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周子舒在他大腿上踹了一腳,道:“你還要讓人喂奶麼?滾,等我回來,若是你的功夫還練成這副熊樣,打斷你的狗腿。”
張成嶺悲痛欲絕地被趕走了,掐指算算,簡直算不出自己一天要被打斷多少回狗腿,恨不能變成一隻蜈蚣。
溫客行見他往外走,立刻要撲上去,嘴裡道:“我和你一起……”
周子舒立刻往後躲了一下,伸出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上,目光厭惡地看著他手上那包核桃,將溫客行和核桃一同視作五毒四害。
溫客行討好地笑笑,三下兩下將裝著核桃的小紙包團一團塞進懷裡,使勁搓了搓自己的手,顛顛地跟著他走了。
溫客行跟著周子舒一路跑到了洛陽城郊,拐進一個小巷子,路過一叢鬱鬱蔥蔥的植物,串到一條街上,溫客行抬頭一看,隻覺得這地方無比熟悉——燈火曖昧,花酒飄香,分明是個煙花之地。
他臉色便古怪起來,指著那小樓上抱琴彈唱的歌女問道:“毒蠍的老窩……在、在這種地方?”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調笑道:“行了,你就別假正經了,好像溫谷主是一朵出塵不染的水蓮花似的。”
他抬腳要走,溫客行忙拉住他,小聲道:“那不是……都是有家室的人了麼,周相公?”
周子舒捏起他的下巴,溫客行便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周子舒打了個寒戰,評價道:“溫娘子,你真是太惡心人了。”
然後松開他,在尋歡客之間穿梭而去。
溫客行嘴裡念叨著:“好啊,當著我的面也敢偷吃,當我是死的呢,叫你知道知道什麼是河東獅吼。”
他深吸一口氣,醞釀好感情,才要大叫一聲,末了自己卻又泄氣了,搖搖頭,隻得抬腳跟上,還自我安慰道,“三從四德,三從四德,唉!”
周子舒藝高人大膽,竟眾目睽睽之下便騰身而起,他眼前醉眼迷離的胖子隻覺得一陣小風吹過去了似的,清醒了一點,抬頭望去,竟連個人影也沒掃到,溫客行緊隨而致,兩人腳下輕輕點著那些歌樓之上的瓦片,一步不停地飛掠而過。
隨後,周子舒旋身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落進一個小小的後院裡。溫客行四下打量,耳朵裡還能聽見那些紅男綠女們傳來的推杯換盞的聲音,頗有興味地想道:“若毒蠍子的老窩便在這種地方,他們一定時常欲求不滿。”
周子舒順著牆根遛過去,凝神在每個屋子下面都聽了一耳朵,仔細分辨,溫客行嘆為觀止,隻覺得聽牆根都能這樣一臉正直,這人也實在是很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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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周子舒在一間屋子後面停了下來,對溫客行比了個“就是這裡”的手勢,便頓在那裡,不動了。
溫客行凝神聽了一耳朵,頓時明白這裡的玄機——他便知道,周子舒聽的不是人聲,是裡面床板“嘎吱”的動靜。
便湊過來,故意貼得他緊緊地,一同收聽裡面那姑娘驚天動地的叫床聲。
第五十六章 黑鴉
張成嶺回了房,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窗邊新發了枝芽的樹影打在窗上,風吹起來的時候“沙沙”的動靜不止,往日裡覺著是“月上柳梢、樹影婆娑”,這一宿便成了“張牙舞爪,妖魔鬼怪”。
他先還勉勉強強地坐在那搖頭晃腦地背口訣——這習慣被那兩個人鄙視了不知多少回,溫前輩說,你非要磕磕巴巴一字不差地背這東西,如何能融會貫通?他師父則更直接,隻是很簡單地表示,懂了練了自然就會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誰能把一個破口訣背得比四書五經還費勁,可見張成嶺之笨,簡直笨出了創意。
然後張成嶺忽然想起,師父和溫前輩都出去了,這偌大的酒樓,仿佛隻有自己一個人,於是就提心吊膽起來,總覺著要出點什麼事,便心神不寧地將床幔拉下來,把被子拉過頭頂,好像這麼著就安全了一樣——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他左等右等,支著耳朵仔細聽旁邊師父房裡的動靜——當然,他完全忽略了就算周子舒回來,以他的能耐也聽不見這個事實——如同一隻惴惴不安的兔子一樣,一直等了大半宿,也沒聽見一點動靜,終於還是抵不住上下眼皮的相思病,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第二日早晨,被其他房客起身的動靜弄醒,張成嶺才一骨碌爬起來,跑到他師父的房間裡,於是失望地發現,衾枕都是冷的,這兩人是真的一宿沒回來。酒樓小二上來跟他打招呼,張成嶺這才無法,自行下樓用早飯。
他蔫蔫地提不起精神來,覺著自己有點廢物,十五六歲的那麼一個大小伙子,褲子每天都在變短,可偏偏本事卻總好像是原地踏步。李大伯救下了他的小命,然後遇到師父,然後師父把他送到太湖,跟著趙伯伯去洞庭,再找到師父……
他好像無論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都不是自由自主的,隻是懵懵懂懂地跟著別人。
張成嶺心不在焉地啃著包子,第一回琢磨起自己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
正這當,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騷亂,張成嶺便叼著包子,回頭看去,然後和店裡其他人一起愣住了。
隻見酒樓門口進來了十幾個女人,這些女人個個都是一身烏黑,活像一群烏鴉,齊刷刷地就飛了進來。也看不出年紀長相——因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個面具,像是過節的時候街上賣給小孩子的那種粗制濫造的笑臉娃娃面具,隻是這些面色慘白的娃娃,嘴角掛著的除了笑容之外,還有血跡,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起來像是小鬼一樣。
為首一人瞥了呆呆的小二一眼,冷聲吩咐道:“按人頭,一人上一碗素面,再多看一眼,便挖了你的眼睛!”
