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幸好楚淵知道他的性格,也並未多說什麼,拿了地圖之後,便與四喜一道告辭,順便拎走了劉大炯。
這張地圖繪制得有些潦草,隻能看出翡緬國是一個由二十三座島嶼組成的國度,在白霧海內錯落分布,範圍極廣。除此之外就隻標注了幾處淡水源地,並無其他有用的消息。
東海之亂尚未平定,現在提翡緬國為時尚早。楚淵將地圖收好,又拆開桌上一封東海送來的折子,草草看了一遍。
“是溫大人送來的吧?”四喜替他斟茶,一邊笑著問。
楚淵點頭。這封奏折的內容極為詳細,溫柳年在裡頭高高興興,先是說已與段王取得了聯系,段王還送了葉谷主三隻紅甲狼,後頭又說,楚恆一直派人在三尺浪裝神弄鬼,虧得有段王從中相助,與沈盟主他們一道,三更半夜炸毀了戰船,火光照亮天穹,驚得楚家父子目瞪口呆,近些日子看著,果然是消停了許多。
楚淵笑笑,若有所思。
再往後,便是除夕新年。宮裡頭設宴請文武百官,沈千楓與葉瑾回了日月山莊過年,大鯤城裡,溫柳年正下箸如飛吃著團圓飯。至於段白月,也入鄉隨俗端了一盤餃子一壺酒,對月獨酌。
段念一邊替他斟酒,一邊在心裡頭嘆氣。翻了年,王爺可就三十了,還不成親。
十八歲就扯好了紅綢緞,到現在還沒用出去,金嬸嬸怕是要急死。
翻過年,時間過得就愈發快。王城裡頭看似浪靜風平,知道內幕的人卻都提心吊膽,等著將來開戰的那一天。
“老陶。”這日下早朝後,劉大炯用胳膊搗搗他,擠眉弄眼,“咱皇上,怎麼樣?”
陶仁德高深莫測,看了他一眼。
“唉呀,嘖。”劉大炯感慨,“怕是用不了幾年,你我便能回鄉養老。先帝爺當初可想多了,咱這皇上,哪裡用得著你我這樣的老朽輔佐二十年,十年都嫌多。”
陶仁德道:“現在說這種話,為時尚早。”
“怎麼就早了?”劉大炯道,“皇上這回想做什麼,旁人不清楚,你這老黃鼠狼還不清楚?”
陶仁德道:“四海升平是一回事,納妃立儲又是另一回事。皇上隻做了前四個字,後面那件事,可還影子都沒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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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靠你了。”劉大炯揣著袖子,“但我覺得吧,難!”
陶仁德道瞥他一眼:“今日不吃火燒了?”
劉大炯眉開眼笑:“吃!”你付銀子。
長街之上,一隊銀甲將士正在策馬前行,劉大炯慌忙捂住火燒,生怕會落了灰。
陶仁德道:“是銀甲親衛軍。”
劉大炯凝神吃火燒,並不想被別的事打擾。
這支親衛軍是由沈千帆一手建立,在平定了東北雪原叛軍後,便一直秘密養在北海魚嘴礁,對外隻說是被派往日月山莊,僅有極少幾個人知道真相。
現如今的西北邊境,大漠諸國叛軍已除,再往北,羅剎國亦是因戰元氣大傷。而七絕國更是與楚國結盟,聯合挖掘水龍脈,將新河道與古老的絲綢之路連為一體,商路直通大陸最西端的出海港,子民衣食不缺,生活安穩和樂。而在東北雪原,前朝餘孽作惡多端已被清剿。常年生活在風雪邊境的百姓,被有計劃的分批南遷,生活再也不必被天氣所擾,糧倉與衣櫥都塞得滿滿當當。
如此一來,先前壓在北部綿延國境線上的兵力便可抽身而出,重新調撥,不必再有後顧之憂。
楚淵在信上落下火漆印記,差人八百裡加急送往東海,沐陽城。
數月後,一道驚天霹靂在大楚炸開。
西南王反了。
“這回不一樣,這回是當真反了啊!”王城街頭,小話本價格飛漲,卻依舊供不應求。百姓就算是打破頭,也要買上一本《西南王秘史》來看,好求個明白,這好端端的,怎麼就真反了呢——千萬莫要一路打到王城。
沐陽城最大的優勢,便是易守難攻。西南軍連夜包抄了知府衙門,將地方官員全部投入大獄,緊閉城門,黑壓壓的炮口對著官道,教人心裡發麻。
如此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朝廷大軍自然無法及時趕到。此時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大鯤城裡的楚恆與黑龍軍。
楚承怒道:“若我沒記錯,大人可是皇上派來與段白月和談的!”
