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聽了他的話,她胸口微堵,垂下眼簾。
雖然稱不上十二分的難受,但一時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譯萱,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很好”,有點語無倫次地繼續道,“你看……你學歷高,工作好,能力又那麽強,到處有你的設計,而且你還這麽漂亮,交往的也都是厲害人物。”
“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我配不上你。”
他終於捋直了自己的舌頭,這句話說得清楚明白。
話已至此,她哪裏還能不懂他的意思。
他是喜歡她的。
但他的愛意,不足以支撐他不顧一切,離開熟悉的親朋好友,到一座陌生的城市,面對著種種不可知的變數,從頭拼搏。
而她呢,說實話,她對他也並非不心動。
隻是她的淺淺心動,同樣不足以支撐她拋下已有的牢固基業,去他的城市另起爐竈。更何況,一線城市所能提供的平臺機遇,別的地方也未必給得了。
他很好,可從客觀條件來講,他的好,難以填平他們之間的鴻溝。
——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成年人的世界很現實,情愛在生活所佔的比重隻有一小點。
誰都不會為了拉住誰的手,而奮不顧身。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誰不是普通人。”
韓譯萱笑了笑,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杯沿,隨即也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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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安慰我。”他低低地苦笑一聲。
“確實如此,如果你經歷過也能體會到,面對死亡,我們都是普通人,沒有誰比誰更高貴。”她想起先前的經歷,聳了聳肩。
借助酒精,終於將心裏話傾倒出來,張瀾西反而輕松了幾分,眉頭的愁鬱也隨之漸漸散去。
他擡眼看她,輕聲笑道,“話是這麽說,可人還活著的時候,不就天然要分三六九等的麽。比如說照我看來啊,像你這樣的女人,就應該住別墅,開寶馬,天天喝拉菲。”
而他,給不了配得上她的生活。
韓譯萱見他情緒轉佳,也調整好了心情,配合地故作大言不慚,“你這麽說我倒覺得差了一口氣,我認為我應該住在空間站裏,開火箭,天天繞著地球轉呢。”
張瀾西眉眼彎了起來,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你呀。”
在坦陳心跡之後,氣氛明顯再度輕松起來。
酒精開始發揮作用,消除了顧忌和試探,放大了隨心而為的欲望。
進入十點,夜已經算是深了,但這裏的人隻多不少。
有人在跟剛認識的異性調情,有人獨自買醉,有人站在欄杆旁放空自己,有人還在咖啡廳裏開著越洋的視頻會議。
韓譯萱手挽著張瀾西的胳膊,路過小小的露天噴泉廣場。
那裏有一個女孩兒,架起了麥克風,抱著木吉他,正在自彈自唱。
行人來來往往,有些步履匆匆不曾投去一瞥,有些為她駐足仔細聆聽。
張瀾西突然停住腳步,看向身邊的她。
她調笑道:“怎麽,技癢了?”
他是一名吉他老師,自己開了個小小的培訓機構,她是知道的。
張瀾西笑了,“好像還沒給你唱過歌,擇日不如撞日吧?”
他來她的城市看她,同她做最後的道別,是該為彼此留下點什麽記憶的。
“好啊好啊。”她笑得很燦爛,拍起手來,十分期待,“你要唱什麽?”
“等一下就知道了,你肯定也是聽過的。”
說完,他趁著女孩停止演唱的間隙,走上前去交談。
一開始女孩皺起眉,似乎是有些不情願的,韓譯萱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她很快便換了一副和善的表情,點點頭,將自己的吉他交到了他手中。
張瀾西抱著吉他,站在立式麥克風前,清了清嗓子。
韓譯萱心想,但願他喝下去的芝芝莓莓和雞尾酒不會影響他的發揮。
他開口,看向她,“這首歌,唱給一位被我撞進過醫院的女士。”
她挑了挑眉。
他流暢地撥弄起琴弦,低沉的嗓音充滿磁性:
“When I was just a little girl,
I asked my mother,
What will I be
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
Here's what she said to me:
Que sera, sera,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
Que sera, sera,
What will be, will be.
