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時政龃龉哪有八卦戀情有意思?
再有闲人不懷好意地提起,也都當陳詞濫調,激不起多少興趣。
大家都在等信王世子澄清自我,勇敢追愛呢,皇親國戚收買個把書生算個什麼鳥事兒?
隋策站在茶樓下叼著一根剔牙的青枝聽街邊小販議論紛紛,仿佛早有預料似的輕笑一聲。
人言麼,無論何種驚濤駭浪的逸聞,在百姓的記憶中也就聽個響,誰真的往心裡去。
找個冤大頭岔開眾人的視線,這事兒不就結了。
“造勢還得這麼造。”他把青枝往唇邊一咬,自語道,“學著點吧,傻丫頭。”
就在永平城內各方勢力忙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時候,鴻德帝的諭旨也毫無懸念的來到了重華府內。
商音跪在地上聆聽聖諭。
宣旨的是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先不鹹不淡照本宣科地稱贊了她在南山圍場的大仁大勇,賞了整整大半篇幅的金銀珍物,繼而話鋒一轉,又批判她與朝臣來往過近,不知避嫌,最後則八竿子打不著地提了一句清明將至,要她在公主府內替太後與故去的兩位宮妃吃齋念佛,盡孝半月。
商音當然聽得出這是什麼意思。
天子擺明是給紅棗再打一巴掌,借祭祀的由頭禁她的足。鴻德帝到底沒辦法頂著百官激憤的群情來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貴為九五之尊也難堵悠悠眾口,總得給底下人一個交代。
重華公主垂首謝了恩典,起身來要接旨。太監統領將玉軸放到她手中,拂塵一掃,眼角便漫起笑紋。
“殿下稍候,皇上過一會兒怕是要登府門與殿下敘敘家常。”
她聞言微愣:“我父皇?”
天子輕易是不出宮門的,但偶爾到朝臣家中喝兩盞茶也不是沒有的事,可畢竟政務繁多抽不開身,一年裡大概就那麼兩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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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商音出嫁,當然也是做女兒的入宮去看父親,怎好叫父親親自上門呢。
不消說,鴻德帝此舉的用意非常明顯,一則是來安撫她,給閨女些寬慰,二則同樣有震懾旁人的意思——皇帝已經作出讓步,就別再盯著人家公主不放了。
父女倆碰面之處是正院的廳堂。
今秋擺好茶果後便自行退出去,待在門外不遠不近的地方。
沒了外人在場,鴻德帝的姿態較之平時更加隨和。
他一身玄色的常服,絳紗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肩上,若非胸前盤著條金線圓龍,瞧著就像個平易近人的致仕老鄉紳。
商音悄悄深吸一口氣,勉強打起精神捧茶給他喝,“父皇,這是我今年得的,剛摘的明前龍井,您嘗嘗看。”
鴻德帝負手側過身來,卻並未接她的茶,隻一言不發地用掌心將杯子摁回了桌上。
商音正面露詫異,便聽他咳嗽了兩聲,嗓音蒼啞地問:“覺得委屈嗎?”
甫一聞得此話她腦中驟白,瞬間咬住唇,良久才不是滋味地垂目回答:“……有一點。”
耳邊聽到天子長而低沉的嘆息。
鴻德帝的手在她頭頂上略停片瞬,或許是想摸一摸女兒的發髻,又不知怎的收了回去,仍舊背在身後。
“商音啊。”
宇文煥很少叫她的小名,與別人不同,鴻德帝每次這樣喚她時,反而是在極嚴肅極莊重的場合。
“父皇雖作為一國之君,但也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他言語間深藏歉疚,“許多事上,父皇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商音耷拉著腦袋,把玩裙子上的绦帶,悶悶回應:“我知道。”
“朕是皇帝,就注定了朕不能全然給予你尋常父親能給的東西。”鴻德帝看向她,渾濁的老眼中蒙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商音就聽見他用一種極壓抑的語調低沉道:
“商音,你要原諒朕……”
她抬起頭時正好逆光,鴻德帝握拳輕咳,臉上猶含病容,似乎比在南山圍場那會還要嚴重幾分。
商音忙過去替他撫背。
皇帝也沒揮開她,隻端起蓋碗飲水潤喉。
新茶剛剛放涼,鴻德帝便帶著烏泱泱的太監侍從們,步出了重華府。
商音一路送到府邸門外,站在石階下注視著聖駕一行啟程回宮。
她心事重重地掖手發著呆,長久立於原地裡沒動彈。她不發話,周遭也沒人敢上前打攪,隻放任公主一個人在街旁出神。
一直以來,商音都覺得鴻德帝高大得像座山,一言九鼎,聲威赫赫。而自己唯有倚仗高山方可遮風避雨,乘涼取暖。可這次短聚之後,她才無端發現父皇老了,是真的老了,連走路的姿態都透出疲憊,背光而行時脊梁骨甚至有些佝偻。
神龜雖壽尚且猶有竟時,萬歲萬歲難道就真的能長命百歲了嗎?
“啪”的一聲。
她被響指打回了神,一怔愣,迎上面前一張俊逸清秀的臉。
來者的眉目生得格外濃烈,是看一眼就很難讓人挪開視線的那類。
“你幹嘛呢?”
