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陌生和茫然。
從前為了做好太子的賢內助,我從來都是一副溫良大度的姿態,動情之時,他也數次擁著我感嘆:「悅兒,得妻如你,是我之幸。」
如今我已知曉回歸的方法,再不用掩飾本性。
我說:「蕭煜,你不舍得殺她,你對她有虧欠,便用自己恩人的性命去償,真是賤得可以。」
這話實在大逆不道得很,蕭煜的面色沉了下來:「皇後,你瘋了!」
「是啊,我瘋了。」我笑得開心,緩步上前,抬手輕撫過他的面頰。
我說,「蕭煜,我也快死了,我不要你了。」
那一日,他幾乎是從未央宮落荒而逃。
是以他沒聽到我的最後一句話。
我說:「我要死了,你們也別想好活。」
5
我從來不是一個大方的人,從情感到物質我都計較得很。
我向來隻信奉利益之間的平等交換,從不輕易相信男女之間所謂的真心。
哪怕是從前的我和蕭煜,我們的婚姻便是放到我生活的那個時代,也是可以被稱上一聲模範夫妻的。
分明是身在古代的封建帝王,卻主動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一直像一名尋常人家中的丈夫般敬我愛我,從不曾在我面前有帝王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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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嘆我有天大的造化,能夠得天子鐘情。
可我自己知道。
他拿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是因為他要與自己的生父割席。
他敬重我善待我,是因為我在他最落魄的歲月中堅守著他,為他化解了一個又一個的危機。
他的忠貞是為了他自己。
而他的善待,則是我自己爭取來的。
這些年來,我盡職盡責扮演好他理想中的妻子,賢惠大度,有勇有謀,他內心滿意,我省時省力,一切僅此而已。
哪怕蕭煜時常感激於我的存在,將我視作超越親人的存在。
可我們之間,也止步於此,從不曾說過愛。
他愛的另有其人,可他也不想放開我。
我知道那人曾在少時為雨中的他撐過傘,也曾親手為他刺繡過香囊。
他在最弱小的時候護不住她,在心底留了遺憾。
是以到了今日,他才會用著我為他籌謀而來的權力,將之慣得無法無天。
蕭煜知道我必會因楚遊之死對安平郡主心生怨懟,卻依舊選擇了保護她,將她禁足在自己家中。
他選擇和我作對,我便不會讓他們過太平日子。
所幸在受劇情桎梏無法對安平出手的那兩年裡,我收集著用來秋後算賬的東西也並不少。
我從其中挑選了一樣遣人送給蕭諶。
那是一名出自他們府中的婢女身契。
蕭諶一定還記得她,她叫紅綃,出身貧寒,在即將被人賣進青樓時被楚遊買下,安排進了自己院中。
當時的她對楚遊感恩戴德,直說楚遊是救了她性命的菩薩,弄得楚遊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隻是到了後來,說楚遊苛待下人的也是她。
故而她才一時不忿給楚遊下了毒,害死了他們還未出世的第二個孩子。
當時的楚遊早已萬念俱灰,對如何處置這名婢女並沒有想法。
倒是湊巧來賢王府拜訪的安平郡主在義憤填膺下替她做了主,命人當場打死了紅綃。
很粗淺的局,稍加思索便能看出是誰在從中作梗。
可蕭諶的猜疑偏偏就止步於紅綃這裡,他不願意再深究下去。
隻是自欺欺人地安慰楚遊,說他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哪裡還會有呢,彼時的楚遊早就對蕭諶心死,她知道不是紅綃,也會有人對她腹中的胎兒下手,她本就不願意再懷上蕭諶的子嗣,不過是借勢為之。
而今我再將紅綃的身契給了蕭諶,其上記載了紅綃的原籍和家人信息。
