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你路上千萬要當心……”
話未說完,他忽然俯身抱住她。
楚熹頓時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這樣的舉動,便是在沂都,在他們關系最親近的時候,也從未有過。
她終於清醒的意識到,謝燕平並非是將她當做妹妹看待。
可那又能怎樣呢。
他們心知肚明,事已成定局,再沒有回頭路。
楚熹下意識的想要推開謝燕平,抬起雙手那一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這世道,人命如草芥,生離便等同於死別,誰也不清楚這一次分開,下次何時能相見,也許一轉身,此生就再也見不到了。
楚熹的手終究是落在他背上,安撫般輕輕拍了兩下:“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謝燕平合上雙眼,低聲應道:“我會的。”
陸遊站在營帳內,透過簾子的縫隙緊盯著那抱在一起的兩人,一口雪白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這個謝燕平,果然不是個好東西,真搞不懂之敏看上他哪了。”
謝燕平和楚熹,注定是有緣無份。
陸深十分清楚這一點,且沒有像陸遊那般,躲在暗處偷窺。
可他心裡不斷翻湧的嫉妒,快要使他窒息。
作者有話說:
寫雙生子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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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自古以來一胞雙胎便是大吉之兆,陸深陸遊又生在沂都陸氏這般簪纓之族,鍾鼎之家,自是更不得了,何況兄弟倆從小模樣就出類拔萃的漂亮,都是那麼聰慧伶俐,上至祖父祖母,下至叔伯姑舅,沒有一個不疼愛的,陸城主偶爾管教,剛一張口,必有數不清的人前來勸阻,漸漸給雙生子養成了傲慢孤高的性子。
雖是這樣,但到底在那種事事循規蹈矩的環境裡長大,潛移默化下,耳濡目染中,不至於成為那等遊手好闲的紈绔,這些日子來,不論管家理事,還是率兵剿匪,哪一樣都辦的妥妥帖帖,叫人挑不出毛病。
可到了這楚小姐跟前,怎麼就甩不開那一身的少年稚氣呢?
侍從眼看著自家四少爺追著楚小姐拌嘴,心中頗為困惑。
“你在土匪窩裡胡言亂語,毀我清譽,這個賬我早晚是要和你算的!”
“早晚和我算,可現在是晌午,好了你別說了。”
“你你你還敢理直氣壯?”
“我我我怎就不能理直氣壯?你搞搞清楚,當時屠老六逼著我拜堂成親,說什麼生米煮成熟飯,那我能怎麼辦,我隻好告訴他,我本來就是熟飯,我都熟透了。”
“……然後呢?你和屠老六,拜,拜堂了嗎?”
楚熹斜睨他一眼:“合著你壓根啥也不知道。”
陸遊隨手揪了根細長的野草,搖來搖去的說:“我們殺上山那會,好些婦人跪地求饒,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她們,我納悶,你在我這裡哪來的面子,所以問了,哼,沒承想是段露水姻緣的面子。”
“你真行,我還生死未卜呢,你竟有心思好奇這種事,得了,就當我從來沒認識過你。”
陸遊用那根草輕抽了一下她的臉:“少強詞奪理,我是找不見你才去問她們的。”
楚熹睜大眼睛,假模假樣的捂住臉:“你打我!”
“……我幾時打你了!”
“陸深!還不管管你弟弟!他打我!”
“我沒有!”
陸深馭馬上前,垂眸看著陸遊:“老實一點。”
陸遊冤枉的幾乎要跳腳:“都說了我沒有打她!”
陸深不予理會,隻對楚熹道:“屠老六當真逼著你與他拜堂了?”
“不是屠老六,是仇陽。”楚熹提起這事便止不住的得意:“後來屠老六被我氣暈了,就沒拜成。對了,你們怎麼處置的屠老六?”
“自然是一刀斬了,這種窮兇極惡的土匪,哪個手上沒有幾條無辜性命,留著也是禍害。”陸遊說著,拿餘光瞥了眼後面的仇陽。
楚熹停下腳步,捶捶腿,扭頭喚道:“仇陽,我累了,走不動了,你來背我。”
“大庭廣眾之下,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叫男人背你算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破罐子破摔唄,反正我在土匪窩裡待了那麼久,也不指望有什麼好名聲了,你說呢?”
“……不是有,救命恩人,護著你嗎。”
“對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多虧有仇陽,我才能清清白白的,囫囵著從土匪窩裡跑出來。”
楚熹這話一出,從此往後,誰都不能再將仇陽和土匪混於一談,若仇陽是個壞的,楚熹深陷蟠龍寨這八日究竟發生了什麼,縱使她長一百張嘴也洗不清。
行至順清碼頭,眾人登船,沿著沂江逆流而上,傍晚時抵達安陽。
遠處的紅日欲落不落,一彎新月悄然爬至白雲間,斜陽之下,江水粼粼,群山朦朧,仿佛鋪天蓋地的一副水墨畫。
終於要回家了,楚熹難掩激動,坐在窗邊一個勁的向外張望,恨不得立刻就看到老爹。
仇陽坐在楚熹身旁,他那麼高的個子,坐在矮矮的木階上,兩條腿緊緊並攏,雙手放在膝間,身體蜷縮成一團,顯得十分局促。
楚熹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緊張呀?”
