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二人回到院中,丫鬟們立即擺好酒菜,有魚有肉,十分豐盛。
楚熹與薛進相對而坐,先夾了一塊燴鴿蛋餃放到他碗裡:“你嘗嘗這個。”
薛進打從進了門就在察言觀色,楚熹的神態始終是不冷不熱,他還以為自己方才哪句話說得不妥當,讓楚熹懷怒在心,這會見楚熹笑著給他夾菜,不由松了口氣:“多謝。”
“別客氣。”楚熹頓了頓道:“我想通了。”
薛進蛋餃還沒送進嘴裡,又放下,頗為困惑的盯著楚熹:“嗯?”
“我們倆也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正正經經的成婚,和尋常夫妻沒半點差別,那以後相處起來,就該像尋常夫妻一樣,我呢,理應潔身自好,你呢,理應安分守己,不是說你發個脾氣,我就能理所當然的納妾,也不是說生了孩子,就可以隨心所欲。”
“是這樣。”薛進真沒想到楚熹能有這份覺悟,連那顆極少見天日的小虎牙都露出來了:“你能這麼想就好。”
楚熹笑意不減,又說道:“但我們兩個成婚到底目的不純,終究不能這樣湊合著過一輩子。”
湊合?
哪裡湊合了?
薛進的虎牙再度躲進暗處,目光沉沉的凝視著楚熹:“你究竟要說什麼?”
“嗯……也許這話你可能不愛聽,可我覺得提前商量好,總比事到臨頭鬧不愉快強,若有朝一日,薛軍大獲全勝,攻下輝瑜十二州,以你楚薛氏的身份,想再進一步肯定是有些尷尬,到那時我自會體體面面的同你和離,不會讓人戳你脊梁骨,說你背信棄義。”
“反之,若薛軍打了敗仗,要退回西北,你也別牽連楚家,好聚好散,放我去另尋生路,這樣可好?”
“……那孩子呢,孩子歸誰。”
看樣子薛進也想過這個問題,考慮的比她還長遠,她都忘了孩子這碼事。
楚熹無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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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出世的孩子,她自然絲毫不在意,可經歷過懷胎十月,九死一生,她便是石頭做的心,恐怕也舍不得讓給薛進,何況她願意讓,抱孫心切的老爹都不會願意。
楚熹嘆了口氣說:“薛軍若是打了敗仗,你我的孩子,定然要被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那你就帶回西北好了,我想護八成也護不住。”
薛進冷冷的問:“若勝呢?”
“自是歸我了。”楚熹認認真真的給他擺道理:“你看,你奪得天下,稱王稱帝,升官發財換媳婦,總不能什麼好事都叫你佔了。”
薛進氣得心都直發抖,隻強忍著怒火道:“所以你就是想同我和離,找個軟弱可欺,沒骨氣的夫婿,好隨心所欲的納妾是吧,不對,你也不能納太多妾,不能比你老爹楚光顯還多,三個是正好的。”
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楚熹真是無語到家了:“這都哪跟哪啊,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你心裡就是這麼盤算的,才根本無可反駁!”
“別鬧了,你怎麼回事,你以前不這樣的。”
薛進以前是不這樣,他以前也沒聽楚熹說過這麼混賬的話。
心裡有火,腦仁生疼,這滿桌豐盛的酒菜,薛進看著都覺得難以下咽,遂扔了筷子,起身回屋。
楚熹歪頭問他:“夫君,不吃了?”
“你自己吃吧!”
“哦……你要餓了就同冬兒說。”
“閉嘴!”
薛進生氣了。
楚熹真弄不懂薛進為什麼生氣,同樣是提出條件,薛進處處隻為自己考慮,她可是處處為薛進考慮,自認仁至義盡了,薛進居然還這麼……不識抬舉。
罷了,隨他便吧,畢竟誰也不欠誰的。
薛進沒吃午膳,沒吃晚膳,在床榻上躺了小半日。
他身體好,兩頓不吃不妨事,楚熹沒在意,沐浴更衣後便躺到了他身側,小聲問道:“你還梳洗嗎?”
薛進雖雙目緊閉,但呼吸急促,顯然沒睡著呢,就是不理人。
楚熹又問:“衣裳總要換吧?夫君?不抓緊啦?”
薛進大概是煩了,扯過喜被蒙在了頭上。
嘖,說好的安分守己呢,又在這跟她裝大爺。
楚熹撇撇嘴,從他身上爬過去,舒舒服服的躺到內側。
造娃計劃暫緩一日也好,雖說沒有耕壞的地,隻有累壞的牛,但薛進耕地時間太漫長,她連著三個晚上沒睡好覺,身體實在有些吃不消。
楚熹閉上眼睛,沒一會就迷迷糊糊了。
可耳邊急促的呼吸聲卻愈發清晰,直往她耳朵裡鑽。
和薛進一個被窩裡睡了兩宿,楚熹知道他不打鼾,聽著這呼吸聲,心裡有點犯嘀咕,便又坐起身,扯開他頭上的被子。
薛進很不領情,惱怒的瞪她一眼,那微紅的眸子裡浮著層氤氲的水汽,讓怒火裡憑空多出幾分委屈,再看那高挺鼻梁上的一點點汗珠,楚熹實在沒法和他計較。
手撫上他的額頭,心中一驚:“你發燒了,這麼燙。”
“用不著你管。”薛進說著,又要去扯被子,想把自己裹緊被子裡。
楚熹按住被子,語氣幾乎哄小孩:“我叫大夫來給你看看吧。”
“不用。”
“不是你說不用就不用的,我們倆這兩日如此努力,保不齊,我腹中已經有了,若你將病過給我,那我又不能服藥。”
“……”
“要叫大夫嗎?”