……”
——《QUE SERA SERA》。
一首經典的英文老歌。
她確實曾經聽過,甚至一度非常喜歡這首歌,聽了許多不同的版本。
那些歌聲或輕盈靈動,或溫柔婉轉,大多數傳遞的都是偏樂觀積極的情緒。
很少有人像他這樣子,在微微沙啞的聲線中,摻雜的是莫可奈何的認輸。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
Que sera, sera,
What will be, will be.
我們不能預見未來。
世事不可強求,
順其自然吧。
Chapter29
Chapter29
夏季的深夜,在這座南方城市裏並不如何幹淨清朗。
風帶著粘膩的悶熱,星星也是稀疏的,瑟瑟顫搖著,像是小小的燈籠。
張瀾西送韓譯萱到了樓下,這處鬧中取靜的高檔小區隔絕了外頭的喧囂。
青石板鋪就的窄長小路上空,紫荊花的樹影密密交織,令此處的夜色顯得幽沉、朦朧,像是被輕紗薄薄地籠罩著。
兩人默契地同時停住腳步,看向彼此。
“明天我就回重慶了。”張瀾西低聲道。
既然已經決定放棄了,已經選擇了安穩而保險的生活,也千裏迢迢地過來見她,給了自己的戀慕一個交代和一場告別,他似乎沒有久留的理由了。
再逗留下去,隻會讓告別更痛更難。
韓譯萱心中感到微微酸楚。
雖然不舍,不舍也改變不了什麽,沒有結果的花便不要去種下它。
及時的斷舍離,或許反而能夠留下美好的回憶,可供餘生懷念。
“祝你一路順風。”她說。
他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終究是歸於沉默。
他們心中都很清楚,此次一別,或許將來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所以,明明已經無話可說,卻還留戀著站在原地,不肯開口道別。
終於,他向她張開雙臂,“抱一個?”
她笑了笑,沒有絲毫猶豫,偎進了他寬闊的臂彎之間。
“你要好好的。”她說著,擡手環住了他的腰。
這是一個極其親密的擁抱,他們的身軀緊緊貼合在一起,不留一絲空隙。
被他身上的氣息和熱度完全地包裹著,聽著他的心跳,她閉上了眼睛。
“嗯,我會的。”他低頭嗅了嗅她的發,強忍住吻她的沖動,“你也是。”
他們都沒有說話,隻願時間過得再慢一點。
韓譯萱已經很久沒有跟其他人有過這種親密無間的擁抱了。
脆弱和留戀的感覺交織在一起,突如其來地放大,猛然襲擊了她。
她心底裏驀地生出一股沖動。
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她踮起腳尖,用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而後,輕輕將自己的唇,貼在了他的唇上。
一個淺淺的吻。
觸感就如同斑斕的蝶翼,在他唇間微微開合。
濕,涼,溫柔,繾綣。
點到即止。
再沒有進一步的深入。
他骨子裏湧起熱切的渴望,無比地想要加深這個吻。
但他不忍心魯莽地破壞這個美好的瞬間。
他的手指蜷了蜷,最終手掌克制地按在了她的後腰上。
鼻息交融,雙目微闔。
漸漸融化成一個不帶欲望的觸碰。
就像中了邪一般,周任一路跟到了小區門口。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的,可他著魔般地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跟了大半個晚上了,明明已經將韓譯萱跟那個男人的親密模樣盡收眼底了,明明知道心裏的情緒已經累積到崩潰的邊緣了。
可他仿佛還嫌自己不夠痛似的。
顧不上違不違章,周任隨意將車停在路邊,下車時還踉蹌了一下。
門口的保安盡心盡職地盤問了他的姓名和來意,又查了他的健康碼和行程碼,最後才擺擺手,把他放了進去。
當他強忍住沒吃晚飯而導致的胃部不適,走到韓譯萱家樓下的時候,遠遠見到的,便是那兩抹繾綣相依唇齒相觸的身影。
腦中頓時轟的一下,像是有什麽東西轟然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