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翌日,楚熹又與吉春到帝都城遊逛,身邊跟隨近百名親兵,諸多車馬隨從,一路揮金如土,可謂聲勢浩大。
百姓們有心瞧一眼這聲名顯赫的安陽楚霸王,可實在畏懼那些身著紅甲,腰掛長刀,雙目如鷹,通身肅殺之氣的西北親兵,隻敢躲在沿街鋪子裡,透過門窗縫隙向外張望。
“真是好大的威風啊,我朝長公主恐怕也不曾有這般排場。”
“還長公主呢,便是當今聖上在這楚霸王跟前都得自降三分。”
“昨晚滿香樓的事你們可聽說了?”茶館掌櫃的正欲細細道來,忽見巷子裡跑出一伙衣衫褴褸的小孩,忙喚道:“欸!那幾個小乞兒!莫要衝撞了貴人!”
然話出口時,已有些晚了。
乞兒們眨眼間就跑到了楚熹跟前,為首的那個被隨從攔住,腳下一個不穩,狼狽的跌倒在地,而緊隨其後的也紛紛摔得四仰八叉。
楚熹見狀,笑了一聲,吩咐隨從:“還不快把他們扶起來。”
小乞兒們是摸爬滾打長大的,摔一下根本不妨事,用不著隨從伸手,在地上一骨碌就站起來了,一雙雙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楚熹。
楚熹見那最小的也就和楚楚一般年紀,心軟的不得了,便很闊綽的開口道:“去把前頭那家酒樓給我包下來,今日我做東,請這些小友搓一頓。”
為首的乞兒約莫七八歲,已然很懂事了,他看著楚熹,緩緩跪下,雙手平直交疊,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叩拜大禮:“多謝貴人賞賜。”
楚熹彎了彎眼睛,摘下冬兒腰間的荷包,走到小乞兒跟前,將他扶起來,把荷包塞到他手裡:“隻要你能護住這荷包,裡面的錢足夠在帝都買一處安身之所,餘下也夠你們吃喝一陣。”
“……”
“怎麼?”
楚熹見小乞兒神情怪異,面色蒼白,還以為他是生病了,正想讓人帶他找個醫館瞧一瞧,忽聽冬兒驚聲喊道:“小姐!當心!”
楚熹被冬兒推開,隻覺身側閃過一道寒光,餘光一撇,竟是一把無比鋒利的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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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刺客!”
“保護少城主!”
小乞兒畢竟年幼,一擊不中便被親兵奪下了武器,壓著腦袋死死按在地上。
“小姐!你沒事吧!”
“啊……”
楚熹稀裡糊塗的回過神,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小乞兒:“你……你想殺我?你才多大?”
不,不單是這一個,跟隨著他的那些小孩,目的同樣是刺殺楚熹,眼見計劃敗露,性命難保,他們稚嫩的臉頰上沒有絲毫慌張無措,隻略顯沮喪和懊惱,他們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楚熹心裡的滋味難以言說,她抓起那把短劍,好一會才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小乞兒閉口不言,一副要殺要剐悉聽尊便的模樣。
親兵皺眉,掰開他的手指。
小乞兒痛的滿臉大汗,卻還是咬緊牙關。
楚熹搖搖頭道:“先放開他。”
親兵這才松開手,把小乞兒從地上提了起來:“少城主,卑職帶他們回去審問,一定查出幕後指使。”
“不急,我說了要請他們吃飯,把他們都帶到酒樓去。”
話音未落,小乞兒終於開口:“用不著你假好心!若不是你!我怎會淪落至此!”到底是孩子,憤恨一經宣泄,豆大的淚珠便一串串的湧出來,滿臉髒汙的泥湯。
楚熹在他跟前蹲下,笑了:“我竟不知自己在帝都還有位小仇家,好呀,你說說,我做什麼了,把你害成這樣。”
“你為虎作伥!助著西北人侵佔輝瑜十二州!殘害百姓!殺我父兄!我要取你性命!為父兄報仇!”
“你父兄……死在何處?”
小乞兒瞪著她,淚水在眼眶裡搖搖晃晃:“安陽!”
楚熹明白了。
沂江之戰,帝軍來勢洶洶,其中雖大多奔著侵吞江南脂膏,但不乏有忠義之士,一心想要收復國土,家中子女,耳濡目染,自然會生出這慷慨赴死的血性。
楚熹捏著那柄短劍,仔細端詳了片刻:“所以,沒人指使你?”
小乞兒扭過頭,又閉口不言。
“我有個女兒,也同你這般大,同你這般聰明,三歲就會背詩寫字,五歲就能出口成章。”楚熹將短劍遞給親兵,嘆了口氣:“你父兄若不死,我女兒便要身覆黃土了,這世道如此,沒辦法。”
“你帶這些小家伙過來刺殺我,又提及父兄,想必是篤定我心軟,或顧忌聲名,不便與你計較,行刺失敗了也能保全性命。可我偏不如你意。”楚熹撐著膝蓋站起身,吩咐親兵:“帶他們去酒樓,吃頓好的,然後送去林苑,交給仇陽處置。”
“是!”
聽到仇陽二字,小乞兒臉色驟變:“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他們無關!”
楚熹用手帕蹭掉他臉上的髒汙,聲音溫柔,卻字字誅心:“他們把你當做哥哥看待,那麼相信你,寸步不離的跟著你,可你卻為了一己私欲害他們送了性命,所以,我要讓你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你面前,這對你來說,是不是比死還難受。”
“你……你不能這樣!”
小乞兒似乎知道民心於楚熹而言至關重要,縱使楚熹撂下狠話,他也存有一絲僥幸。
楚熹不再多言:“帶下去。”
一旁的吉春眼看親兵將乞兒們押走,不禁說道:“這乞兒看著像是受人脅迫,少城主不如先放了他,派人暗暗跟著,興許能找出幕後主使。”
“你這意思,是要讓我知道,並非朝廷動的手?”