若是蕭諶去查,便可發現,那些人已然全數死了個幹凈。
有人在一夜之間將他們滅了口。
憑著蕭諶的本事並不難查出真兇是誰,端看自我欺騙的人,何時才願意醒來。
這一次,蕭諶的動作很快。
楚遊還在時對著他自我辯白千百句都不能令他看清的那些事情。
如今他隻用了三日便全數查清了。
可笑楚遊卻因這些受盡了兩年折磨。
那一夜,賢王府中燈火長明。
他在桌前對著那些搜羅來的證據,細數著這些年楚遊受過的委屈。
頭一回正視他作為戀人有多失職的賢王,在一夜之間,滿頭青絲白了大半。
在天亮後響起第一聲雞鳴時,蕭諶挎起了長劍出了門。
都道他是瘋了,他才被天子懲罰過,而今又是鬧了個大的,他直接執劍殺去了郡主府。
整座京城的人都做了見證,從前被他捧在手心的安平郡主滿身狼狽,被賢王從家中追出,赤腳奔逃了幾條長街,一路到了宮門前。
她那從來素白的衣裙由此臟汙濺上了泥點,總是楚楚可憐的面容也隻剩下恐懼和猙獰。
到最後,她在宮門前跌倒,
收到消息的蕭煜匆忙出去接人,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安平郡主的一頭長發被蕭諶一劍斷去,再近一步,劍鋒便能劃破她柔軟的脖頸。
「為何,我不曾薄待於你,你卻要讓我家破人亡。」蕭諶嘶啞著嗓音質問,誓要找尋出一個答案來。
「我沒有,你怎可如此誤解我。」她率先流下淚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
可蕭諶已不再信她。
他合上眼,舉起手中長劍,想與安平同歸於盡。
卻被一道厲喝聲阻止。
「賢王,你在做什麼!」蕭煜自禁軍身後走出。
「皇兄,阿遊死了,我理應為她報仇。」蕭諶看向蕭煜,笑得絕望。
可蕭煜聞言,隻是冷笑一聲。
他說:「楚遊的死又與安平何幹,是你自己疑心不去信她,是你自己令她失望,既要猜疑她又不願讓她自由,害死楚遊的人從來是你。」
到了此刻,他倒是什麼都懂了。
可當時回絕楚遊和離旨意時,他卻又說是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楚遊胡思亂想,蕭諶從未有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終歸是不忍見自己胞弟這般頹喪模樣,蕭煜放柔了語調:「三弟,安平她或有頑劣之處,引得你和楚遊不睦,但你應當明白,她從未有過害人的心思,她是錦玉的恩人,她……」
剩下的話不曾出口,是因為蕭煜看見了自人群中走來的我。
霎時間,他的面色微微發白,那些歪曲辯白的話也哽在了喉頭,再也說不出。
原來他也會覺得羞愧。
大病未愈,我被宮人簇擁著趕來,神色倦怠,目光輕掠過他,最後落在了他的腰間,忽地輕聲笑道:「此前為陛下繡的香囊,不知陛下可還日日戴在身上。」
似是未料到我會提及這一出,蕭煜神色有片刻恍惚,隨即語調中透出輕柔暖意:「那是皇後的心意,自當一日不曾離身。」
那香囊還是我與他剛成親時,他向我討要的。
從前他的腰間隻墜著安平的那一隻,成婚之後,為了向我表達忠貞,蕭煜主動朝我要來一隻換上。
哪怕我的繡工並不算好,他卻視若珍寶,日日佩戴在身上,愛惜不已。
憶及往事,蕭煜面上浮現出幾分懷念來。
下一刻,安平流水似的目光轉過蕭煜的面容,語帶哀戚輕聲喚他:「陛下……兄長,我疼。」
6
一聲飽含依戀的「兄長」,刺痛的卻是蕭諶。
從前,安平和楚遊發生爭執時,她總愛這樣喊他。
那渾似錦玉的語調,總是忍不住讓他將心也放柔。
「兄長,正是為了這聲兄長,讓我連自己的心都可以去欺騙。」他的手掌撫上安平的面頰,眼神逐漸清明,「原來,你根本不能代替錦玉,錦玉沒有這麼歹毒的心腸,我卻因為你這樣的毒婦,傷害了自己所愛之人。」
「又不是我求著你的,是你一廂情願要湊上來,你這個瘋子!」安平郡主終是忍受不了,猛地伸手推開蕭諶,旋即提著裙擺倦鳥投林般向著蕭煜跑去。