她聲音粗粝沙啞,帶著說不出的惡意,聽起來像是個老太太,目光一掃,偷偷打量的人立刻都低下頭去——這群娘們兒看著不像善類,久在江湖行走,誰也不想惹麻煩。
為首的黑衣老太這才霸氣地坐下,招手道:“把那小賤人看好了,吃完了立刻啟程。”
她手下的黑衣女人們也不廢話,訓練有素地跟著坐下,張成嶺這才看清,後邊還有一個披頭散發狼狽之極的年輕女子,被她們押著,推搡過來。他定睛一看,隻嚇了一跳,心裡想道:“這不是那高大俠的千金高小姐麼?她怎麼被這群黑不隆冬的人給抓起來了?”
那狼狽女子正是高小憐,她並沒有看見張成嶺,嘴角破了,火辣辣得疼,便用力掙動了一下。隨即,她腰上立刻一疼,隻覺半身都麻了,按著她肩膀的一個女人將剛剛刺入她腰間的長針收回來,冷冷地在她耳邊道:“你覺著,我是一針下去叫你變成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廢人好呢?還是在你那光光溜溜的小臉上劃上幾道好呢?”
高小憐不敢亂動了,她眼圈紅紅的,又恐懼又憤怒。那女人狠狠地在她的膝窩裡踩了一腳,差點叫她五體投地,呵斥道:“那你就老實點!”
張成嶺忙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避過那黑衣女人的目光,見她坐下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仔細打量著高小憐。
他對高小憐的印象一直不錯,覺著這是個說話柔聲細語,又溫和又漂亮的姐姐,眼見她臉上竟然還帶著淤青,明顯是被人打過,心裡便認定了這群穿黑衣服的女人不是好東西。
他於是又往門口望了望,焦急地想,師父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這幫黑衣人明顯是要趕路的,跟張成嶺那細嚼慢咽的不一樣,潦草地填飽了肚子,立刻便放下飯錢要走人,可周子舒和溫客行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張成嶺便坐不住了。
說來也奇怪,張成嶺隻要是在周子舒面前,就顯得特別的廢物,一來是“廢物”這詞,時常被他那天下第一沒耐性的師父掛在嘴邊,再者,他自己有師父依仗著,也好像有娘的小孩似的,雞毛蒜皮一點大的事哀嚎一聲“師父救命”,都有他那強大的師父罵罵咧咧地來救他。
這會周子舒不在,他反而又冷靜又膽大了,偷偷叫過小二,如此這般地叮囑一番,便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另一邊,一夜未歸的周子舒他們兩人也有奇遇。
溫客行聽著裡面那床聲和人聲越來越肆無忌憚,便忍不住有些疑惑,心道一般煙花之地,這些好事都是在接客姑娘的閨房裡的,那姑娘是聾是瞎還是傻,以至於床板底下是空的,住了一大窩蠍子她都不知道?
便拉過周子舒的手,在他手心上寫道:“誰的房?”
周子舒頓了頓,也劃道:“大蠍子。”
溫客行更茫然不解了,心道難不成毒蠍的頭頭竟然讓窯姐兒在他自己的臥房裡接客?他驚悚地想道,難不成這位蠍子頭頭窮到這種地步,殺人放火的勾當養活不了他,還要兼做皮肉生意不成?
便又在周子舒手心上劃道:“母蠍子?”
周子舒搖搖頭,溫客行更不解了,他凝神細聽了一會,這發現屋子裡其實是有三個人的,隻是這一男一女實在是戰況激烈,幾乎將另一個人的聲音遮掩過去了,那多出來的一個人吐息雖然極輕,卻仍能聽得出微微有些急促來,溫客行便愈發驚悚了,心道這蠍子頭的嗜好……還真是詭異。
於是寫劃道:“他是不是不行?”
周子舒停頓的時間長了些,半晌,才慎重地點點頭。
他側臉映著剛剛升起的月光,一臉的公事公辦,好像周大人是在處理國家大事,不是在聽牆根一樣,溫客行看了看他,覺著天下道貌岸然者,此人屬第二,沒人能屬第一。
過了好半晌,裡面的聲音才慢慢平息下來,周子舒覺著這是差不多了,便耐心地等著他們離開,誰知過了片刻,那床板又開始“嘎吱嘎吱”地響起來,這回仿佛鬧得更歡實了——周子舒眉頭便皺了起來,心說這兩人還沒完了,那得是多皮糙肉厚沒心沒肺,才能在旁邊有個人觀賞的情況下這麼投入賣力啊!
溫客行差點被他糾結的表情逗樂了,耳朵裡聽著屋裡的聲音,還有前院斷斷續續的歌聲,看著眼前的人,眼珠特別在周子舒的腰上腿上流連一圈——裡面那二位興致頗好,左右沒別的事,便一心一意地盯著非禮勿視的地方心猿意馬起來。
他心猿意馬了一會,便抬起一隻手放在了周子舒的側腰上,周子舒眉頭皺得更緊了,偏頭掃了他一眼,溫客行笑眯眯地豎起一根食指在嘴邊,樣子十分無辜。
周子舒覺著自己是被他折騰得有些敏感過頭了,想著反正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摸一下就摸一下吧,還不定誰佔誰便宜呢,便大度地沒去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