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碎金 3747 2024-11-07 15:49:13

  在這裡,他們二人是趙景文倚重的左膀右臂。不要說葉滿倉不過是家奴管事的身份而已,便是項達從前在宣化軍中,也沒有領過這麼多的人。


  那種抓在手心裡的感覺真的是不一樣的。


  隻當想到葉碎金“鄧州節度使”的身份時,二人才清醒些。


  眼前雖有五百人之眾,將附近能吸收的散兵和青壯都吸收了,但真正能令行禁止的還是葉家堡原裝正品的那一百人。


  雜牌將軍的兵,真的不咋地。擱在項達眼裡,都得重頭訓。


  看著這二人都踏實下來,趙景文的心才跟著踏實下來。他將葉碎金的手書收起來,對那傳令兵親切地道:“你好好休整一下,吃個熱乎飯,明日回去把我們這裡的情況跟娘子好好說說。”


  項達和葉滿倉也都眼含期待。


  如果必須、遲早要回去的話,還指望著這些軍績晉身呢。


  傳令兵自然應“是”,又從包袱裡摸出一沓子信,笑道:“大家伙離家好久了,家裡都託我帶了家信。”


  他摸出來一封:“滿倉管事,這是嫂子讓帶過來的。”


  葉滿倉嘖道:“蠢婆娘,我又不識字,花那錢幹嘛。”


  他娘子也不識字,信定然是在街上找的書信先生代寫的。他還得找人給他念,無非是一些碎碎叨的破事。


  令兵笑道:“嫂子還想讓我給你帶件袄過來。可大家都想帶,我一個人可沒法拿那麼多。主人便不許拖累我速度,說趙郎君定能解決。”


  “正是。”趙景文頷首,“已經在本地徵調了。”


  正說著話,忽然有人進來:“郎君,不好了!”


  眾人話音戛然而止,都看過去,那人道:“鎮上百姓抬了個閨女來,已經咽氣了,說是讓咱們的人給禍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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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景文臉色十分難看,匆匆出去了。


  項達跟著出去。


  葉滿倉喚了個人,指著令兵道:“帶他吃飯。”


  交待完,也匆匆去了。


  管事的人都離開,被指派的兵丁竄過去:“有沒有俺的信,快,給俺瞅瞅!”


  原都是認識的。


  令兵笑著捂住:“去,先給我弄碗熱湯去!”


  二人勾肩搭背地去吃飯。


  聽說是家裡派來的,許多葉家堡的兵都圍過來。出來幾個月了,也都想家了。


  有惦記家裡婆娘的,有擔心自己不回去農事沒人幹的。


  令兵嘴裡叼著餅,發音含糊地給大家分家信:“二毛的,有根的,徐老七,哪個是徐老七,哦,原來是你……”


  大家自然又問家裡的情況,令兵隻說:“還好還好,跟從前一樣。”


  “莫擔心,地裡的事,堡裡都有安排。你雖不在,家裡還有這許多新募兵呢。”


  “信?沒有。話?你婆娘沒讓我帶話。我瞅你頭上要綠哈哈哈哈哈。”


  令兵一邊嬉笑著,一邊也打聽這邊的事。


  多少人手,怎麼駐扎,什麼情況,諸如此類。


  他瞅著大家身上都穿上了冬衣,雖然駁雜不齊,有布袄的,有羊皮袄的。好在葉家軍的青衫罩在外面,倒也看不出來,還是挺整齊的。


  大家都紛紛扯開衣襟給他看。


  令兵笑著問:“還擔心你們挨凍呢。什麼時候準備的冬袄啊?”


  有人回答:“趙郎君九月的時候就開始張羅了。”


  從這裡往鄧州去,幾日便可抵達穰縣。


  趙郎君九月就開始張羅冬衣,是那時候就已經預知了要在這邊過冬了嗎?


  怎就知道不用回葉家堡?


  令兵不動聲色,抬手招呼一個人:“二寶,你娘叫我給你捎話哩,等我吃飽了跟你說。噎死了,有沒有湯?”


