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隋策伸出手,指背彎曲正要去叩,那片瞬光景,他似乎捕捉到屋內一點細微的聲響,敲門的動作霎時停在半途。
青年的眼眸中不可思議地流過一絲詫異的光。
他怔在原地,五指從微曲之態漸漸合攏收緊,最終帶著欲言又止的意味,放了下來。
小書房內的商音全然不知門外還站著有個他。
公主殿下此時並不坐在那張常待的書案前,她半邊身子伏在榻上,面朝下用軟靠密不透風地蒙住頭,因而她的每一聲啜泣都能在溢出口中的瞬間,盡數湮沒於厚重的被褥之內。
商音埋首在一堆錦被軟枕和薄毯之下,兩手攥住衣袖,紅著眼睛抽噎,她在心裡罵滿朝文武都是王八蛋,罵全京城的百姓是牆頭草,罵天下人有眼無珠。
然而無論她哭得再用力,再難過,她也不願意叫旁人聽去一星半點。
她希望重華公主永遠都是不可一世的,永遠明媚耀眼,睥睨無雙。
隔著一堵薄牆,隋策不知怎麼移開了目光。
年輕的將軍什麼也沒說,隻極隱晦地繃緊了唇邊的肌肉,隨後轉過身,倚門抱懷輕靠著。
他眼睑耷拉下去,瞳眸仿佛一雙燧石,冷凝地盯著地面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說:
他心疼了他心疼了qaq
嗚嗚嗚我的音音。
為了讓綠寶心疼,隻能委屈你吃點苦(bushi)
唉,怎麼會虐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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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到時候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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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章
商音哭夠了之後就自己爬起來, 捧出銅鏡,坐在桌前上妝,她用脂粉遮過眼圈和鼻尖的痕跡, 又在屋內閉目調息了半晌,確保面色正常, 這才深吸一口氣,往外走去。
門邊的隋策聽見腳步聲時正抬眼, 剛轉過身, 門扉就被她“嚯”地拉了開來。
重華公主沒料到外面還站了這麼個大活人, 當下受驚地一駭, 眼眸裡很快浮現嫌棄, “你在這兒幹嘛?”
“我……”
隋策不動聲色地細細打量她的臉。
商音瞧著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五官依舊張揚著畢露的鋒芒,隻是妝容似乎較之平時略濃重了些許, 不見有哭過的跡象。
作為根正苗紅的大男人,隋將軍看不明白這是什麼邪術, 話音打了個彎兒,“這不是聽人說你心情不好麼,怕你出什麼意外, 過來看看。”
對方聞之輕皺秀眉,“我能出什麼意外,我好著呢。”
說完梗起脖子, 招呼跟班似的喚他, “走吧。”
“走?”隋某人不解地掀眉, “去哪兒?”
“自然是去吃飯啊。”她語氣理所當然, “飯點都要過了。”
隋策既佩服又小心地瞥向商音, “你還……吃得下啊?”
“我有什麼吃不下的!”
她不知觸到了哪根筋, 愈發忿忿,“我就要吃!不僅要吃,我還要多吃,能吃是福你沒聽過麼?”
羽林將軍沒見過這麼獨特的泄憤方式,佩服地從善如流,“是是是,說得對,公主殿下見多識廣。”
重華府的膳食每日自有定量。
花廳裡,加菜的僕役手捧託盤戰戰惶惶地退下去。
一道三鮮雞,一道掛爐燒豬,一道肉丁豆腐並胡蘿卜素丸子湯,商音端著碗,不知是在和誰較勁,不住地往嘴裡塞。她進餐舉止仍然優雅,但吃的速度極快,滿桌的空盤子猶如傑作,仿佛要讓天下人明白,四公主而今還是好胃口。
再多非議也不耽誤她用飯。
隋策三指託著碗湯,替她攪了兩勺放涼,另一隻手則撐著臉頰,坐在對面好整以暇地看她吃東西,表情說不上是敬佩還是無奈。
商音轉眼席卷了一盤子松仁鲟鳇丁,碗筷一擱,氣壯山河地吩咐道:“再添些飯來!”