“少城主明鑑,陛下一心與江南修好,怎會刺殺少城主。”
楚熹丟開手帕,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瞧給你緊張的,放心,我又不傻,究竟誰想殺我,我清楚的很。”說完,轉頭看向冬兒:“……剛剛,真是多虧你了。”
冬兒低下頭,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
楚熹當街遭刺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帝都,而宮中是最先得知的。
周文帝正與皇貴妃一同用午膳,聽聞此事,險些打翻酒盞。
“刺殺?人沒事嗎?”
“回陛下的話,安然無恙。”
周文帝仍是眉頭緊蹙:“可查到是誰動的手?”
“那幾個乞兒被少城主身邊的衛兵帶回了林苑,卑職無從查起,不過聽吉春的意思,少城主知曉幕後主使,會不會……懷疑瑜王?”
惠娘輕輕擱下筷子,笑道:“瑜王沒道理此時殺她,想來,又是十方會在作亂,唯有鷸蚌相爭,漁翁才好得利。”
自前年雪災,江北便接二連三的生出流民之患,這些流民湧至一處,結成黨派,自詡十方之人,今成手足,立十方會,從此同甘共苦,原本不過小小民間組織,根本不足為慮,可一場旱災過後,江北流民愈發多了,窩藏野心者暗自招攬集結,漸漸竟成了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且十方會中人魚龍混雜,遍布江北各地,極難甄別,更難趕盡殺絕,是朝廷的另一樁心頭大患,若非十方會趁著兩軍交戰一再作亂,朝廷不會那麼輕易主張議和。
周文帝閉了閉眼,擺手命人退下。
惠娘看著他,柔聲寬慰道:“一群烏合之眾罷了,翻不出什麼風浪,陛下無需擔憂。”
“朕隻是覺得可恨,十方會,嘴上說得好聽,要為天下百姓謀一條生路,可如今朝廷與薛軍議和,於民生大有益處,他們卻在這節骨眼上跳出來攪局,想做漁翁得利,若今日,楚熹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周文帝端起酒盞,一飲而盡,眼底滿是鬱色。
惠娘玩笑似的道:“十方會此等做派也並非一日兩日了,陛下這回怎麼真動了怒?難不成,是擔憂那位楚霸王?”
周文帝聽出她話裡的酸味,眉眼舒展幾分:“吃醋?”
“臣妾不敢,臣妾自知身份低微,能常伴陛下左右就知足了。”
周文帝正欲開口,張德忽而快步走上前:“陛下,滿香樓那些妓子都已審畢。”
“如何?”
“前晚上禮部侍郎劉楓曾與廖三說過幾句話,似乎談及瑜王。”
光憑瑜王二字,無從推斷細節。
周文帝不禁嘆道:“算了,不要查了,眼下最緊要的是明日宮宴,無論如何不能出岔子。”
張德:“宮中各局都安排妥當,還有陛下說的那位花魁,今早也召進宮了。”
惠娘眉梢輕挑:“什麼花魁?”
周文帝看向惠娘,神情才沒有那麼緊繃:“昨日楚熹吵著要看花魁跳舞,偏巧碰上她弟弟去青樓鬼混,沒有看成,朕便允她讓花魁進宮獻舞。”
“陛下對她這麼好,不怕惹出闲話嗎?”
“闲話沒惹出來,倒先惹出一缸陳年老醋,看來今晚非吃餃子不可,否則豈不白費了這麼好的醋?”
惠娘面頰微紅,分明將要臨盆,卻還是那般的千嬌百媚。
可這抹姝麗至極的嬌媚之中,藏著一絲怨毒。
她想,未必非要周文帝和楚熹在宮宴上暗行苟且,才會讓薛進當眾受辱。
換了旁人,也是一樣。
作者有話說:
早上好,我來了嗚嗚嗚嗚
第162章
九月十九,合宮夜宴。
天近黃昏,鍾樓便傳來一陣陣悠長的鍾聲,皇城禁軍身著錦繡蟒服,在帝都內縱馬疾馳,口中高呼著:“暮鼓三響!蒸民避讓!”“暮鼓三響!蒸民避讓!”
身為不夜城,帝都鮮少施行宵禁,可一旦施行,違反禁令者就是“犯夜”重罪,輕則拘禁,重則就地正法。
這些禁軍多數出身權貴世族,乃帝王近衛,手握重權,縱使當街處刑,尋常百姓也隻有啞巴吃黃連的份兒,因此宵禁的暮鼓一響起,百姓就像蟑螂鼠蟻,一哄而散,慌慌張張的逃回陰暗角落。
與此同時,那些高官厚祿的顯赫門第皆已備好車馬,倚著身份高低的次序前往皇城赴宴,而這一路目之所及處,無不彩幔高掛,華燈輝煌。
待皇親國戚、滿朝文武都踏入宮闱,永寧門方才敞開了。
皇城晉軍列隊兩側,隻見三千薛軍將士身著紅色甲胄,神情肅穆地馭馬進城,鐵蹄敲在平整的青石磚上,發出鏗鏘有力的脆響,簡直像踩在人心尖上。
這鴉雀無聲的平靜之下,是洶湧激蕩的暗流。
但凡今晚宮宴出了一絲一毫的差錯,輝瑜十二州必將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殺戮!
不過馬車上那夫妻倆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楚熹闲懶地擺弄著薛進腰間玉佩,試圖把底下的穗子綁成蝴蝶結。
薛進睨她一眼:“別給我弄亂了。”
“不亂,這樣挺好看的。”
“……仇陽身上背的什麼?”
楚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