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周氏知道外甥女是想娘了,可這大喜的日子,大周氏隻能故意曲解外甥女的意思,一邊笑著抱著外甥女,一邊朝主座上的母親道:“瞧瞧娆娆,咱們家這麼多孩子,屬她最會撒嬌,以前我跟著她姨父去外面進貨,一走就是大半年,回家的時候,琳琳也不會這樣。”
壽安君笑眯眯地道:“遠香近臭,離得越遠越不常見面就越稀罕,你看我,天天疼她跟眼珠子似的,今日我過壽,她竟然先去撲你,我真是白疼她了。”
魏娆一聽,忙又跑去外祖母身邊,挨著老太君坐下,額頭抵著老太君的胳膊蹭了又蹭:“外祖母就會冤枉人,我剛剛進門的時候,第一眼看的就是您。”
壽安君笑著摸摸她的小臉,關心道:“一大早就出門了吧,冷不冷?”
魏娆搖搖頭,眼圈仍然微紅,眼中的水色已經不見了。
壽安君又憐愛地摸摸她的額頭,然後才佯裝訓斥道:“別光顧著撒嬌,去給你姨父見禮。”
魏娆笑笑,站起來走到霍敬常面前,恭敬又親昵地道:“姨父萬安。”
霍敬常笑著點頭:“都是一家人,娆娆不必見外。”
魏娆看眼外祖母,笑道:“我就知道姨父不會笑話我。”
說完,魏娆再走到已經站起來的霍玦面前,甜甜地叫了聲“表哥”。
兩年前,十六歲的霍玦隻比魏娆高一個拳頭,如今,十八歲的霍玦要魏娆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霍玦點點頭,臉上帶著和熹如春風的微笑。
這邊見了禮,魏娆再去給舅母王氏請安。
王氏看著耀眼如明珠的魏娆,年輕嬌嫩的魏娆,依稀間仿佛又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小周氏。那時的小周氏,如魏娆此時一般水靈嬌豔,整天笑盈盈的,似乎篤定了沒有什麼煩惱會降臨在她頭上,活得無憂無慮。
事實也的確如此,花季之年的小周氏先嫁給了才子魏二爺,飽受寵愛,後來魏二爺死了,人人都等著看小周氏的笑話,小周氏一歸家,竟然又被元嘉帝看中,風風火火地進宮當了貴人。雖說因為太後不喜,小周氏娘倆被打發到了西山,兩年多過去了依然不得回宮,雖說百姓們都不看好小周氏母子,可王氏隱隱覺得,小周氏那樣的人,絕不會就這麼歸於平凡。
老天爺造人時就格外偏愛美人,美人到了世間,同樣備受偏愛,而壽安君、大小周氏、魏娆這種美人,則會被人偏愛一輩子,從幼年到暮年,絕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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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魏娆回到壽安君身邊,王氏的目光便落到了長女周慧珍臉上。
幸好,她的長女也繼承了壽安君的美貌,今年剛剛十六,正是說親的好年紀,她把眼睛放亮點,替女兒尋個金龜婿,隻要長女嫁的好,小女兒的婚事也不會錯,兩個女兒婚後幸福,她繼續守寡又有何妨?
她才不像小周氏,為了自己快活,連女兒的前程都不顧了,甚至還連累了娘家的侄女們。
想到這點,王氏的怒氣又燒了起來,她對大周氏沒有怨言,可小周氏,直接帶臭了兩個女兒的名聲。魏娆好歹姓魏,有魏二爺留下來的忠臣美名,有勤儉持家教子有方的魏老太太替她操持,她的兩個女兒有什麼?
“周”這個姓氏,早被壽安君母女三人敗壞了!
心情不好,王氏那勉強的笑容也越來越難以維持。
壽安君往她這邊看了好幾眼。
“外祖母,這是我祖母送您的佛珠,說是請淨空大師開過光的。”魏娆叫碧桃把祖母送的壽禮拿了出來。
壽安君不信神佛,對這些也沒有興趣,佛若會滿足信徒的願望,天下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貧窮困苦。
見王氏目光欣羨地看著這串佛珠,壽安君便將佛珠放回盒子,叫身邊的丫鬟拿去給王氏:“你信佛,這珠子賞你吧,你每日多轉幾圈,心氣一順,自然能長命百歲。”
王氏與魏娆都震驚地張開了嘴。
王氏受寵若驚,說話都結巴了:“母親,這麼貴重的珠子,您真的送我了?”