溫柳年語調悲憤,我談了啊,沒談下來,怪誰,怪我嗎,還能不能講些道理!
楚恆面色陰沉,示意自己的兒子勿要多言。
楚承憤然甩袖出門。
在東海盤踞這麼多年,若說毫無實力,自然無人會相信。隻是楚家父子卻也不想出兵迎戰段白月。朝廷裡的那位自登基以來,擺明了要將軍權逐步收回,這當口最該做的,便是要保存實力與之抗衡,而不是替他賣命衝鋒——否則若當真與西南軍正面槓上,鬥個一年半年,待到兩方都精疲力竭之時,大楚軍隊也恰好趕到,坐享其成收個漁翁之利,那自己多年心血豈非毀於一旦。
“父親。”楚承道,“可要我親自去會一會那位西南王?”
楚恆沉默不語。
“他想要白江以南,我們想要白江以北,並不矛盾。”楚承道,“將這天下分庭而治,總好過被朝中那位一點一點削權。對自己的親生兄弟尚且心狠手辣,你我父子二人頂多算個外戚,莫非還能指望他會手下留情?”
楚恆微微點了點頭。
楚承會意:“孩兒明白。”
數百裡外的官道上,楚國大軍正在急速前行,九龍旗幟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頭。
楚淵身穿明黃軟甲,仗劍行於千軍萬馬之前,年少桀骜,意氣風發。
“到底為什麼要御駕親徵啊!”大鯤城裡頭,葉瑾還在恨鐵不成鋼,用手捶牆,派個人來不行嗎,姓段的有什麼好。
沈盟主頭很疼。
“皇上。”數日之後,沈千帆在前方調轉馬頭,回來稟告,“前頭有處江湖門派,名叫天鷹閣。掌門人是末將的兒時好友,不如今晚就在此暫歇?”
楚淵點頭:“好。”
“末將這就去安排。”沈千帆領命離去。天鷹閣的閣主名叫厲鷹,幼時在日月山莊住過三四年,與沈家兄弟的關系都不錯。前十幾天就聽到消息說大軍要路過,哪裡還用得著吩咐,早就自發做好了準備,把十裡八鄉的豬頭臘肉羊腿都收了個幹淨,等著給楚軍將士們做飯吃。
“趕了這麼多天路,可算是有個像樣的宅子睡了。”四喜公公腰酸背痛。
楚淵看得好笑:“早就說了讓你待在宮中,非要出來。”
四喜公公道:“那可不成,老奴要伺候皇上。”
“再不瘦一些,就該朕找人伺候你了。”楚淵拍拍他的肚子,“好了,歇著吧,朕去看看千帆。”
“是。”四喜公公心裡琢磨,這回見著小王爺,不知道還能不能要些藥草泡水喝,減肥。
前廳裡,厲鷹正在與沈千帆闲談,聽到弟子說皇上來了,趕忙出門迎接。
“閣主不必多禮。”楚淵道,“朕隻是隨意來看看,沒打擾到二位吧?”
“皇上言重了,隻是在說些兒時的事情。”沈千帆道,“還有,方才厲兄還在慶幸,沒有將妹妹嫁給西南王。”
楚淵:“……?”
“皇上有所不知,我那妹妹是個死心眼。”厲鷹道,“六七年前去西南的時候,不知怎得就相中了西南王,回來後非要讓我去提親。”
“哦,還有這回事。”楚淵態度很是和善。
“當時家父尚且在世,無論如何也不同意,說西南王不像是能本分過日子的人,狼子野心,嫁不得。”厲鷹繼續道。
楚淵點頭:“令尊所言極是。”
“後頭由父親做主,將她嫁給了渭河幫的少幫主。”厲鷹嘆氣,“隻是她也著實命苦,成親沒幾年,丈夫便被人閹了。”
楚淵:“……”
沈千帆吃驚:“先前怎麼沒聽厲兄說起過,是何人所為?”