“……”今秋猶豫片刻提醒她,“殿下,第三碗了。”
“第三碗又怎麼?我沒吃飽。”她催促,“快點。”
隋策輕輕失笑,將放溫了的湯碗擱在她面前,自己卻站起身,看樣子卻是要離席的意思。
商音目光投過去,不免有些奇怪:“你就不吃了?”
“嗯。”他隨意整理袖擺,“你慢慢吃吧,可別太撐哦,當心長胖。”
“可你都沒吃幾口。”她在那邊不滿地噘起唇,“不會是嫌我吃得太多,很倒你胃口吧?”
“瞧你這話說的。”隋某人拋來一個薄責的眼神,適時嘴欠道,“你坐在那兒本身就很倒人胃口了,和吃的多少有什麼關系。”
話音剛落,他便輕車熟路地躲開商音踹過來的腳,就著動作下了臺階。
“喂,還沒問你呢,你今天下職怎麼這麼早?”她在桌邊伸長了脖頸朗聲追問。
後者隻丟了個背影給她,“所以這不是要去處理點事兒嗎。”
說完抬手揮了一下,“夜裡不回來用膳,晚上記得留門。”
商音懷疑地盯著隋策良久,直到人走出了曲廊這才小聲嘀咕道:“鬼鬼祟祟的。”
說完,倒是挺受用地把他放涼的鮮雞湯捧起來,美美地小口淺啜。
*
臨近傍晚時分,原本慵懶橙黃的日頭毫無徵兆地沉入雲端,整個永平城打了陰,連街上的風都變得微涼颯爽。
這會兒的“杯莫停”還不到客流最大的時段,二樓的雅座零零碎碎的空置著。
付臨野是被隋策從都察院的廂房裡拽出來的,眼底下還掛著沒睡醒的惺忪,也就“杯莫停”的好酒才能勉強令人打起些許精神。
“大哥,大白天的就喝酒是不是太過了點兒?你不用上職的嗎?”
隋策不以為意地倒滿海碗,“不妨礙,衛所那邊有人替我看著,再說最近沒有大典和團練,沒那麼忙。”
付臨野聞之便憤慨地咋舌,“當大官兒就是不一樣,哪像我們這些小文臣,辛辛苦苦朝五晚九,凡事親力親為,上頭一句話,下頭跑斷腿——一個月還隻得五日的休沐。”
對方抿了口酒,一抬下巴,“別這麼多廢話了,兄弟有事找你幫忙。”
付臨野先是新鮮,“你居然也會有事請我幫忙……”他倏忽想起什麼,豎起指頭,“哦對了,我聽同僚說,咱們大嫂……”
隋策將他那根食指掰下去,“沒錯,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嗐。”他嘖嘖感慨,“那幫老酸腐見風就是雨,幹什麼都喜歡上綱上線,今早差點沒把朝殿給吵掀了。怎麼著?”付臨野一副瞧熱鬧的神態,“依咱嫂子那脾氣,回家肯定是大鬧了一場,攪得雞飛狗跳,海沸山搖的,把你給折騰出來了吧?”
青年提起這個便覺煩躁地皺起眉,側目搖頭:“唉,她就是沒折騰,所以我才不舒服。”
他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在桌上,語氣不由自主地輕了幾分,“我回去看她一個人躲在屋裡偷偷地哭,在外還裝著無所畏忌,渾身是膽的樣子,怪不是滋味的。”
隋策言至於此,不禁頭疼地淺淺一嘆,將玉杯捏在兩手間把玩,“她就是太愛逞強,又好臉面,姑娘家家的,連個能幫襯的娘家人都沒有,挺不容易。”
桌對面的付臨野打從他開口時,視線便掛在他臉上沒下來,耳朵好似伸長了兩尺有餘,神色愈漸了然,就著羽林將軍眼角眉梢的細微表情當下酒菜,滋味還挺不錯。
“嚯……”
付大嘴的嗓音轉了個足以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調調,耷拉著唇偏頭伸向前,“聽這話說的,莫不是心疼了?”
他大驚小怪,“你陷進去了隋文睿!你在乎了!你愛上咱嫂子了!”
