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王城命案 西南王府的客房就長這樣
西南有座山,名曰落仙。
落仙山名字好聽,景致也美。三四月間,漫山遍野都是綠茵茵的小嫩芽,雨水濛濛一落,一夜之間便會開滿野花,風吹搖曳教人心曠神怡,著實是個踏青出遊好去處。
可惜山下鎮子裡的百姓一提起此地,卻十個有九個都搖頭,還會勸外鄉人千萬莫要去,問及原因又都支支吾吾不肯說。隻有遇到硬要往裡闖的愣頭青,才會透露一二,原來這落仙山幾年前便被人搶去佔地稱王,山寨頭子叫王大寶,手下養著一群嘍啰,個個兇蠻不講理,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手裡又有刀,大家伙被欺負了幾回,也就不敢再進山去理論,隻當對方是瘟神,能躲多遠便躲多遠,隻求能過安生日子。
虧得西南山多林廣,倒也不缺這一座。
隻是百姓想安生,王大寶卻不想。
他原本是楚國一惡霸,家裡有地有房有武館,日子倒也滋潤。平時耀武揚威慣了,不小心就當街鬧出人命案,還驚動了正在出巡的皇上,為求保命不得不連夜潛逃,才會一路到這西南地界當了土匪。隻是大魚大肉的日子過慣了,驟然來到這窮鄉僻壤,剛開始倒也消停了一陣,時日一久就難免開始心思活絡,總想找些機會東山再起。
而此時此刻,他正坐在轎子裡頭,被人一路抬往西南府——誰都知道,西南王段白月對於楚國而言,可是個微妙又微妙的存在。
當今天子楚淵在登基時,不過剛滿一十八歲。彼時朝中一幹老臣拉幫結派,西北各路匪患烽煙四起,隻有西南勉強算是消停,甚至還能幫忙平亂,朝廷自然少不了嘉獎安撫,又是封地又是金銀。幾年時間下來,那些鬧事的藩王大都被削了個幹幹淨淨,隻有西南王段白月不僅沒有任何折損,反而還受封邊陲十六州,將管轄勢力一路延伸到了楚國境內。
朝中大臣對此頗有微詞,總覺得段白月有些太過得寸進尺,手裡又握有重兵,不可不防。百姓也在私下傳,西南王狼子野心,保不準哪天就會揮兵北上,到時候朝廷裡的那位,隻怕有的頭疼。
而王大寶也將這個傳聞聽進了耳朵裡。
既然身處西南,那最大的靠山自然就是西南王。想要攀附上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投其所好。恰好趕上西南王府新宅落成,於是王大寶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才準備好一樣賀禮,又在山裡埋了一個月,便迫不及待屁顛屁顛挖出來,一路抱著來獻寶。
下轎之後,王大寶跟著管家往裡走。西南王府的建築樣式不同於普通的大理白樓,倒更像是王城裡頭的金殿。若說是西南王沒異心,隻怕傻子也不會相信。
前頭花園裡,一個穿著粉嫩白裙的少女正坐在石桌邊出神,管家小聲提醒:“是主子,莫要到處亂看。”
王大寶聞言低頭,那少女卻已經看到了兩人,於是站起來脆生生地問:“是客人?”
“是。”管家回答,“來拜見王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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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大寶見她久久不說話,於是主動稱贊:“小姐真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
話音剛落,管家臉色便是一白,那少女更是怒道:“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王大寶被嚇了一跳,心說難不成是嫌這八個字太粗鄙,還要用高雅一些的詩句贊美?天可憐見,他隻是個土匪頭子而已啊,並不是很有文化。
“小王爺見諒,這位客人是山裡頭來的,沒見過世面。”管家趕忙打圓場。
“……”小王爺?王大寶震驚。
“哼!”少女,或者說是少年一跺腳,氣衝衝轉身回了宅子。
“胡言亂語!”管家也瞪了他一眼,“虧得小王爺不願與你計較,等會見著了王爺,若再是像這般不知輕重,當心掉腦袋!”
王大寶心裡有苦說不出。民間傳聞都說西南王府有個小王爺,脾氣秉性與西南王無二,誰會知道他竟會以這副姿態出現,千萬莫說西南王也有如此雅興,喜好穿著裙裝滿院子亂晃。
懷揣著一絲惴惴不安,王大寶被一路領到前廳,暫時坐下喝茶。
一炷香的工夫後,外頭終於傳來腳步聲。
“王爺!”院內侍衛齊聲行禮。
王大寶也趕忙站起躬身:“小人參見王爺。”
“你就是那個挖到寶的?”段白月坐在首位,隨意問了一句。
“正是在下,正是在下。”王大寶喜不自禁,雙手獻上禮匣,並且偷偷摸摸看了眼傳說中的西南王。五官俊朗身材高大,一身紫衣自是華貴軒昂,周身氣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個好靠山。
段白月打開盒子,然後皺眉:“石頭?”