隋策剛下職,著軟甲的官袍還未換,似笑非笑道,“大街上站著發呆。”
商音很快收斂表情,避開他的眼光,心不在焉地道了句,“是你啊。”
“怎麼。”他往皇城方向投去一眼,意有所指,“聽說剛剛陛下來過?”
“嗯。”
商音甩著大袖,活動著兩臂的筋骨朝院裡走。
“上頭宣了旨,讓在家禁足半個月。他是來安慰我的。”
隋策聞之輕笑調侃,“不錯啊,你派頭倒是不小,還有天子親自登門安撫。換成旁人可沒那麼好的待遇。”
“呵,是嗎。”
重華公主對這番奉承不為所動,過了影壁,正院裡管事的尚在核對宮中抬進來的賞賜,她看也沒看就吩咐:“這兒一共價值多少,你登記成冊,折成金銀全捐到西南受災的兩縣去。”
對方不由一訥,“啊?”
“全、全捐掉啊?”
商音皺眉重復,“對,全捐。”
反正是為了春典的事賠給她銀子,不要也罷。
管事捏著紙筆拿不準主意,終究是隋策遞了個眼神給他,“去吧,公主都吩咐了,愣著幹什麼。”
“是……”
他說完,抱懷歪過身問她:“還生氣呢?”
“我生什麼氣。”商音抬手放在回廊的扶欄上,語氣平靜,“世人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愚民不過牆頭草,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想的。”
她抿唇頓了頓,“……就是有些對不住裴茗他們。”
受此事牽連,他二人也是貶官的貶官,外派的外派。
商音悄悄嘆了口氣,倒是狐疑地瞥著他,“說起來,你這些天都上哪裡鬼混了,夜裡也回來那麼晚。”
隋策不在意地一笑,“這不是忙著嗎,衛所事情多。”
*
四公主被罰禁足的消息傳到彭縣已是一日之後。
楊秀接到縣丞的書信時嚇得面無血色,連連暗道“好險”。
還好自己請求公主主持春典的奏章尚未遞呈上去,否則麻煩就大了!
他趕緊翻出那文書,抖著手放到燭火上燒,直看著化作了灰燼,方拿袖子擦去鬢邊冷汗。
真是萬幸啊。
如今重華公主的事落得這個下場,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受到質疑。
作者有話說:
綠寶子這轉移熱點的手段不去做公關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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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章
付臨野將那許御史折騰得灰頭土臉, 這口惡氣雖是出了,不過此人辦事幹淨,愣是怎麼都沒露出梁家的馬腳, 可見國丈私下裡給的封口錢不少。
“對方有備而來,明面上恐怕是揪不到他家的小辮子了。”付臨野剝開一粒花生扔進口中, “嚇跑幾個小魚小蝦有什麼用,撐死也就隻是給梁少毅撓個痒痒。”
隋策喝了口酒, 聽出付鐵嘴似乎另有打算, “怎麼, 你有想法?”
他拍去手中的碎屑, 往椅子上一靠, 敲著碗琢磨道, “梁家不欲把事情鬧大,因才此置身事外。他們不想下水, 我就偏得把人拉下水,隻要有一點苗頭, 新派那邊多得是人幫咱們衝鋒陷陣。”
青年不予置評地挑高眉毛,執杯品咂。
明白了,還是付大人的絕活——渾水摸魚。
隋策:“你該不會……是要去主動彈劾梁國丈吧?”
“老頭子又不是沒被人彈過, 主動彈劾他有什麼意思,做得太明顯了。”
付臨野抬起胳膊撐著臉,向他賤嗖嗖地眨眼, “禍水東引才是上上策。”
他把花生米丟到碗裡去聽個脆響, “小爺我這回吃點虧。”
“去替你倆舍身炸糞坑。”
付臨野一飲而盡杯中酒, “大恩不言謝, 祝我好運吧。”
且說許御史被鴻德帝大筆一揮貶到了人跡罕至的遼東當小吏, 這幾日正心情低落地在家收拾行裝準備上路。
他原想在京城施展一番抱負, 盡管早知富貴險中求的道理,臨到出發,還是忍不住哀嘆時運不濟。
幸而之前便得了梁家給的報酬,那金銀數額可觀,足夠他後半生衣食無憂,不管怎樣終究是個安慰。
這廂剛備好車馬,底下忽就有僕役腳步匆匆,給他帶回一個好消息。
他們居然誤打誤撞,發現那都察院的付子勤侵吞百姓田產!
許御史雙目一亮。
付子勤號稱言官最難對付的後輩之一,當初在朝殿上可沒少給自己使絆子,那份最致命的彈劾文書就是這廝寫的,措辭不可謂不誅心。
數年以來多少人想報復他,都叫此人機警地躲了過去,如今老天爺開眼,竟叫自己得了這好機會。
反正去遼東喝大風已經成了無法挽回的事實,何不拉這小子下水,大家一起貶官路上整整齊齊,誰也不寂寞。
許御史想得很美,並且說幹就幹,當夜操刀寫了篇奏疏,並買通了六部的某位文官替他在早朝上遞交天子。
一切安排妥當,他把行裝一背,歡歡喜喜地踏上了流放之路,期盼能夠等到付大人來追趕自己的腳步。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付臨野就被人狠狠地彈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