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碎金 4008 2024-11-07 15:49:13

  老人或許知道自己討嫌,他這一輩子都沒討過葉碎金喜歡。


  他恭敬地跪下給葉碎金磕頭:“娘娘保重。”


  起身離去了。


  裴蓮一直覺得坐擁大皇子,便沒做成皇後,也贏了葉碎金。


  葉碎金也一直覺得她隻在這件事上輸給了裴蓮。


  直到楊先生一語點醒她。


  她再看裴蓮,隻覺得可笑啊可笑。


  想起楊先生的話,直叫人把銀牙咬碎,唇破血流!


第7章 決議


  葉碎金垂眸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夢裡,父親和祖父將我狠狠教訓一頓。”


  “罵我婦人之仁。”


  “如今流民激增,隨時便變作暴民。稍有不慎,葉家堡就得亂。從來民亂都是少數人起頭,緊跟著便如滾雪球似的壯大了起來。若不從一開始便控制住局面,後面隻會焦頭爛額,四處滅火。”


  適才她說“託夢”,眾人心思各異,唯一相同的是,其實並沒有人真的相信“託夢”這件事。


  都以為她弄些什麼玄虛,有些什麼打算。


  如葉四叔,整個人都進入了一種警惕、戒備的狀態。


  孰料,一個荒唐的託詞,引出來的是這些天大家正私底下反復談論、憂慮的現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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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年也不是沒有過流民,隻今年大家伙都隱隱有種感覺,滿地都是火星子,稍不小心就燙了腳,甚至可能炸了人。


  楊先生收起了笑,肅容道:“老堡主可有什麼囑咐?”


  這便是認了“託夢”這件事。


  又道:“少堡主有什麼想法?”


  這是讓葉碎金做主。


  葉碎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卻微微提高了聲音喚道:“阿錦!”


  在後排最末首蹭了個座位的段錦立刻站起來,抱拳:“主人!”


  葉碎金問:“你可知道為什麼這麼多流民從鄧州過境?”


  段錦回答:“他們想去淮南道、江南道和山南道討生活,所以要從鄧州借道。”


  葉碎金問:“那怎地不走均州、唐州?“


  “因為走均、州都沒有走鄧州安全。”


  “為什麼?”


  “因為鄧州有葉家堡,護一方平安,道路安穩。”


  葉碎金看著他:“是嗎?隻是這樣嗎?”


  段錦頓了頓,想起了昨晚她說的那些話。


  他年紀還小,還不曾面對過那些真正殘忍冷血的世事,但他有一個人生準則,就是聽葉碎金的話。


  葉碎金若說什麼事是對的,那就一定是對的。


  段錦大聲回答:“因為咱們葉家堡,一不奸,二不掠,三不殺人!”


  “唐州、均州的人可沒咱們這麼好說話,想借道,要刮一層皮才過得去。我聽有從唐州折道過來的人說,那邊可兇了。”他道。


  “可我們盡了仁義,這些流民可有因此就循規蹈矩,不生是非?”


  “沒有!王八羔子們想搶我們的糧食!四日前,小邱還被捅了一刀,幸而是在胳膊上,沒什麼大礙。”


  段錦說起來就氣得龇牙。


  段錦這麼一說,眾人紛紛開口,說的都是這些日子各處發生的事件。


  葉碎金點頭,承認:“這是我的錯。”


  眾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以為慈悲可以照人,還勒令咱家子弟不得濫殺,刀下定要留人。要不是爹爹和祖父在夢裡罵醒我,我還當自己是菩薩轉世呢。”


  “如今惡鬼遍地的時候,慈悲徒顯軟弱,讓人覺得我們可欺。”


  “該當是使用雷霆手段的時候了,諸位,若覺得我說的不對,現在當面與我分說,我會聽。若無異議,就傳我命令與各伍子弟:非常之時,行非常之制。”


  “搶糧者斬!作亂者殺!蠱惑煽動流民暴動者,給我剐了,在鄧州最北端的官道口上掛起來!”


  大堂之中,一片安靜。


  因為葉碎金說最後幾句的話的時候,毫不激烈。她是一種平靜得近乎平淡的口吻講出來的。


  但唯如此,更人覺得心驚。


  一直讓一些年長者覺得“還年輕”、“還不夠穩妥”的葉家堡大小姐,什麼時候開始說出話來讓人莫名覺得後頸發涼?