壽安君笑道:“當著孩子們的面,我還哄你不成?”
王氏高興得啊,哪裡是得了一串佛珠,簡直就像將真佛請到了家。
壽安君見了,在心裡翻了兒媳婦一個白眼。
當年兒子死了,她找來王氏說話,表示如果王氏要改嫁,她當婆母的絕不阻攔,還會送王氏一份嫁妝,王氏倒好,哭得好像她要趕她出門似的,寧可死也不肯走。過了兩年,壽安君心疼兒媳婦守寡無趣,送了一支玉做的好玩意給她解悶,回頭兒媳婦躲了她好幾天,至今壽安君都不知道兒媳婦到底喜不喜歡那份禮物,有沒有用過。
那兩樣,哪個不比這串木頭做的佛珠好?
魏娆悄悄扯了扯外祖母的袖子,眼中全是不滿,那可是祖母的一片心意!
壽安君拍拍她的手,低聲道:“放心,等你祖母過壽了,我送她一份更好的。”
佛珠擱在她手裡也沒有用,兒媳婦喜歡,就先送兒媳婦吧,看在佛珠的份上,這幾日兒媳婦也不會陰陽怪氣地給娆娆添堵。
家和萬事興,人到老年,隻求這一樣。
第5章
得了一串大師開過光的佛珠,王氏果然恢復了笑容,而且笑得比之前更好看了。
正所謂拿人手短,王氏就是對魏娆母女有一萬個不滿,看在那串佛珠的份上,她也沒臉在近期挑魏娆的錯。
今日的闲莊格外熱鬧,到了晌午快要開宴了,莊外傳來馬蹄聲,竟是元嘉帝派了人過來,給壽安君送壽禮。
這樣的聖寵,拿多少回都像第一次拿一樣虔誠,壽安君不敢有半分拿喬,認為自己就該被元嘉帝這樣對待,馬上率領一家老小主僕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闲莊第二進的大院,按照長幼尊卑的順序跪下,磕頭謝恩。
元嘉帝派的是他身邊第二得用的鄭公公,鄭公公一露臉,足以彰顯元嘉帝對壽安君的重視。
“多日不見,老太君精神矍鑠,瞧著越發年輕了。”宣完帝王祝壽的聖旨,鄭公公雙手扶起壽安君,笑容滿面地道。
壽安君笑道:“都六十了,哪還能年輕,昨夜突降大雪,皇上可有受寒?”
鄭公公道:“昨夜降雪時,皇上還在御書房看折子,及時添了衣裳被子,老太君不必掛念。”
壽安君點點頭,看眼旁邊小太監們端著的一箱箱壽禮,眼中是藏不住的思念。
從元嘉帝出生,她就一直在元嘉帝身邊伺候了,抱過無數次,奶過無數次,親眼看著他從襁褓裡咿咿呀呀的小娃娃長成玉樹臨風的少年,親眼看著他從一眾皇子裡脫穎而出繼承大位,在壽安君心中,她不配做元嘉帝的母親,但她對元嘉帝的感情,勝過親生。
親生的那個,她見的次數、陪伴的時間反而少的可憐,十幾年積攢了多少虧欠,卻隻得白發人送黑發人。
“府裡正要開席,公公賞光,吃完再走吧?”