“是石頭,可也不是一般的石頭。”王大寶故作神秘,上前指給他看。
紋路隱隱約約,是一頭西南猛虎,爪下踩著一條金龍,含義不言自明。
西南王挑眉不語。
王大寶滿心期盼。
“甚好。”許久之後,段白月終於說了一句話。
王大寶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狠狠落了回去,似乎已經預見到了榮華富貴的錦繡將來。
“接下來還有何想法?”段白月又問。
“這是順應天命啊。”王大寶又往近湊了湊,“若是讓百姓也見一見這塊石頭,那對於王爺而言,可是大有好處。”
段白月聽得不動聲色,任由他的頭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險些貼在一起。
“不知王爺意下如何?”幸好王大寶及時收尾,避免了被一掌拍飛的噩運。
“不錯,不愧是大楚來的客人。”段白月點頭,“以後便住在這西南王府中吧。”
“當真?”萬萬沒想到如此容易就混成了幕僚,王大寶很難頂得住如此狂喜,險些暈厥過去。
“自然是真的。”段白月點頭,衝外頭道,“瑤兒!”
“什麼事?”先前花園裡頭的那個少年走進來。
“帶客人去客房歇著。”段白月道,“沒有本王的允許,就不用出門了。”
“走吧。”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快些,我等會還有別的事。”
“是是是,多謝西南王,多謝小王爺。”王大寶也顧不上多想什麼叫“沒有允許就不用出門”,趕緊跟著往外走。
少年看著身形單薄,走路卻極快,王大寶剛開始是一路小跑,後來就幾乎變成了狂奔,頭昏眼花氣喘籲籲,還險些摔了一跤。
“到了。”少年停下腳步,不耐煩道,“進去吧。”
王大寶看著面前的陰森監牢,整個人都驚呆了。
若他沒記錯,西南王方才說的,是……客房?
“是不是這其中有什麼誤會?”王法寶訕笑著問。
“沒誤會,西南王府的客房就長這樣,愛信不信。”少年拍拍手,轉身就往外走,“安心呆著吧,餓不死你。”
“小王爺——”王大寶還想拉住他多解釋兩句,卻已經有幾名侍衛一擁上前,將他拖起來鎖進了監牢中。
“王爺。”前廳裡,管家進來稟告,“又有王城裡頭送來的信。”
“哦?”西南王看似很有興趣,隨手將那塊破石頭丟在一邊,起身去了書房。
而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當朝天子楚淵的心情卻不怎麼好。
“皇上。”貼身內侍四喜公公小聲道,“該用膳了。”
“沒胃口,叫御膳房撤了吧。”楚淵有些煩悶,將手裡的茶盞放到一邊。
四喜公公在心裡嘆氣,躬身退下後,輕輕替他關上門。
登基兩年多來,皇上的日子過得也是不輕松啊……
一炷香的工夫後,楚淵丟下奏折,怒氣衝衝找來幾名侍衛,讓他們將寢宮院內的一株梅樹給挖了,能丟多遠丟多遠。
眾人應下之後,有條不紊分工協作,你拿鐵锹我挖坑,不僅要動作快,還要留意帶好土,更是千萬不能傷著梅樹的根——畢竟不出三日,皇上必然是會下旨,再撿回來種回原位的——冬天還指著它開花吶。這七八年來種了挖挖了種,來來回回折騰個不休,換做尋常樹木隻怕早已枯萎幹死,這梅花卻能一年比一年開得旺,也算是罕事一件。
雖說時節已非寒冬,王城內的夜晚卻依舊寒涼。各家各戶都是屋門緊閉,一早就上床暖被窩。這夜子時春雨霏霏,原本是睡覺的好時光,城內卻突然傳來一聲嚎叫,更夫屁滾尿流,嗓子幾乎扯破天:“了不得,殺人了啊!”
