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碎金 3354 2024-11-07 15:49:13

  他們都以為她還是那個一心隻撲在葉家堡的葉碎金。


  那個葉碎金以女兒之身與親族爭產,還爭贏了。


  作為葉家堡的主人,她有時候會下意識地用行動傳達“我與別的女子不同”、“我不是一般的婦人”的意思,以期旁人把她視同為男子。


  現在看看挺可笑的。


  但此時她和桐娘的確不熟。桐娘又身懷六甲,還是別嚇著她好。


  “好叭。”她道,“一起去。”


  三郎跟她走了。


  四叔回去給客人道罪:“六娘過來看她嫂子,三郎去陪他妹妹去了。”


  鄧州別駕、節度副使府上的賓客頗多。


  客人中有的人理不清什麼“六娘”、“嫂子”之間的關系,還心想這些婦人的事與我們說做什麼,還有葉三郎又怎麼回事,放著一屋賓客不管跑去陪個妹妹?


  直到旁邊的人悄聲告訴他:“葉六娘就是節度使大人……”


  這人噗的一聲噴了茶,咳咳咳咳起來。


  葉四叔隻笑吟吟地假裝沒看見。


  也不怪外人不知道,大家子序齒通常按房頭排,像葉碎金的父親,就會和葉四叔葉五叔這些親的堂兄弟一起排。但到下一代,就分了房頭了。


  葉碎金該和自己的親姐妹、親堂姐妹一起排。但她親的、堂的都沒有。


  一般人也不會去和從姐妹一起去序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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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娘聽說葉碎金來看她,頗為吃驚。


  因葉碎金也是女子,葉三郎直接把她帶進正房了,桐娘待要起身,葉碎金上前按住了她:“嫂嫂就別動了。”


  桐娘忙招呼丫鬟上茶點果子。


  葉碎金道:“我也沒什麼事,家宴上沒看見嫂嫂,就想來看看。”


  東扯西扯地與桐娘闲聊。


  “今年不走娘家了嗎?”


  “不走了,帶著身子不能走娘家。”


  “哦哦。”


  “小衣可裁了?小床可打了?”


  “裁了可多呢,年前我娘過來還說了我一頓,說用不到這麼多。”


  之類的。


  葉三郎原是怕兩人沒話說,特特過來陪著的。


  可看著二人說話,雖不說多投機,倒也不至於冷場。


  他倒是比較驚奇於葉碎金。印象裡,她真不是會和旁的婦人這樣闲扯家常的人。


  她應該是很不耐煩這種事的。


  但現在,她眉眼溫和,顯然極有耐心。


  葉三郎有些好奇是什麼改變了她。


  他不知道深深宮闱,高高宮牆,最能磨煉人的耐心。再急脾氣的人經年生活在裡面,都會變得極有耐心。


  桐娘忽然扶住了腹部。


  葉碎金笑問:“可是胎動了?”


  她雖沒生過,卻見過嫔妃懷孕、生育。


  明明都免了她們的問安,這些女子偏要挺著肚子風雨無阻地來給她請安。


  生出來的孩子也總是抱著往她跟前湊。


  仿佛她作為嫡母就會喜歡這些孩子似的。


  趙景文前期隻有她和裴蓮,登基後才開始納後宮。


  大皇子的年紀因此比別的皇子公主大了一大截。


  他甚至有了兒子,皇長孫正牙牙學語。


  而小一些的皇子,和皇長孫同歲,甚至更小。


  葉碎金這一生沒有兒女緣。


  道理上她知道自己作為正妻,丈夫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


  但實際上,她對這些孩子都沒有什麼感覺。也根本不想將哪個抱到自己宮裡來養。


  那些嫔妃們都白努力了。


  她和大皇子,也隻是政治結盟。大皇子後宮沒有助力,她沒有兒子,他們兩個完全互補,利益上很可以達成一致。


  裴蓮臨死前就期望他們二人能結成一個牢固的政治同盟。


  結果還是崩了。


  趙景文的血脈裡,葉碎金隻對一個孩子稍稍動過感情,便是皇長孫。


  那孩子牙牙學語,在“父王”、“母妃”、“皇祖父”之後,就學會了喊“皇祖母”。


  那一刻,葉碎金恍惚覺得時間擦著面頰,從魚尾紋裡流過。


  對那個孩子,有了一刻的心軟。


  後來大皇子缢亡,趙景文在中宮哭了一場,擦幹眼淚後,將皇長孫和他的母親廢為庶人。


  葉碎金一直使人暗中照顧那孩子。


  趙景文抱著比皇長孫年紀還小的新皇子當慈父。


  “嫂嫂,”葉碎金問,“我可以摸摸嗎?”


  今天的葉碎金不僅讓葉三郎感到陌生,更是讓桐娘感到暗暗吃驚。


  她一直覺得六娘太厲害了些。有時候回娘家,家裡人也是這樣說的。


  尤其是,如果不是葉碎金爭走了葉家堡,如果葉碎金肯像別的女子那樣帶著嫁妝出嫁,從夫居,冠夫姓,從此變成某葉氏的話,那葉家堡就該被她的公爹葉豐堂繼承。


  而後自然歸葉豐堂的長子,也就是她的丈夫葉家三郎所有。


  族產大事,不是她能置喙的。這事,就連婆婆都不說話,桐娘自然也不會隨便提起。


  隻她的印象裡,確實覺得葉碎金冷硬如男子。不想今日,卻見到她不同的一面。


  叫人挺放松的,和家裡別的女子似也沒什麼不同。


  聽葉碎金這樣問,她笑笑,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腹上。


  葉碎金的手放上去,感覺到了圓滾滾的肚子裡面正在打拳踢腿的小生命。


  她屏住了呼吸。


  從前,妃嫔們挺著肚子往她跟前湊,一臉驚喜:“娘娘,孩子動了,您摸摸。”