  二寶端了湯給他,笑道:“你晚上跟我一起睡。”


  令兵接過湯碗,答應了。


  才咕咚喝了兩口,有人進來喊了一嗓子:“趙郎君要行軍法了!”


  大家紛紛問:“咋?出了啥事?”


  那人道:“四貴那傻子,跟幾個外人一起去禍害人家一個大閨女,咽氣了!”


  大家聽完,紛紛面露怒色。


  “龜孫!早跟他說別跟這些人一起混!不是好東西!”


  “走,看看去!”


  呼啦啦走了一大群人。


  令兵和二寶眼神對撞了一下,把剩下半個餅全塞進嘴裡兩口吃完,又咕咚咚灌了幾口湯,二人一起跟過去了。


  趙景文臉色鐵青。


  鎮上德高望重的鄉賢宿老和苦主家人、街坊鄰居一起,用門板抬著咽了氣的姑娘一起來嚎哭。


  一老者上前,含淚行禮:“將軍!將軍要糧,我們給了糧。將軍要屋舍,我們騰了宅院。將軍要冬衣、冬被,我們都竭力而為了。可將軍不能縱容軍爺們禍害百姓家啊。”


  姑娘的遺體上蓋著被褥,手滑出來。光裸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痕。手腕上被扼住的淤痕尤其扎眼。


  這姑娘和父母住在一進小院裡,她自己住著廂房,火炕就在窗戶根下。


  半夜幾個男人跳牆翻窗進去,捂住嘴摁住手腳,禍害了一晚上。


  早上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沒救回來,終是咽了氣。


  這事,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鎮上駐軍幹的。


  這麼多男人聚集在一起,勢必要出一些這樣的事。平時小偷小摸小勒索大家也就忍了,可這是人命關天啊。


  當然,百姓敢抬屍來哭,也是因為他們承認鎮上駐扎的是“兵”不是匪。


  兵和匪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這一路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路的軍,可那將軍生得相貌堂堂,談吐得體,看著是個正經人。


  葉家軍是有軍法的,出了這樣的事,必然得查。


  其實十分好查。因夜裡除了警戒輪崗的,不該有人不在軍舍裡。


  黑燈瞎火摸黑出門的,非奸即盜。


  趙景文當場懸賞,立時便有人站出來指了:“我們舍裡的四貴昨天夜裡不在,我起來尿尿摸著旁邊被窩空了。”


  揪出一個就能揪出兩個、三個、四個。


  作案的一共四個人。


  但讓趙景文臉色變得鐵青的其實並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四個案犯中喚作四貴的那個,是他從葉家堡帶出來的兵。


  若四人都是後來招收的人,他還不會這麼驚怒交加。但竟有葉家堡的兵參與其中,與三個外人合伙作案,說明了什麼?


  說明在這些人的影響之下,一百葉家軍的軍紀開始敗壞了!


  趙景文冷汗涔涔。


第65章 改換


  沒有人比趙景文更清楚這個事的嚴重性。


  因他現在的狀態, 其實類似方城的杜金忠,就是虛。


  他真正倚仗的核心力量,其實就是葉家堡的這一百人。


  葉家乃將門後裔, 家學淵源。雖沒落了, 可葉家訓練部曲家丁, 依然是正經的練兵。


  否則,鄧州也不是隻有葉家才有塢堡,不是隻有葉家才有家丁, 當年兵亂怎麼就葉家一家出頭了呢。


  趙景文的腦子一直都很清醒,但人為了達到一些目的, 往往必須得犧牲一些別的什麼。


  葉家堡內沒有他的位置, 他必須向外發展。


  他渴望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可也知道,葉家堡這一百兵丁,遲早會還給葉家堡。


  為此, 他急速地吸收人手。


  雜牌將軍的潰散兵丁,本地盜匪, 願意從軍的青壯。不管是抓來的、遇到的還是自己來投的,他統統都要。


  在這個短期內急速擴張的過程中, 為了追求數量,自然不能苛求質量。


  又恐這些人離散,對他們便寬松許多。


  一些本就良莠不齊的人扎堆在了一起, 有了仗勢, 自然就膽大了起來。


  但若葉家軍這一百人也跟著敗壞了, 那便是他高樓尚未築起, 先壞了根基。


  空中樓閣是根本不能存在的。


  趙景文臉色鐵青, 意識到了量的變化引起的質的變化, 及其危害性。


  這時候該怎麼辦?


