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碧青的細葉撞進她眼裡,商音不由呆了呆。
這蘭草照顧得很好,甚至為了讓它瞧著喜人一點,葉片上還被人灑了些小水珠。
隋策輕舔了下唇,支著肘用手遮了遮說話時嘴角的不自然:“此前……”
“……是我事先不知情。”
他眼神朝旁微微躲閃,“沒問清緣由就指責你,還誤會你隨意打罰下人,說了點不好聽的話……”
末了,語速飛快:“是我不對,向你道歉。”
後面的話燙嘴似的,言詞仿佛疾馳著能飄上天,難得向來吊兒郎當的隋大公子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若換在平常,商音絕對要狠狠地嘲諷他,然而此刻她正心不在焉,壓根沒怎麼聽,隻用手握了握大袖裡的那枚甲片,含混地敷衍:“嗯……”
她小聲道:“你……知錯就好。”
這時候,那亭臺下扶欄的縫隙裡,一隻做工精細的檀木盒被人不聲不響地推了進來,正好擱在商音背後。
隋策正拎起酒壺斟滿玉杯,“行行行,都是我的錯。這杯酒喝了,此事便翻篇,咱們誰也不許再提。”
商音恍惚感到腰上給什麼東西戳了戳,下意識回頭,定睛看見了那隻要命的描金盒子。
她表情登時掙扎起來。
不是說好的替她送嗎?!
怎麼能這樣呢!
偏那推盒子的手還衝她一作揖,比了個鼓勵的動作,意思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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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您可以的。
商音:不,她不可以!
等等,別走!——
今秋已經從石亭邊上貓腰離開了,借著涮鍋子的聲音大,並未驚動驸馬爺。
她在心裡暗暗對自家殿下遙送祝福。
奴婢隻能幫您到這兒了。
商音糟心得不得了,原想裝作沒看見,腦袋轉過去之後,糾結了好久還是無可奈何,迅速地一回身捧起盒子,一把塞到隋策懷中。
“這個還你。”
後者剛放下酒壺,被沉甸甸的木盒砸得有些懵。
尚未及打開,就聽旁邊的商音說:“我隻找到了這麼多哦。”
她把白幹一飲而盡,給自己平了平心緒,努努嘴,“大不了,餘下丟失的那些,我再想別的辦法補給你。”
隋策收回視線,指腹扣住兩側機簧,好奇地掀起盒蓋。
裡頭比架子上的書還整齊的鐵片兒霎時映入眼簾。
青年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自打上次在宮宴裡拿這事兒要挾完她之後,隋策其實早就忘了。
他心裡也清楚,想要追回一堆廢物可能不是那麼容易,索性便懶得再提。
沒料到,商音竟真的還在找。
“我……當時口不擇言。”公主面向熱氣騰騰的涮鍋,眼神亂飄,言語卻放得很低,“不該拿稱呼的事奚落你。”
這堆破爛格格不入的裝在錦匣之內,他看著看著,無端便覺得有點詭異的可愛,鼻腔裡是似而非地擠出一聲輕笑。
那聲音並不很大,但商音卻聽得清晰,腔調中依稀帶了點不著調的氣音,透著少年似的小促狹。
她燙牛肉的手驀然一頓,說不清為什麼,就感到心頭沒來由的一“咯噔”。
重華公主不知所措地閃了閃眼光,鬧不明白緣由,幹脆“炸了”。
她把筷子擱下,質問他說:“你、你笑什麼?”
隋策給她問得一頭霧水:“我……笑一下還不行了?”
對方態度蠻橫,“不行,我不愛聽。”
他啼笑皆非:“那你愛聽什麼聲兒的,我笑給你聽?”
商音:“……”
“誰要聽這個……你就不能不出聲嗎?吃菜啊。”她舉目示意,“這麼多呢。”
隋策忙抬手一攔,敬謝不敏,“免了,我吃辣又不行。”
她聞言皺眉不悅,“可我一個人吃,就不熱鬧了。”
他嗤笑著輕別過臉,“怎麼還要我給你找個戲班子來,敲鑼打鼓地給公主助個興?”
商音沒理會,隻一眼掃完滿桌的菜式,很快興致勃勃地給他調了碗清淡的醬料,夾上兩塊熱豆腐。
“這個不辣,你嘗嘗看。”
她筷子遞上前。
隋策瞥著湊到嘴邊的吃食,猶在遲疑,商音忍不住催:“嘗嘗看嘛。”
“快點。”
他信不太過地瞅了她兩眼,最後將信將疑地張口吃了,隨即——
“呼——”
“好……好燙!”