厲鷹為難道:“這就不好說了。”
沈千帆又問:“那厲姑娘人呢?還在渭河幫嗎?”
厲鷹搖頭:“出了這事,還留她在夫家作甚,我還沒來得及派人去接,她便自己拿著休書回來了,哭著要改嫁。”
……
沈千帆隻能道:“也好。”
“不說我這糟心家事了。”厲鷹道:“皇上與沈兄當真後天就要走?不妨多住幾日。”
“戰事迫在眉睫,一日也耽誤不得。”沈千帆道,“好意心領,等返程時再說吧。”
“也罷。”厲鷹道,“那在下便在此恭候我大楚鐵騎大勝而回。”
沐陽城下,楚軍依舊在不斷叫罵——楚淵既已親自率軍南下,楚恆自然不能什麼都不做,因此便派了兩千黑龍軍前往討伐。或者說名為討伐,實為吵架。日日隻是在城牆下問候一番對方祖宗,而後便鳴金收兵,再給楚淵上個折子,表明自己已經盡到了本分。
段念在城牆上看了陣熱鬧,便打著呵欠回房,打算歇息。
王爺近幾日不在,連開城門嚇唬這群人的心情都沒有,愛罵多久罵多久。
山間小路上,火雲獅四蹄騰空,如同一道黑色閃電一般。一座座城鎮被甩在身後,天際流雲飛逝,變幻出壯闊形狀。
“駕!”段白月揮手揚鞭,衣擺飛揚。
“來來來!賣糖糕,天鷹閣祖傳秘方的糖糕!”熱熱鬧鬧的山下集市,小販正在叫賣。還有賣烤魚的,賣米線的,賣繡花鞋的,全部都是天鷹閣祖傳產業——也難怪,這十裡八鄉,天鷹閣可是最大的江湖門派,小商販都都喜歡沾些親帶些故,吆喝起來有底氣,不怕地痞流氓,也好做生意。
段白月將馬留在客棧中,從後山絕壁一路攀上頂峰。向下看去,山坳間一大片屋宅連綿不絕,白牆黑瓦極有氣勢,正是天鷹閣。
已經過了吃午飯的時間,楚淵沒什麼胃口,隻是喝了一壺果茶,此時正在院中小憩。雖說閉著眼睛,卻總覺得有人似乎在暗中盯著自己。
……
“皇上。”見他起來,四喜趕忙道,“可要吃些點心?”
楚淵搖頭:“朕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誰也不準跟來。”
四喜領命,心裡卻納悶,按照先前約好的時間,沈將軍估摸著就要來了,這當口皇上要去哪。
沿著林中小路,楚淵一個人慢悠悠往前走,腳下落葉沙沙,更顯四周靜謐。
段白月跟在他身後,距離越來越近,卻未說話。
楚淵停下腳步,嘴角一揚。
靜靜看著心愛之人的背影,段白月隻覺心底萬千情愫奔湧,一時之間,竟連眼眶都有些發熱。
楚淵問:“你來做什麼?”
段白月大步上前,將他擁入懷中,嗓音暗啞:“想你。”
楚淵微微閉著眼睛,任由他在自己脖頸處吮吻,留下一陣酥麻刺痛。過了許久,方才道:“毒解了?”
“嗯。”段白月收緊雙臂,遲遲不願放開。
楚淵繼續道:“可還記得,當日朕說過什麼?”
“忘了。”段白月道,“你也忘了。”
楚淵靠在他懷中,聲音裡有些笑意,懶洋洋道:“朕可沒打算原諒你。”
段白月轉過他的身子,與他四目交接:“給我個機會。”
楚淵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看了好一陣子,然後道:“還是一樣。”
段白月道:“嗯?”
楚淵道:“醜。”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我當初可不是因為醜,是因為毒。”
“因為毒,就能走了?”楚淵看著他,抽回手,“現在回來也晚了,朕不要你了。”
段白月道:“不要就不要吧。”
楚淵揚揚眉梢,看他。
“當初是怎麼哄到手的,本王再來一回便是。”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腕,將人拉到自己懷中低頭想要親吻,林地外卻突然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
“你說你,在家好端端的,為何又要跟著皇上與沈將軍去東海?”厲鷹腦仁子直疼。
厲鵲靠著樹,道:“自然是為了段王爺!”
楚淵蹲在樹上,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