「瘋子……一廂情願……」蕭諶沒有再去追她,隻是站在原地細細品著這些詞,頹然後退兩步,隨即仰天大笑起來。
「我何止是瘋子,我還是這世間最大的傻子。」
他悲戚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顧容悅,我終於看清了。
「錦玉的靈位不是楚遊毀壞的,是安平找人栽贓於她。
「那年冬日宮宴上,是安平主動跳入水中,並非楚遊害她。
「還有她最愛的那隻貍奴,也是被安平摔死的。
「還有、還有我們的孩子……
「我終於看清了,可是我的阿遊再也不能活過來了。」他說著,哀極之下,一絲血線竟從他唇邊溢出。
蕭諶渾不在意。
他的聲音中帶著哽咽,一樁樁,一件件,訴說著他和楚遊離心的過往。
那些椎心泣血的往事,將那個總是笑容明媚的姑娘雙眼變得空洞絕望,到最後,她站在高臺上,緊緊拽著我的手,語調決絕,她說:「容悅,我們一定要回家。」
然後她便松開了我,轉身從高臺上墜下。
而站在,他才遲覺後悔。
「賢王,慎言。」最後蕭煜壓低了聲音,厲聲警告著他。
到了此刻,他依舊顧及著安平的名聲。
「皇兄,你分明都知道一切,為何還不肯醒悟,難道你要像我失去阿遊一樣失去皇嫂,你才甘心嗎?」蕭諶神色變得激動起來,他急步上前,想要去拉蕭煜。
卻不知是哪一句刺痛到了蕭煜。
他冷笑一聲,揚手一掌摑在了蕭諶臉上。
蕭諶被打得偏過頭去。
許久之後,他回過神來,朝著蕭煜緩緩笑了。
「皇兄,臣弟從前和楚遊一起在你這裡得過一個恩典,而今我想將此用了。」
他直視著蕭煜,一字一句開口,「臣弟想用這個恩典,求娶安平郡主。」
「我不要!」安平聞言,啜泣著伸出手拽著蕭煜衣袖,「兄長,求求你,他會殺了安平的。」
蕭煜沉默著不言,場面一時之間僵持住。
「皇兄,你已經見證了我的結局,我不想你後悔。」到了此刻,他還在為他的兄長籌謀。
可蕭煜卻並不願領情,他陰沉著眉眼,一言不發。
到最後,他竟將為難的目光投向我。
我冷笑一聲,直接轉身便走。
可蕭諶卻叫住了我,
他說:「顧容悅,我在另一個世界裡看見她了。」
我驚疑不定地轉過身,卻見他直直看向我的眼睛。
「我在夢中見過她,她在另一個世界中笑得很開心。」他話鋒一轉,朝著我發問,「什麼是攻略,楚遊她是不是還能夠回來?」
聞言我莞爾一笑,朝著蕭諶答到:「已死之人如何能夠回來,但我可以告訴你什麼是攻略,隻是要拿她的命來換。」
我的手緩緩指向了安平郡主,似是沒想到我依舊不打算放過她,蕭煜語氣有些不悅。
他說:「容悅,身為一國之母,你不能總是這樣胡鬧。」
安平便躲在他身後探出頭來看我,唇角勾出一起譏諷笑意。
「真可憐。」她在無聲朝我做著口型。
我並不慣著她,反手抽出身旁侍衛的佩劍,沖著她那張還在竊笑的臉直直劈去。
我突然的發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待周遭人反應過來時,安平郡主的右耳已被削去大半,瞬間血流如注。
悽厲的慘叫聲響起,她摔倒在地,鮮血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裳。
我看著她,忽而笑到:「現在你變成殘疾了,是你更可憐了。」
安平聞言驚駭抬頭,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怨毒。
可惜第二劍還來不及出手,我便被蕭煜扣住手腕,手中的劍被擊飛。
「皇後!」蕭煜怒極,看向我的目光陰沉如水。
而我則在對上他的視線後忽地咧唇一笑。
隨即拽住他的衣襟,猛然嘔出一口心頭血。
這具身體早已虧空,此刻心神激蕩間,我口中的鮮血竟吐得停不下來。
我扶住蕭煜,強忍著發黑的視線,
在捕捉到他腰間香囊在被鮮血浸染的瞬間騰升而起的紫芒後,我方才放下心來。
我說:「再見,蕭煜。」
他不知道在這一刻他的生命已經被判處死刑。
我本想多說點狠話,可心口委實痛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