“隨你便。”
楚熹聞言,靸著鞋走到門口,喚外面守夜的丫鬟:“姑爺病了,去找大夫來瞧一瞧。”
府裡養著兩個大夫,就住在前院,得到信匆匆趕來,一通望聞問切後得出結論:“回少城主的話,姑爺並無大礙,隻是肝氣鬱結,吃一劑安宮牛黃丸便沒事了。”
“肝氣鬱結?”
“肝失疏泄,氣機鬱結,故急躁易怒,胸悶氣短,面紅目赤,食不下咽,重者還會頭暈脹痛,耳鳴如潮。”
楚熹忙點頭:“對對對,急躁易怒,胸悶氣短,就是這個症狀。”
大夫摸了一把胡子,自信油然而生:“我瞧姑爺不是很嚴重,隻要好好調理,按時服藥,過些日子便沒事了。”
“那要如何調理呢?”
“理氣和胃,疏肝解鬱,簡而言之就是……”
“吃好玩好?”
“差不多。”
楚熹送走了大夫,扭頭看向薛進:“行吧,天大地大生病最大,你餓不餓?想吃什麼,我讓小廚房給你做。”
薛進臉埋在被子裡,悶聲說:“不餓。”
“不餓也要吃啊,沒聽大夫怎麼說嗎,你得調理,這樣吧,吃點清粥小菜。”
“你少氣我點比什麼都強。”
“怎麼還是我氣你……”
分明是你自己肝不好,話說肝不好遺傳嗎?薛進他家有沒有家族病史?不對,要說家族病史,她娘鍾慈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天生體弱?該不會是心髒病之類吧,可她活蹦亂跳,好得很啊。
薛進久久聽不見楚熹的聲音,微微側過臉看她,隻見她站在床邊滿面愁容。
薛進心裡忽然舒服多了。
“我想喝芋艿湯……”
“啊?什麼湯?”
楚熹不是沒聽見,她是沒聽懂,薛進口中的芋艿湯是西北一道家常菜,輝瑜十二州極為少見,唯有靠近月山關的百姓偶爾會吃。
“你說那湯怎麼做?”
“芋艿湯,芋頭和豆腐切片,加些鮮蘑。”
“好,等著吧。”
芋艿湯食材簡單,府裡都有,不過盛一勺骨頭高湯,添一勺脂油,燒開煮熟罷了。
看在薛進生病的份上,楚熹親手將湯端到了他跟前,輕聲細語的說:“夫君,起來喝吧,要不要我喂你呀。”
薛進倚著軟墊坐起身,兩條手臂像廢掉了似的一動不動。
楚熹午膳時說那些話都是發自內心的,她打定主意和薛進做一對尋常夫妻,丈夫生病了,做妻子的自然要多多照顧,於是用白瓷勺舀了一口湯,放在嘴邊小心翼翼的吹涼,再遞到薛進嘴邊上。
薛進喝下湯。
那麼一點點湯,卻讓他五髒六腑都暖融融的。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享受,很懷念,這種闊別已久的呵護,
輝瑜十二州這場動蕩,不知多少年才能告終,即便楚熹想同他和離,也是十年八年之後的事了。
十年八年後,他們倆的小孩恐怕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楚熹再鐵石心腸,也不能強迫父子分離吧。
薛進也想通了,他跟楚熹生氣根本沒用,楚熹隻會聽那庸醫的話,當他肝不好,左右來日方長,他不信楚熹能老這麼好色,老這麼不安分。
“要鮮蘑。”
“好!”
“燙。”
“呼——呼——這回呢?”
從這一晚起,院裡的丫鬟們發覺,小姐和姑爺再也不動輒就爭吵了,兩個人在一塊別提有多融洽和睦,那光景簡直像回到了兩年前。
不,比兩年前還要好一些,姑爺明顯愛笑了,對府裡的下人也更客氣,尤其是她們這些伺候楚熹多年的丫鬟,客氣到……近乎討好的地步。
端個茶,送個水,哪怕給姑爺的衣裳燻燻香,都能得到不少賞錢,且每次領了賞錢,隻要小姐不在,姑爺都會靈魂發問:“我待你如何?”
丫鬟們自然回:“姑爺待奴婢們是極好的。”
姑爺聽了這話,總是很得意。
丫鬟們頗為費解,每每夜色降臨,院裡的活計都忙完了,就會湊到一塊討論這件邪門的事。
“你今日得了多少賞錢?”
“二……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