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沒什麼事。”段白月低聲吩咐,“在這守著,誰都不準放進去,若有人要硬闖,宰了他。”
“好。”段瑤一口答應,一句理由都不多問。
段白月大步去了後廚,正好葉瑾也在熬藥。
“皇上醒了?”葉瑾站起來。
“嗯。”段白月點頭,將方才的事情大致與他說了一遍。
“那就和妙心說的一樣了。”葉瑾道,“下午的時候我追問,他也說是心魔作祟。楚項可當真不是個東西,隻是為了刺激皇上,居然能如此毫無人性,那可是數百條無辜人命啊。”
“有藥能治嗎?”段白月問。
“心魔要怎麼治,頂多隻能安神罷了。”葉瑾道,“不過也不必擔心,皇上不是一般人,是從血裡一路踩上去的,你多陪著他些,心結打開也就沒事了。”
段白月笑笑:“多謝。”
“謝什麼。”葉瑾撇嘴,往爐灶裡捅了一根燒火棍,現在情勢特殊,勉強認了這個什麼,那個,你。但等哥哥恢復之後,該閹掉的,那還是一樣要閹掉,畢竟禿頭治不好。
廚房很快便送來熱水,段白月替楚淵擦洗了一遍,又換上幹淨裡衣。四喜送來了粥飯與小菜,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見皇上神情如常,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便放了心,又躬身退了下去。
“明日叫納瓦過來吧。”楚淵道,“若是國中重建人手不夠,便留下一支軍隊幫他,再讓暹遠國也抽派一些人。其餘大軍頂多隻能在此處停留三天,否則便會延誤戰機。”
段白月點頭,喂他吃了一勺粥:“好。”
“還有,不知楚項還會不會在白象城中有下一步舉措,但務必不能有謠言傳開,將此慘案推給納瓦。最差便是賴到楚軍頭上,那也成。”楚淵道,“這當口,隻有讓納瓦威望尚存,才能讓百姓不生二心,有他在王位上,一切都好說,否則隻怕後續麻煩會更多。”
段白月道:“你說什麼我都照做,先吃完飯行不行?”
楚淵道:“還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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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白月無奈:“媳婦不服管。”
楚淵道:“妙心是小葉寺的住持,讓他去做場法事,超度那些無辜亡魂吧。”
段白月摸摸鼻子:“那位大師方才想進來看你,被瑤兒硬擋了,不如這事交給溫大人去說?”
楚淵:“……”
“這可不怪我。”段白月道,“你昏倒的時候,我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果說話說一半,我自然放心不下。”
“又不是什麼好事,他不說就對了,難不成還要逢人就講?”楚淵敲他腦袋,“下回不準。”
“我又不是外人。”段白月索性坐到他身邊,“難道不該將你的所有事都告訴我?喏,你想知道我的事,我能都三歲記事起說到現在。”
“油嘴滑舌。”楚淵撇嘴。
“那你還要見他嗎?”段白月酸溜溜道,“我去請。”
楚淵好笑,吃完最後一勺粥飯,將空碗塞給他:“明日再說。”
“那接著睡?”段白月道,“還是想出去吹吹風。”
“走吧。”楚淵站起來,“船艙裡頭悶,透個氣也好。”
段白月扯了厚厚一件披風將人裹住,方才帶著出去。原本隻想著看看海,楚淵卻自己繞到了前頭。
段白月將人拉住。
“無妨的。”楚淵道,“看看百姓,我心裡也踏實。”
“先說好,看可以,可不準再內疚。”段白月皺眉,“這罪孽是楚項的,將來我們把公道替百姓討回來便是。”
楚淵點頭:“嗯。”
段白月牽著他的手,陪著一起站在圍欄邊。遠處沙灘上火把綿延,篝火堆也燃得旺盛,不少人穿梭往來,抬著百姓往城裡走。黑色的天幕遮蓋住了沙灘上的暗紅,空氣中的血腥味也已經被風吹散去。
楚淵將頭靠在他肩上,眼睛映著遠處的火光。
葉瑾抬著藥筐,遠遠往過看了一眼,然後便繞了好大一個圈,沒有打擾兩人,從另一頭將藥材遞給了下頭等著的小船。
“現如今白象國遭遇重創,是否能重建,將來可就靠小王爺了。”船艙內,溫柳年正雙手扶著納西刺的肩膀,目光殷殷。
趙越:“……”
納西刺受寵若驚,又驚慌失措:“我我我我?”