緬懷過後,壽安君誠心地邀請道。
鄭公公推辭了:“雜家還要回宮復命,這便告辭了,老太君多保重。”
宮裡的人都忙,壽安君明白的,親自將鄭公公一行送出闲莊,一直到宮裡的車隊走遠了,壽安君才率領一家老小折回宴席上。
“母親,皇上專門派了一支車隊過來,大張旗鼓的,京城、附近的百姓肯定都看見了,這份榮耀,那些名門世家的诰命夫人都沒有呢。”婆母在皇上面前得臉,王氏也與有榮焉,歸根結底,小周氏才是害她兩個女兒名聲受累的罪魁禍首。
壽安君笑得淡淡:“我在莊子上住的逍遙快活,城裡的事我懶得管也不想提,以後這話你們也最好別說,我聽了心煩。”
王氏笑容一僵,下意識地看向大周氏、霍敬常夫妻。
夫妻倆若無其事地吃著飯,並沒有看她。
但王氏還是覺得傷了顏面,低下頭,到宴席結束,她都沒好意思再說一句話。
“娘,嫂子沒有壞心,她以為您聽了那話會高興才說的。”
飯後,大周氏扶著壽安君去內室休息,壽安君躺在床上,大周氏跪坐在床邊,親自給老母親捶腿。遠嫁太原,她最思念的就是母親,可惜家裡生意大人也忙,難得能抽出時間趕回京城盡孝,就連這次,她與夫君住上兩晚就又要走了。
壽安君看著長女,苦笑道:“我知道,她就是笨,不懂別人到底想聽什麼。”
王氏這個兒媳婦,有小心眼,但並不壞,否則就是王氏不願意走,壽安君也不想留個黑心的兒媳婦禍害家裡。
聊過王氏,大周氏壓低聲音問:“娘,您說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對您的恩賜不斷,卻決口不提接妹妹娘倆回京,我聽說,這兩年皇上一次都沒有去過西山行宮?當初是他非要帶妹妹進宮的,兒子也給他生了,他真就甩手不管了?”
大周氏替妹妹不值,人人都指責妹妹狐顏媚君,內情隻有自家人知道,明明是元嘉帝貪圖妹妹的姿色。
提到這個,壽安君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元嘉帝小的時候,她還能看出他的心思,後來孩子越來越大,心思也越來越難猜了。在宮裡的時候都猜不準,眼下都出宮二十多年了,便是偶爾見面也隻是彼此噓寒問暖說些客套話,元嘉帝對小女兒的心,壽安君是真的沒把握。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聽天由命吧。”既然猜不透也沒什麼辦法可以幹涉,壽安君幹脆不去想那些,“你妹妹的脾氣,住在宮裡那巴掌大的地方必然約束,何況還有太後壓著她,娘倆搬去行宮,未必是件壞事。”
壽安君看不透元嘉帝,可她太了解太後娘娘了,女兒能遠離太後,壽安君真心覺得是件好事。
大周氏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
“玦哥兒不小了,你們兩口子打算什麼時候給他張羅婚事?”
壽安君叫長女坐到她身邊說貼己話,她的腿沒什麼毛病,不用一直敲。
大周氏重露笑顏,輕聲道:“慧珠挺討人喜歡的,娘覺得如何?”
壽安君就知道長女在打親上加親的主意,卻一口否決了此事:“霍家有天南海北的生意要打理,將來都會落到玦哥兒頭上,慧珠天真無邪沒有城府,不適合做霍家的主母。慧珍心氣高,一心要嫁王孫貴族,也不合適,娆娆就更不用說了,魏老太太絕不會讓她嫁給商戶,所以啊,你趁早去相看別家合適的姑娘吧。”
大周氏聽得目瞪口呆,敢情倆侄女一個外甥女,都做不成她的兒媳婦?
“聽我的沒錯。”壽安君最後道,然後閉上眼睛,打盹兒睡覺。
大周氏心中不服,婚嫁這事,終究還要看孩子們是否投緣,接下來半年兒子會料理京城的分店,免不得時常來闲莊孝敬外祖母,表哥表妹見的多了,也許就能湊成一對兒良緣呢?侄女慧珠、外甥女娆娆,哪個她都稀罕。
魏娆在京城憋了一冬了,今日這麼好的雪景,她可不想錯過。
姨母扶走了外祖母,魏娆便叫上表哥霍玦、表妹周慧珠、霍琳,去走廊拐角商量出門賞雪之事。表姐周慧珍素來以大家閨秀的行事作風要求自己,這種事她從不參加,所以魏娆並沒有多此一舉叫上她。
周慧珠與魏娆興趣相投,都很貪玩,立即表示同意。
霍琳看向哥哥。
霍玦看著魏娆道:“外祖母怕是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