  葉四叔嘴唇動了動。


  葉家堡幾十年都有仁義之名,若行這酷烈手段,會不會壞了名聲?


  可他也非常清楚最近發生的各種事件,各伍信兵,每三日便要傳信回報各處情況。那種火星遍地即將壓不住的感覺,太強烈了。


  強烈到他沒法第一時間對葉碎金所說的提出反對。


  隻覺得內心十分掙扎糾結。


  他望過去,卻發現葉碎金的眉眼絲毫未動。


  明明說著這樣激烈的事,她沒有聲嘶力竭、揮動手臂慷慨激昂。但她眉眼愈冷,你愈是知道她的內心是堅定沒有動搖的。


  不像他這樣搖擺。


  這時已經有人大聲道:“盛世才當行善,亂世正當立威!少堡主所言甚是!某沒有異議!”


  那人一張馬臉,三角眼,酒糟鼻,花白胡子,正是楊先生。


  葉碎金的父親還在的時候,楊先生是他的主力謀士。葉碎金繼承塢堡後,雖實際上大家都明白新堡主不像老堡主那樣倚重楊先生了,但好歹葉碎金面子功夫還是做了的,明面上看,楊先生依然是葉家堡門客第一人。


  也因此,楊先生第一個附議,其他幕僚便也紛紛道:“並無異議。”


  葉碎金轉頭望向另一邊。


  葉四叔稍一猶豫,也道:“你爹說的有道理,原當如此。”


  叔公一輩的老人家如今不大出面了,長輩中葉四叔話語權最重。他表了態,旁人便也無有異議。


  末座有個年輕人似又不安,小聲問了一句:“真要殺人嗎?”


  葉碎金非常理解他。年輕一輩都是在長輩的保護之下長大的。在葉家堡自己的地盤上,安安穩穩,乍聽說要殺人,有猶豫有不安都是正常的。


  說話的這個年輕人不是旁人,正是葉四叔的小兒子。


  葉碎金道:“五郎,慈不掌兵。”


  這句話令堂中許多壯年人都點頭。


  葉四叔也對兒子說:“碎金說的對。”


  葉碎金道:“既無異議,來人。”


  便有家將從後排站出來,躬身抱拳:“主人。”


  葉碎金道:“將我的命令傳達各伍。”


  又點了人:“三郎四郎五郎,七郎九郎十郎,都隨我出巡。”


  葉四叔道:“你要親自去啊?”


  葉碎金頷首:“大家伙安穩日子過慣了,恐一時下不去手,我親自去看著。”


  葉四叔心道,你也是安穩裡長大的,怎知到時候你又能不能下得去手呢?


  但葉碎金能想到,甭管到底是她自己想到的還是真的有什麼託夢,總之她能想到,能做下決定,已經強過他的傻兒子了。


  楊先生搖著扇子,笑問:“少堡主,老堡主可還有說別的什麼?”


  今日的葉碎金說不上來哪不一樣,但總之給了楊先生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且這種變化,楊先生敏銳地感覺是在朝他認為好的方向變。


  不管託夢是真是假,他都想聽更多詳情。


  作為謀士,他想了解更多東主的內心想法。


  葉碎金目光幽幽。


  “父親說我目光短淺,隻看到得一個葉家堡。”


  “如今,京城二易其姓,南方數十英雄割據,而我卻隻知道固守一個葉家堡。”


  “父親說,葉家堡當然得守好,這是我們家的起點和根基,但不能畫地為牢。”


  “因當旁的人都在變強,而獨你按兵不動的時候,便等同於是你在變弱。”


  “楊先生,父親說得對不對?”


  她每說一句,楊先生渾濁的眼睛就亮一分。


  待她問出最後一句,楊先生把羽毛扇往腿上一拍,拊掌稱贊:“不愧是老堡主,正說中了眼前局勢。如今可不就是這樣!昨日裡才收到的消息,因堡主你還未休息好,還未及稟報,正要與堡主說,如今世上,又新冒出來三位皇帝。”


  大堂中哗然,眾人紛紛問:“怎麼回事?”


  朝廷原國號為大魏,魏朝末帝禪位於臣子,國號梁。去歲末,河東節度使勾結北地胡人,滅梁稱帝,國號晉。


  大家已經眼花繚亂了,怎地又出來三個皇帝?