“沒有。”
“可你都不說話。”
“我……我實在算不上你的救命恩人。”
原來一直在糾結這個啊。
“怎麼算不上?要不是你,我不定要跟誰拜堂入洞房呢,還有,牢房的鑰匙是你給我的,守在懸崖那些土匪也是你解決的,沒有你,誰知道我如今是死是活。”
仇陽輕輕應了一聲,埋頭盯著自己的腳看。
他手大,腳也大,鞋子不能穿旁人的,專門做也麻煩,就那麼一雙鞋,平時都很珍惜的穿,可看起來仍有些破破爛爛。
其實乍一瞧,並沒有哪裡不妥。
隻是當雙生子站到他面前,叫那兩雙繡工精美,挺括齊整的粉底黑靴一比,像極了沿街乞討的乞丐。
楚熹第一次注意到雙生子的鞋,做工真是講究,有種不顯山不露水的華貴。
“快到安陽了。”陸深說:“想必楚城主會親自到碼頭接你,我們就送你到這。”
“別呀,去安陽住一晚吧,我請你們吃飯。”
“尚有軍令在身,耽誤不得。”
“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勉強了,還是要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陸遊似乎想說什麼,被陸深橫了一眼,不情不願的閉上了嘴巴。
老爹已在安陽碼頭等候多時,見沂都水軍的戰船朝這邊駛來,不由長舒了口氣,揮手高呼道:“三兒!三兒!”
江上風大,楚熹聽不清老爹的聲音,但遠遠看有個人在揮手,就知道是老爹,忙站到甲板上回應。
她太久沒見老爹,難免忘乎所以,船一靠岸便拉著仇陽跑了下去:“老爹!”
“三兒!恁沒事可太好了!真是嚇死老爹了!”
“嗚嗚嗚嗚老爹……”
老爹安慰了楚熹,又看向仇陽,和藹而慈愛的笑著說道:“恁就是蟠龍寨那位義士吧!”
仇陽僵硬的身體稍稍放松,對老爹拱手施禮:“仇陽見過城主。”
就這一個動作,短短六個字,他來的路上在心裡排演了不止一百遍,他緊張,他局促,他畏畏縮縮,不過是怕楚光顯不喜他是土匪,不願留他在安陽。
“客氣客氣!恁是我家三兒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安陽城的救命恩人!”
順子在旁聽著這話,覺得特耳熟,沉思片刻,想起來了。
當初城主也這麼對薛進說過,豈止一字不差,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薛進是這麼回的:“城主言重了,在下身為安陽府內衛,小姐遇難,出手相救,是職責所在,談不上恩人。”那真是不卑不亢,有禮有節。
這仇陽呢,隻繃著臉,吞吞吐吐的說:“沒,我沒幫上什麼忙。”
老爹雖一時不能斷定仇陽的品性,但仍是拿出一百分的熱情來招待他:“走!回府!我讓大廚做了一桌子好菜,給恁們壓壓驚!”
楚熹後知後覺的想起雙生子,扭過頭一看,戰船早就駛出老遠了:“老爹,你怎麼……”
老爹知道她想說什麼:“哼,我現在瞧見他們姓陸的就煩,算那雙生子識趣,沒下船來,不然我非譏諷他們一通不可!”
“聽這意思,此事真是陸家在背後搗鬼?”
“除了他陸廣寧還能有誰,恁等著瞧吧,這筆賬我準要跟他清算。”老爹說完,又笑了:“不提這個,不提這個,這些日子恁都瘦了一圈,回去可得好好補補。恩人!恁上那輛馬車!專門給恁預備的,可寬敞嘞!”
仇陽小聲道了謝,獨自坐上了那輛寬敞的大馬車,隨著馬車的顛簸,他的思緒漸漸飄遠。
楚城主對他還不錯,似乎不討厭他,他能留在安陽了。
不能在安陽白吃白喝,楚熹說楚城主會給他找個差事做,他能做什麼呢,做不好怎麼辦。
眼看馬車要進安陽城了,仇陽的念頭一會一變。
這城門真高,參天大樹那麼高,難怪都說安陽是寶地,西北軍肯定打不進來。
未必,東丘城的城牆也不矮,西北軍照樣攻下來了,他若要留在安陽,或許可以來守城門,這個差事他能做,就是不知道會給多少月錢。
城門落下,變成橋,車輪骨碌碌的滾過去。仇陽撩開簾子向外看,見那些守城門的城衛各個穿著一樣的衣裳,七八成新,幹淨,沒補丁,心中不禁暗喜。
若不用愁衣裳和鞋,這倒是一樁極好的差事,哪怕賺一兩月錢,也足夠他吃飽飯了,再不濟,他還可以種點地。
仇陽踏實下來,終於有闲情逸致看看這安陽城。
西北軍攻佔了丘州,沂都起兵造反,四處都亂了套,這安陽城卻仍是太太平平的,百姓們衣著光鮮,面無愁容,路邊有賣瓜果時蔬的,也有提著菜籃子挑揀的,幼童在街上追逐打鬧,一頭撞進大人懷裡,大人扯著嗓子喊“這誰家小孩呀”,立刻有人回應“是王家當鋪的,小崽子皮實著呢,甭理他”。
仇陽胸腔裡顫顫悠悠的吐出一口濁氣,又被其他東西填滿,滿滿當當,扎扎實實,那滋味像是他生平頭一回吃飽飯。
打定主意了,再也不變了。
他要留在安陽,守好安陽的城門。
……
楚熹為了逃出蟠龍寨,神經緊繃多日,總怕自己計劃敗露,又連著一天一夜沒睡,是徹徹底底的筋疲力竭,回到安陽城主府,忽然間放松下來,積攢的疲倦便一股腦找上門。
同老爹吃過飯,安頓了仇陽,回到房中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然是翌日晌午。
睜開眼睛,還迷迷糊糊,看到冬兒喊她小姐,才意識到自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