“是。”溫柳年點頭,“你。”
納西刺雙腿打顫:“可我什麼都不會。”
趙越在心裡搖頭,這陣倒是有自知之明。
溫柳年笑眯眯道:“不會不打緊,本官教你,該做什麼說什麼,有樣學樣便是。”
第138章 善後 不舉的那個誰在廚房
由於對方基本是個草包,又被嚇得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溫柳年足足教了大半夜,確定不會再有問題後,方才叫趙越將他暗中送回白象國。
“早些回去睡。”臨走前,趙越叮囑。
“好好好。”溫柳年點頭,笑如春風。
趙越又道:“不準再去吃夜食。”
溫大人:“……”
趙越叫來兩個侍衛,送他回船艙。
溫柳年一邊走,一邊擺出官威來,沉聲道:“本相去廚房看看。”
侍衛隻當沒聽到,一人一邊架著他,強行帶回了住處。
溫柳年趴在門上,愁思如潮,很想寫一篇悽楚文章。為何當了丞相也不能在半夜喝黃酒吃肘子,那人生還有何意趣。
出了慘案,白象國內人心惶惶,皇宮的守衛自然也就松懈了許多,部分城門已經由楚軍暫時監管,趙越輕松便帶著他去了後院佛堂,揮起一拳將人打得鼻青臉腫,又扯爛了衣裳抹上土,從窗戶裡踢了進去。
屋子裡頭傳來驚呼聲,而後便是一陣騷動,與納西刺聲淚俱下的哭訴,倒真是與溫柳年教得一字不差,趙越聽得好笑,抱著刀翻身上了屋頂,坐著等天亮。
天光一點一點泛出白,海灘上的傷民已經差不多都轉移到了城中,正在登記名冊。其餘遇難者則是找了艘大船,在海中火化送別。哭聲連綿一片,聽得旁人心裡也要落淚。妙心長嘆一聲,替亡者誦經超度,隻求來生能平靜安穩,免受亂世之苦。
船隻帶著殘餘火光沉入海中,連最後一縷煙也被吹散。段白月單手環著楚淵的肩膀,道:“好了,回去吧。”
“叫納瓦過來。”楚淵道,“還有千楓與薛將軍,溫愛卿也一道吧。”
段白月點頭:“好。”
沈千楓與薛懷嶽皆是忙了一夜沒合眼,不過也不知葉瑾熬了什麼湯,喝下去倒也不見困乏。楚淵道:“城中情況如何了?”
“卓統領已經帶兵搜過一遍,並未發現楚項等人的蹤跡。”薛懷嶽道,“朝中臣子被炸死了大半,隻剩下不到五人,都說是聶遠山逼迫他們帶領百姓,前往海灘迎接納瓦。否則按照慣例,這種國主被俘丟人現眼的事情,定是不會大張旗鼓的。”
“司空兄已經帶人出海去尋藥,他對南洋極為熟悉,說兩三日便能折返。”沈千楓嘆氣,“傷員倒是不多,軍醫足夠照料他們。那炸藥極烈,多數百姓都是當場殒命。”
納瓦坐在一旁,臉色白了又白,整個人都神思恍惚。
楚淵走下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國主可還能上岸?”
納瓦點頭:“自然。”
“上岸不是為了觸景傷慟,而是為了重建家園。”楚淵搖頭,“若國主這副樣子,莫說是朕,就算是貴國百姓,隻怕也不會信服,還不如一直待在船上,將這國家讓給旁人。”
“楚皇。”納瓦趕忙站起來。
“所有人都在等你。”楚淵道,“既是一國之君,為了子民與疆土,無論前頭是刀山還是火海,都隻有赤著腳踩上去,沒人能替你。”
“小王明白。”納瓦微微低頭。
“溫愛卿。”楚淵又轉身回到龍椅,“納西刺如何了?”
“回皇上,該教的都教了,看起來學得似乎還不錯。”溫柳年道,“隻要還沒蠢得無藥可救,那便不會有問題。”
此話一出,現場所有人都在想,那人似乎還真就是無藥可救。
……
溫柳年又趕忙道:“若當真沒救了,說錯了,阿越會一直在他身邊,一刀打暈了拖走便是。”
薛懷嶽覺得,自己對“文人”的印象,已經因為這位大楚丞相,改了遠不止一回——審案像流氓,缺德起來一個頂十個,還說打人就打人,一點都不斯文。
楚淵點頭:“甚好。”
溫柳年喝了口茶,又細細將計劃給納瓦說了一遍。
城中處處扎起白布,妙心赤腳一路走過小巷,喃喃誦經超度亡魂,由北到南,戶戶都是屋門緊閉,並無人出來給他一盞茶飯。突然遭此慘禍,百姓心裡都是忐忑,雖不知究竟幕後之人是誰,但憑著本能一猜,也覺得十有八九是與大楚有關——若非他們綁走了國主,大家又怎會一道去海灘上,這種亂世,躲在家中尚且還怕不安穩。
心裡生了疑惑與怨恨,卻又不敢說出來,畢竟現在城中處處都是楚軍在巡邏,受傷的親人也要靠著大楚的大夫才能治,便隻有鎖好了屋門,隻求莫要再生事端。
茫茫南海,正停著另一艘大船,楚項靠在軟榻上,懷中抱著一個女子,卻是當初從天鷹閣逃出來的厲鵲。她自從那日看清楚淵的長相後,又聽哥哥與沈盟主說過楚項之事,便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在家中也是被軟禁,索性便逃了出來,隻想知道當初擾亂自己心神的人究竟是誰。一路乘船出海下南洋,在傳聞中的翡緬國外徘徊,最後竟是硬被她找到了楚項。
“女人一旦傻起來,可當真是傻。”楚項看著她嘖嘖,“怎麼,要來尋仇?”