  賠錢,略施小懲?還是……


  如果碎金在這裡,她會怎麼辦?


  不,如果是她的話,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會這樣良莠不齊地招收人手!


  她是怎麼對待杜金忠的人的?


  【不留活口。】


  這時候,項達微微貼近他,壓低聲音:“郎君,要行軍法嗎?”


  趙景文看向他。


  再看看葉滿倉,葉滿倉雖然沒說話,可似乎對這個提議也沒有異議。


  是的,葉家軍是有軍法的!


  現行的新軍法,是要求眾人都背下來的。那軍法一條一條,都是葉碎金親手所書。趙景文親眼見著過,他甚至比旁的人都更早見著。


  趙景文醍醐灌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守不住葉家軍軍法的,根本就不會被娘子承認吧。


  那有什麼意義。


  “來人!”他眼神清明起來,“行軍法!”


  量已夠,就算不夠,也不能再等了,是時候該整饬質了。


  他是要建軍開制,他不是要坐地為匪。


  葉家堡裡,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葉碎金領大軍回到葉家堡,卻並沒有立刻闲下來。


  她先視察新兵營的訓練、匠人營的進度,又輕裝簡行,帶著葉四叔、三郎、段錦等人鄧州快馬跑了一圈,視察民生。


  各縣都給流民修了地窩子。對這東西,一些從北方過來的流民比本地人還更熟,還做了些修改,比葉家堡新兵營的簡單設計還更好,更適合一家人避冬。


  總之今年,鄧州凍死的極少,餓斃的沒有。


  葉碎金每巡視一處,流民認出了她,都紛紛叩拜感恩。


  葉碎金又檢查河道清淤的成果,聽取了穰縣縣令孫向學和南陽縣令葉敬儀以及權領內鄉縣的葉八叔的匯報。


  秋稅後縣庫的結餘、常平倉賑濟流民的支出、徭役的輕重等等。


  穰縣縣令孫向學是真的服氣了。


  他家節度使大人真的不是隻會打打殺殺的無腦莽夫。她對民生的了解深度和關切態度甚至有些震驚了他。


  作為正兒八經進士出身的前魏官員,他更隱隱地察覺到,葉碎金看待治下的視角,是非常正統的朝廷的視角。


  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以她的出身和人生經歷,這是什麼天賦異稟嗎?


  真有生而知之者?


  葉碎金當然不會告訴他,我打過天下,我還坐過天下。


  打天下時我關心兵馬糧草軍機。


  坐天下時我過問百姓生計。


  我還曾跟一群學識能力甚至不要臉的程度都比你強萬倍的讀書人天天鬥來鬥去。


  讀書人從聖人經典中學治國之道,葉碎金從經驗中學。


  待走了這一趟回到葉家堡,族裡的人都在為祭祖做準備。


  葉四叔忽地才想起來:“啊,景文也不回來過年嗎?”


  “五叔、七叔、楊先生都不能回呢。”葉碎金理直氣壯地說,“他不好好守著那塊飛地,回什麼回。”


  葉五叔在唐北堡,葉七叔在上馬縣,楊先生在比陽城。


  其實也不是不能回來幾天過個年再回去的。但葉碎金有意把他們都按在了那裡。


  這樣,趙景文的不歸,看起來就再自然而然不過了。


  趙景文,這是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不客氣。


  “碎金。”皇帝喝了酒,在中宮的榻上翹著腳,“我跟你說,那時候你要不是一下子給了我三百人,或許……”


  “或許我就老老實實地回葉家堡。”


  “或許就沒裴家什麼事了。”


  “你說是不是?”


  “我第一次掌那麼多的人,令行禁止,全在我舉手間。”


  “碎金啊,人心裡的火就是這麼燒起來的。”


  “一燒起來,怎麼可能再熄滅,隻能越燒越旺,越燒越旺,越……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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