條正面對著房陵的豎線,再向東邊橫著劃過去,頂到頭,便跟鄧州的新野、唐州的湖陽銜接上了。
這一片三角形的地域,葉碎金道:“這已經是我的了。”
好吧。裴澤道:“行。”
他頓了頓,問:“何時的事?”
因河口本來一直在趙景文的掌握中。
谷城雖是城,但太破了。趙景文目前的情況沒有精力整治民生,便選擇了更適合駐兵的河口。
裴澤覺得這思路沒什麼問題。
他的人與那個雜牌將軍遭遇,一路殺過去,已經殺到谷城了。
也是覺得太破,榨不出油水。且那地方相對他的地盤來講,若佔住,地圖上看就是凸出去一個角,面衝著鄧州。
鄧州的情況不清楚,但他已經與六個州接壤了,地緣政治讓人頭疼。實沒必要為東邊一個小破城,再添一個新鄰居。
葉碎金嘴角抿出一個弧度。
“我這不是才從鄧州過來的嘛。”她道,“就這兩天。”
裴澤:“……”
所以她窩著不動,等趙景文和裴蓮禮成了她才露面。
裴澤感到牙疼。
葉碎金這個女人,趙景文好歹是她的夫婿。你該說她是心大,還是什麼?
但裴澤想到裴蓮。
趙景文是裴蓮自己求來的。不,是她自己以性命要挾鬧來的。
她的性子,怎麼樣都會遇到一個如趙景文這般的劫。
其實想起來,葉碎金給裴家留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