他含糊不清地仰著頭直扇嘴,撲騰著兩條胳膊摸涼水。
商音看一擊得手,前俯後仰地拍手直笑。
她還笑!
“隋策,你看你那表情!”
羽林將軍憤憤不平地鼓著嘴灌水,直拿眼睛瞪她。
黃蜂尾後針!
就知道這女人沒安好心!
*
吃鍋子比吃尋常菜餚更費時,也吃得更多。
等商音拆了發髻,洗過一身的煙燻味兒,上床就寢已過了二更了。
幾個婢女替她摘簾帳,點安神香。
今秋捧著煮好的蜂蜜菊花茶給她,免不了要啰嗦:“殿下總不記得忌嘴。”
“連著吃了好些天的辣子,等明日睡醒,怕是又要長痘了。”
“長就長吧,頂多我拿脂粉敷厚些咯……”
然後提醒她,“诶,你給隋策也備點茶消消火。他今天跟著吃了幾口……就不用放蜂蜜了,反正他不挑甜苦。”
大宮女笑道:“是,早就備好驸馬的那份了。”
彼時,隋策正獨身立於書房外的臺階下,屋中燭燈的光黃澄澄地落在檀木盒裡,將一排排鐵甲映得流光溢彩。
他垂眸翻看著甲片上字跡娟秀的紙籤,輕念著其中敵將的名諱,最後長睫一掀,若有所思地將目光放出去,“啪”地合上蓋子。
青年唇邊牽起淺淡的笑意,說了句:“這丫頭,學識倒是不淺。”
作者有話說:
這麼老套的梗,想不到你們也會中招啊(x)
本章來安利一首小甜歌~~~
《小城謠》by藍褶、Clever勺子
希望看完本章的大家都能甜甜甜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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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永平城今年的冬天超乎尋常的冷, 按照慣例,但凡迎來了第一場大雪,皇帝便會考慮去城外的行宮過冬。
今日早朝也有討論此事。
不久前的災民入城一案好似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翻了篇, 和元殿上又是新的一番政事吵吵嚷嚷。
隋策打著呵欠聽到散朝,跟隨同僚們往外走, 正琢磨著午飯要上哪兒解決,迎面就瞧見梁少毅梁尚書行色匆匆。
這位便是梁皇後的老父, 朝官們私下笑稱“梁國丈”, 舊派外戚的頂梁柱, 歲數比他爹大, 精神頭和氣勢都比他爹足, 是攪風攪雨的一把好手。
而且看上去還能攪好多年。
兩人行將擦肩而過, 各自見了都十分客氣地抱了抱拳,以示禮貌。
隋策不參與除軍務之外的朝政, 而梁尚書因他是大長公主外孫之故,理所當然地將其看作是“自己人”, 朝裡朝外不說照拂,倒也給幾分薄面。
梁少毅從大殿旁的甬道一路向著深處走,直到垂花門前才停下。
再往裡就是後宮了, 他作為外臣無詔不得入內,便在旁邊的太監值房裡稍坐了一會兒,歇腳似的喝完一盞茶水, 姿態悠闲地告辭離開。
消息很快便帶到了梁皇後跟前。
“上次災民之事, 梁大人怎麼說?”
傳話的太監畢恭畢敬, “回娘娘的話, 災民業已安置妥當。周大人那邊也都打點清楚了, 等過完年, 應該能想法子官復原職。”
周伯年說到底隻是她舅舅,親疏關系上差了一截,梁皇後不很在意,頷首應了一聲,又追問:“那兩個書生呢?是不是真的確有其人?”
“的確是有個書生隨災民上京,隻是,他人並不在其中。”
“不在?”她抬頭問,“有找到行蹤嗎?”
“據磁縣的村夫所言,對方進城後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不曾跟著上御街鬧事。由於雙方本是臨時搭伴同行,故而沒有細問過去處。”
梁皇後聽完,憂心忡忡地吐出一口濁氣,“知道了。”
接著心煩意亂地讓他退下。
人跟丟了,又是個不知相貌的鬥升小民。
一混入京城正如泥牛入海,想找到可沒那麼容易。
唉,如若不是宇文姝那蠢丫頭誤打誤撞放了人進來,眼下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
京城長樂坊的四季書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