言罷他又自語,“好像有點奇怪。”
“誰喜歡她了?!”隋策義正言辭地回眸辯駁,“小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會喜歡她嗎?”
付臨野眨巴幾下眼,饒有興味地看他炸毛:“不喜歡就不喜歡咯,幹嘛這麼著急。”
然後又賤嗖嗖地拱火,“不在乎人家,還給人家打抱不平啊?”
隋策清了清嗓子,敲著桌角有理有據地解釋道,“我好歹現在和她同住一個屋檐之下,有麻煩搭把手不是很合情理嗎——”
他終於不耐煩,“你們都察院到底是監察百官的還是打聽八卦的?問題那麼多,到底幫是不幫。”
“幫。”付大人笑得老媽子一般,“幫,肯定幫。”
“怎麼也不能叫咱大嫂受委屈啊,是不是?”
隋策聽他滿嘴跑馬,翻了個白眼,“還好意思講風涼話,明知道朝上有人找她的茬,你看著也不幫腔?”
那邊忙替自己澄清,“我告了半日假,今日的朝會沒去,否則哪有他們說話的份兒。”
隋策閉目捏住眉心讓自己緩緩情緒,再睜開眼時他形容已肅然下來,“行了,不玩笑,捋一捋吧。
“你那邊能出的御史有多少?”
“好說。”
涉及到自身專長,付臨野也不顧著貪杯了,往椅子上姿態舒展地一靠,翹起長腿,伴著“唰”聲脆響展開折扇,風度翩翩地扇著上頭那“天下第一嘴”五個行草。
“本人‘都察院黃金攪屎棍’的名號可不是蓋的,言官團半壁江山都是在下的好友,要打嘴仗你可算找對了人。”
隋策:“……”
他為什麼能這麼得意?
礙於有事相求,隋策隻得捏著鼻子容忍一二:“這帶頭挑事的是何人,什麼路子?”
付臨野難得正經,目光流轉:“那廢物姓許,年紀不小了,可惜不會做人,在都察院中混得不好,從前一直被外派湖廣,如今看在他勞苦功不高的份兒上才勉強調回京裡,在經歷司混吃養老。”
他把扇子一扣,“畢竟是遊走在都察院外圍的人物,恐怕正是看中這一點,對方才指使他當這個出頭鳥。姓許的自詡懷才不遇,難得被上峰賞識,當然極盡所能,巴不得給自己造勢。”
年輕的文官意氣風發地挑眉,“要對付他容易得很,你瞧好了吧。”
隋策摁住了他躍躍欲試的折扇,言詞說不上是提醒還是挑釁,“诶,我話可說在前面,此人背靠的八成是梁國丈,付大人得想清楚啊,是不是真的要摻和進來。”
後者用扇子輕描淡寫地撥開他的手,迎上青年浩瀚的星眸。
“開玩笑。”付臨野雲淡風輕地一哂,“本大人幹的就是找茬的事,拈輕怕重,投鼠忌器,還當什麼言官。放心——”
他勢在必得地把扇柄在指尖轉了一圈,“梁國丈剛剛經歷了老周頭的血案,一家子縮頭烏龜似的,屁也不敢放一個。否則,你道他為何會找上這麼個蝦米?”
他點了點桌面,“我打賭,他自己也怕惹身腥。”
隋策執杯輕晃著,抬眸衝他一笑,“你有把握就好。”
說話間叼著杯沿灌完這盞酒,唇邊還沾著水漬,青年望向雅室中擺著的冰裂瓷瓶,聲音冷戾,“春典的主持應該是撈不回來了,不過,再怎麼樣也得給重華府出這口氣。”
“那是必須的。”
付某人不見外地用自己的杯子和他的空杯強行一碰,“嫂子的名聲就是我的名聲。”
“哥明天便讓你見識見識,我都察院御史的厲害。”
他眯眼一笑,“這一次,絕對扒下梁國丈的褻褲給嫂子壓驚。”
*
隋策歸府時已經是深夜,長街上的梆子正敲著二更天的聲兒,整個宅院在沉睡中安靜得十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