片刻之後,巡邏的侍衛便趕到現場。就見小巷裡頭四處都是血跡,直教人瘆的慌,一個身穿錦袍的男子正趴在地上,後背插了一把尖刀,看樣子早已斷氣多時。
侍衛上前將他翻過來,看清之後確是一愣,又確認了一回,才回來道:“稟告統領,死者似乎是阿弩國的小王爺。”
第2章 九玄機 我要那顆珠子
阿弩國位於西北邊陲,統治者名叫沙達。和其餘遊牧民族一樣,部落子民都是逐水草而居,並無固定疆域,卻有一支力量不容小覷的騎兵。在楚淵剛登基之時,漠北各部一直蠢蠢欲動不安分,邊境百姓深受其害,當時朝廷主要兵力被東南倭匪牽制,分身乏術隻好派出使臣暗中前往阿弩國,遊說沙達與鎮西將軍一道出兵,方才暫時壓制住漠北動亂,消停了兩年。
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楚國一直將阿弩國視為盟友。這街巷內的死者是沙達的胞弟,名叫古力,原本是率部前來楚國納貢,後來見王城繁華似錦,又恰好趕上過年,就多留了一段時日,還打算等山間化了雪便啟程回西北,卻沒想到竟會在此喪命。
事關重大,眾人也不敢懈怠,趕忙抬著屍體,一路向著皇宮的方向趕去。
寢宮門外,四喜公公正靠在門口打盹,聽到有人來後趕緊睜開眼睛,卻是朝中兵部李大人。
“公公,皇上呢?”李大人年逾古稀,多走幾步便氣喘籲籲。
“剛睡下沒多久,大人現在前來,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四喜公公也被驚了一下。
“可不是。”李大人惶急道,“火燒眉毛也顧不得禮數,還請公公快些替老臣通傳才是。”
“愛卿有何事?”四喜公公還未來得及答話,楚淵卻已經推門走了出來。
“皇上。”李大人趕忙上前,“方才禁軍統領來找微臣,說是在福運門後的巷道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是阿弩國的小王爺,被人從背後一刀穿心。”
“古力?”楚淵眉頭一緊。
“千真萬確。”李大人道,“微臣已經下令封鎖消息,屍首暫時安置在獵苑旁的空屋中。”
“先去看看。”楚淵往臺階下走,四喜趕忙從殿裡拿出披風,一路小跑替他搭在了肩頭。
好端端的,怎麼就又出事了呢。
西南王府,段白月正在對月獨酌,一柄鈍劍放在面前石桌上,閃著幽幽白光。
一個輕巧身影從圍牆上跳了下來,見到院中有人,明顯被嚇了一跳。
“又去哪了?”段白月放下酒杯。
“大半夜不睡覺,坐在這裡是要撞鬼嗎?”段瑤松了口氣,“還當又是師父。”
“師父在三年前就已經仙逝。”段白月提醒他。
“那說不準,萬一又活了呢,借屍還魂這種事,他熟著呢。”段瑤解下腰間七八個小竹簍,裡頭裝著各色幼蟲,嗡嗡叫起來直教人腦仁子疼。
“三眼血?”段白月隨手拿起一個,“運氣倒是不錯。”
“喂,我守了快半個月才抓到這一隻。”段瑤警惕,“你要自己去找。”
“你想多了,我還真沒心情與你搶蟲養蠱。”段白月搖搖頭,“回去收拾包袱吧。”
“你又要將我送去哪?”段瑤瞪大眼睛。
“我要去一趟楚國王城。”段白月道。
段瑤後退兩步:“你要去就去,關我什麼事?”
段白月答:“因為你有用。”
段瑤:“……”
“留你一人在王府,估摸等我回來之時,宅子都會消失無蹤。”段白月道,“不是被你炸飛,就是被仇家炸飛。”
段瑤泄氣,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你就會利用我。”
“如何能是利用。”段白月道,“早跟你說過要收斂脾氣,少氣走幾個先生。別人十四歲便已經在考狀元,你不會吟詩作對也就算了,居然連話都不會說,想想也是心疼。”
段瑤雙手捂住耳朵,原本想聽若無聞,視線卻被桌上那柄鈍劍吸引:“這是什麼?”
“不知道。”段白月搖頭,“剛從地下刨出來。”
“你去挖人祖墳了?”段瑤狐疑。
“是師父臨終前留給我的。”段白月道,“叮囑務必要在今夜挖出來。”
“你大概又被坑了。”段瑤拿起桌上竹兜,看都懶得多看那柄劍一眼。
段白月贊許:“我也這麼認為。”
八歲的時候帶自己上山,隨便採了一把不知是何的毒花,說是插在房中能令功力大增,結果第二天看誰都是重影,走路頭重腳輕險些栽進水裡。自那之後傻子也能長記性,便再也沒收過來自師父的禮物,這算是第二件。
段瑤打著呵欠回去睡覺。
段白月仰頭飲下最後一杯酒,也帶著鈍劍回了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