厲鵲與他對視,兩行眼淚悄然落下。她也不知,自己此生唯一一次心動,為何便給了這人。
自那之後,她便留在了楚項身邊,即便知道他做的事一旦失敗,便是死路一條,卻又覺得即便是死了,好歹也廝守恩愛過,總好過獨自一人被關在繡樓中,隻能望著頭頂一片天。
“主子。”有人在外頭道,“劉將軍回來了。”
“進來吧。”楚項放開手,示意厲鵲暫時退下。
劉錦德推門進來,將帶了水霧的鬥笠放到一邊:“為何你不守在翡緬國?竟親自來了。”
“翡緬國有黑鴉守著,不缺我。”楚項道,“我怕你一旦見到心上人,會情難自禁,便過來看看,或許能幫上忙。”
劉錦德自己倒了杯熱茶:“有話直說,少陰陽怪氣。”
“我還真沒話說。”楚項嘖嘖,“殺了幾百人,就隻為了罰他背著你與旁人在一起,卻將那白象國白白交出去,旁人想不服都不行。”
“白象國原本就吃不下,炸了豈不是更幹淨?”劉錦德陰冷道,“否則納瓦若是答應出兵,又多出份事端。”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現在白象國也毀了,人也殺了,總該回去了吧?”楚項站起來,“過了白象國,下一處可就是翡緬與星洲,前頭這些小打小鬧,頂多算是蚊子叮,過了便過了,也沒什麼用,頂多能你心裡暢快些。”
劉錦德掃了他一眼。
“怎麼,我說錯了?”楚項道,“那夢魘纏了他十幾年,現在又有數百人因他而死,血流成河的,怕是又要夜夜做噩夢,若是命短——”
“住嘴!”劉錦德狠狠打斷他。
“我又沒說他會死。”楚項搖頭,“等著吧,將來替你弄到床上便是。”
“聶遠山我也一道帶回來了。”劉錦德道,“將人帶去給黑鴉吧,吩咐船工加快速度,我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趕回翡緬國。”
暮色已然沉沉,城裡的百姓都煮好飯菜,拎著食盒去善堂送給傷員,依舊低頭不敢看大楚來的人。飯吃了還沒幾口,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鐵桶滿街亂滾,納西刺頂著一張淤青的臉,氣勢洶洶拿著把大刀,瘋了般連喊著要集結軍隊,去攻打翡緬國。
聞訊趕來的朝臣與侍衛都嚇得不輕,趕忙將人拉住——先前都當他被納瓦禁足在思過,時間久了也就忘了,橫豎也是個草包。在爆炸過後,大家忙著善後,就更沒人記起他,沒想到這陣竟自己跑了出來。
“王爺。”一個侍衛勸慰,“還請三思啊。”
“三什麼思,那楚項派人將我關在房中,又想強迫我籤下榜文,讓百姓全部前往海灘上等著,我不肯,便被打成這樣,還要忍?”納西刺嗓門奇大無比,坦胸露乳羅剎一般,周遭百姓隻是聽著,壓根就不敢從門裡進來。
“皇兄也被他們下了藥,你們這些蠢材,居然就他娘的沒看出異常?”納西刺又罵。
薛懷嶽在暗處,發自肺腑小聲問:“這句‘他娘的’,也是溫大人教的吧?”
趙越:“……”
那些幾個臣子都低著頭,道:“當時以為國主是受傷失憶,連王爺自己也——”
“我?我怎麼了?”納西刺瞪大眼睛,驚得那人連連擺手,口中一疊聲認罪。
如此在街上鬧了整整半個時辰,將溫柳年教的都說完,納西刺才不甘不願,被楚軍請回了皇宮歇著。晚些時候,太後與眾位妃子們也被放出來,召見一些女眷議事,說是近些日子名為誦經,實為被軟禁,提及慘禍,又是一番唏噓。
第二日清晨,薛懷嶽回到戰船,將城中的事報給楚淵,又說百姓態度已經有所緩和,甚至還給楚軍將士送了飯菜,問納瓦何時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