  她隻想翻白眼。


  可現在,她感受了生命的熱力。


  她忽然想明白了。


  她其實也不是不喜歡孩子的。十二娘的孩子她就喜歡。


  她隻是不喜歡和她沒有任何血緣的孩子。


  不知道什麼人規定的,正妻是男人所有孩子的母親。


  扯淡。


  她對姓趙的皇子公主都沒興趣。


  可眼下,手掌心感受到的這個小生命,是葉家的血脈。


  和她血脈相連。


  是她三兄的孩子。


  這真是,令人歡喜。


  留下了禮物,葉碎金離開了葉三郎的院子。


  三郎自然要送她。


  兩個人走得都很慢,反正穿著裘衣,也不冷。


  很沉默。


  葉三郎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所以經常很安靜。但他現在是沉默。沉默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


  ——葉碎金不能有孩子,是他一家造成的。


  該說讓她好好尋訪名醫好好調養嗎?該說讓她從族裡挑個孩子過繼嗎?


  都不合適,唯有沉默。


  “三兄,我想了,咱們得緩緩腳步。”葉碎金說。


  葉三郎詫異抬眼。


  “我想的是,眼下先守好鄧州唐州。土地、百姓,都需要休養生息。”葉碎金道,“人口也得想辦法,天下的人多的是,得想辦法吸引別處的人到我們這裡來。沒有人口,什麼大事都做不成。”


  葉三郎長長松了一口氣。


  “都聽你的。”他說。


  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碎金,以後有什麼計劃,可與我說說?”


  葉碎金道:“剛才說的就是計劃呀。”


  葉三郎無語,道:“那,可有什麼目標?”


  葉碎金樂了:“你說的又是什麼?”


  葉三郎也說不清,撓頭:“就是……以後……”


  葉碎金道:“你若說的是十年八年、二十年之後我們怎樣,那我告訴你,沒有。”


  “人這一輩子,你不知道會出什麼情況,不定在哪就拐了腿,折了彎。這可沒法說。”


  “所以我說咱們緩緩,別走太快,閃了腰。”


  她背起手,慢慢踱步。


  “我想著,咱們每一步都走踏實就行了。走得越穩,走的步數就越多。”


  “便現在停在這裡,以後史書上也會提一句,我是鄧州葉碎金,領二州。你……咳,你現在可能還進不了史書,還得再铆铆勁。”


  “咱好歹爭取,史書上留一筆。”


  葉碎金講的是真心話。


  這時代多亂,有多少變數,便是她重生回來佔了些先機,也不敢說自己將來就能怎樣怎樣的。


  敢說的無非是,不再重蹈前世覆轍,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至於未來,便是她,也隻會說,走一步看一步。


  這一輩子,走到哪算哪。


第68章 私語


  前面的男客有丈夫在陪, 葉碎金又走了,四夫人便溜到後面去看兒媳,詢問她和葉碎金都聊了什麼, 有沒有出什麼狀況。


  桐娘與婆婆關系不錯, 便湊頭說小話兒:“六娘比我想的要和氣哩。”


  四夫人也是深有所感。


  以他們家和葉碎金的過往, 如今丈夫、兒子都得倚重,大過年的葉碎金親自上門看兒媳,實在是很給他家做臉了。


  桐娘笑道:“她還摸了我的肚子, 覺得孩子胎動很有意思。”


  桐娘做過一次母親了,很知道第一次體驗胎動時的感受。先前從葉碎金眸中看到的就是女子第一次體驗的感受。


  有吃驚, 有對生命的敬畏, 還有難以名狀的感動。


  她道:“說起來六妹夫在外面挺長時間的了。咱家也不是缺人,實該讓人去輪換了他回來。夫妻分別太久終是不太好的。六娘如今貴不可及,就差個孩子。也該上上心。”


  抬眼,卻看見婆婆臉色有異, 似是欲言又止。


  桐娘微怔,輕聲問:“娘, 怎了?”


  四夫人左右看看,揮揮手讓丫鬟退下, 傾身道:“我悄悄跟你說,你別再跟別人說了。”


  桐娘點頭,屏息細聽。


  四夫人放低聲音:“六娘她, 不能生了……”


  四夫人還記得那天的事呢。


  丈夫和兒子回來, 臉色都陰沉得很。族產的事女人不該插嘴, 但這麼大的事四夫人也不能真的就不問。


  三郎說:“以後, 六娘當家。”


  人和人的立場不一樣。


  爭產這件事, 葉崇的出發點更多是守住祖業不易姓, 這是許多男子不能踩的底線。


  但對四夫人來說,她是為了兒子們。可兩個憨兒子都不支持他們爹,她這當娘的倒也沒必要去做惡人。


  她十分想得開,爭得到就多給六娘些嫁妝,爭不到那也是命,誰叫六娘厲害呢。


  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也有娘家,娘家的財產若是叫族親承了去,雖禮法和法理上都沒有問題,可心裡終歸是難受的。


  況她自家也不窮,兒子們也不是沒產可分。


  人哪,想得開就能活得痛快。


  可丈夫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以為他是爭產輸了,安慰了他兩句。沒想到他悶悶地說:“不是那個事……”


  追問之下,他說了實話。


  葉碎金當著長輩的面灌了一碗烈藥,砸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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