  楊先生道:“消息是昨日傍晚到的,這三位皇帝一個是劍南節度使王榮稱帝,國號蜀;一個是清海節度使劉勝稱帝,國號漢;最後一個是威武軍節度使鄧彥若,建閩國。”


  他通報完,大堂中便紛紛一片嗡嗡議論之聲。


  隻有葉碎金毫不意外,這些都是她早就知道的陳年舊事,其中一些人也早就化作一抔黃土,隻在史書上留下了一筆兩筆供後人評說。


  到她死的時候,隻有閩帝還活著,早就向趙景文的大穆稱臣,先自降為閩王,又自降為閩侯。


  趙景文一直沒去弄他,因為趙景文是個北方人,閩地對他來說實在太遠,也沒那麼大興趣。他的志向是收回燕雲十六州。


  可嘆,最後一次北伐,段錦將最後的四州也收回來了,他人卻沒活著回來。


  趙景文把鳥盡弓藏的道理實現得淋漓盡致。


  葉碎金微微側頭,用眼角的餘光刮了一眼自己的夫婿。


  趙景文在葉家堡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你若說他賤,他是堡主的枕邊人,你若說他貴,他又是個人人看不起的贅婿。


  在議事堂,他的位置也獨一無二。


  他不與旁人同列,單單有一張小椅子,斜斜擺在堡主座椅的手側稍後的位置。


  不正不當,尷尬宛如妃妾。


  葉碎金收回視線,道:“這隻是開始。”


  她抬手:“拿輿圖來!”


  立刻有人麻利的抬過來幾案置於堂上,抱圖過來展開鋪上。


  葉碎金闊步走過去,正要說話,視線落在輿圖上,險些岔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玩意?


  這是輿圖?


  原來葉家堡這個時候,還沒有一張真正的軍事輿圖啊!


  望著這張簡陋的地圖,看慣了行軍輿圖的葉碎金隻覺得額角突突地跳。


  這張地圖小而粗,簡而陋。


  但大家的目光都已經聚在她身上,葉碎金隻能習慣性地抬起手,對身邊管事勾了勾手掌。


  管事不解:“堡主要什麼?”


  葉碎金沉默了一下,咽下一口老血,道:“算了。”


  是她傻了,這麼小的圖,用什麼木杆,根本用不著。


  葉碎金伸出手,在粗陋的地圖上準確無誤地指出了楊先生所說的三處地方:“閩國,天高皇帝遠。”


  指尖一劃:“漢國,亦然。”


  “這兩處地方,都在嶺南道,跟朝廷之間,隔著江南道、山南道還有淮南道。仗的就是地勢遠,朝廷臂長難及。本地飲食、氣候,又與北方大不同,北方人若去那裡,光是一個水土不服,十成便能先去掉一成。”


  但同樣,南方人往北方去,光是一個寒冷就受不了。


  故而南邊地界,趙景文不著急打,慢慢收回來就是。


  葉碎金指尖再一劃,劃了半個圓:“劍南道。”


  “天府之地,福澤深厚。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地界,自古就易守難攻。所以王榮敢據守劍南道自立蜀國。”


  “這三處地方,都有天然地勢的倚仗,所以敢最早稱帝。”


  最早……


  楊先生抬眼撩了葉碎金一眼。


  葉碎金的視線卻落在劍南道之外,山南東道的一處地方。那地方在歸州、房州和夔州三州交界之處。


  那地方有誰呢?


  有趙景文的第二個妻子裴蓮。


  現在不是想裴蓮的時候,葉碎金把裴蓮趕出腦子,手掌攤開一個巴掌覆蓋住了一片地方:“楊先生,你看看這裡。”


  楊先生凝目看去,葉碎金這一巴掌覆蓋住了差不多整個山南道和江南道的大半,他不解地看了葉碎金一眼。


  眾人亦是不解。


  葉碎金笑:“世間糧倉在此,楊先生想不想要?”


  大家哄堂大笑,都以為葉碎金調笑楊先生。


  隻有楊先生目光微凝,但隨即也大聲笑起來,說:“我若是想做皇帝,自然想要這地方。這可是自古必爭之地啊。”


  手握荊楚之地,多少軍隊也養得活。這是趙景文敢於一次次北伐的底氣。


  葉碎金手指戳戳地圖:“等著,我猜,這裡很快又要有一位皇帝了。”


  但這片地區太大了,光是節度使就有好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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