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一通忙碌,剛躺回去,又感覺哪裡不妥,伸手推了兩把。
“不對,不對,應該是你睡裡側。”
隋策見她作勢要往外爬,隻覺麻煩,“就這麼著吧。你是君,我是臣,尊卑有別,你睡裡頭也說得通。”
“是這樣嗎?”
公主說到底是帝王血脈,哪怕下嫁給皇帝的臣子,在家中亦是尊大佛,不依照民間的習俗好像是不奇怪。
商音聽著有點兒道理,若有所思地斟酌其中規制。
隋策瞥她一眼,懶得再作計較,正闔上眼皮準備補會兒眠,倏爾一個念頭閃過,猛地又睜開。
“壞了!”
他掀被直挺挺地驚坐起,惹得旁邊的商音煩不勝煩,“你又怎麼了?”
這次隋策卻一語不發,連解釋都省了,隻從床頭的衣袍內抽出一把銀紋雕花的匕首。刀刃出鞘時反射的光逼得她不得不挪開視線。
僅在電光雷鳴之間,他已割破手指,往褥子上抹了兩點血。
殷紅剎那暈染成斑駁的腥漬,商音看得真切,怔忡地開口:“你……”
恰在此刻,青年耳廓微動,警惕地側著俊臉,儼然聽到有數人的腳步聲跨進院落,走上回廊,直衝著這邊方向而來。
他迅速打斷商音的話,拉起被子,“改日我再同你解釋。”
商音:“不是啊……”
她欲言未止,人卻給對方蒙頭罩了個正著,好像還嫌她事兒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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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麼啊,你家嬤嬤都上廊子了,別的話等會兒再說。”
他倆交談都是壓低了聲兒用的氣音,本就格外費嗓子,尤其棉被罩頭,更悶得喘不過氣。
“不是啊。”商音好容易探出腦袋,重復道,“出嫁前宮中嬤嬤曾與我交代過洞房細節,說咱們宇文家的姑娘體質特別,大多不會落紅,還叫我屆時莫要驚慌來著。”
隋策:“……”
青年的表情於半瞬光景裡豐富多彩,他皺眉盯一眼身下的被褥,咬著牙根:“你怎麼不早說!”
商音聳聳肩,語氣風涼:“你也沒問我。”
“你——”
他無法可施,怏怏道,“诶,算了算了……”
事已至此,抹都抹了橫豎是收不回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當她是最特別的了事。
反正她一向喜歡做最特別的那個。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
隋策在軟枕那端掀了個白眼,微不可聞地嘀咕。
沒有主子的吩咐,作為下人自是不能貿然叩門。
故而一幫嬤嬤太監雖已至房外,卻不敢輕舉妄動,仍是規規矩矩地垂手而立。
但天家子女禮儀嚴苛,極少懶睡到日上三竿還不起的,大概念及他們小夫妻昨天洞房花燭夜,嬤嬤還特地遲來了半刻。
商音熱得渾身起汗,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於是輕咳兩聲,示意丫鬟們可以伺候。
今秋先隔著門詢問她示下,聽到說“進”,才招呼婢女、宮人端上水盆,捧上香茶魚貫而入。
總算來人了。
兵荒馬亂一早上,就為給這幫觀眾看看他們倆下床時的情景。
同蓋一條錦被的兩個人如逢大赦,疲倦且堵心地丟開那張礙事的龍鳳牡丹被,避之不及地躋鞋下榻。
趕緊看吧,看個夠本。
商音沒精打採地想,兩個人一張床,頭發夠亂,衣衫不整,褥子上還有塊狗尾續貂的紅斑。
萬事齊全。
嬤嬤在旁窺著雙方的臉色,果然是安心又滿意,“慶賀公主、驸馬永結同心,琴瑟和鳴。這盞是陛下賜給二位的福祿香茶。”
話音正落,身後的小太監便恭恭敬敬奉上玉杯。
她掖著兩手,見商音與隋策神情如常地喝了,方展顏松了口氣,“奴婢見兩位主子紅光滿面,春風得意,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夜那般場面,奴婢還擔心主子間是否有什麼不合,眼下倒是好了,夫唱婦隨比翼連枝,陛下也能寬心了。”
什麼紅光滿面。
隋策噙著杯沿腹誹。
分明是給棉被悶熱的!
商音吞罷清茶,擱回杯碗。
不管怎麼說,好歹是把宮裡的人給送走了。
少了幾雙眼睛盯著,勉強能喘口氣。
但餘下禮節卻還沒完,按照章程,新婦第二日是該去驸馬府拜見舅姑,行盥饋之道,也便是所謂的“給公婆敬茶”。
大應的公主出嫁後有自己單獨的府邸,民間稱“公主府”,到底是帝王子孫,不必像尋常百姓那般與婆家同住,一來是顯尊貴,二來亦省去不少事端。
正所謂自古婆媳難相處,皇帝也疼自己閨女。
而驸馬多少就有點“入贅”皇室的意思,與公主同吃同住,若無例外,並不回原府。
商音任憑今秋與兩個陪嫁宮女給她梳發髻,呵欠一個連著一個。
昨日在宮中又是辭別先祖,又是拜別父母,冗長且枯燥,夜裡睡不踏實難免憋著氣。
“還沒好麼?”
她不耐煩地擺弄一旁的冠服,“梳那麼仔細作甚麼,他爹一個管膳食的而已,隨便應付應付得了。”
今秋輕輕瞧她,隻是笑:“殿下,您這是要去婆家給公公見禮的,屆時那些夫人小姐們都在暗處盯著呢,可不得打扮得光鮮明豔點兒嗎?”
再循循善誘,“叫她們豔羨了,才能在驸馬面前佔到上風呀。”
商音低頭一權衡,頓然恍悟:“有道理。”
很快燃起鬥志,“那你記得替我梳繁復些,漂亮些。”
幾個宮婢見狀,不由悄悄掩嘴。
今秋笑著頷首:“好,一定。”
隋家在京城東長安街一側。
因得離宮門近,平日裡為上朝方便,周遭多是京官置辦的宅院。
隋府分東西兩家,隋東府是隋家長子一脈,可惜隋大老爺早早病逝,而今隻留下守寡的大媳婦並兩個女兒;隋西府則是隋二老爺的住所。
眼下“西府”的匾額已然摘去,讓一塊紅豔豔的“驸馬府”所替代,很是風光顯赫。
隋日知的原配夫人幾年前過世,他並未再娶,膝下又無別的子嗣,故而這盥饋禮儀就簡單了許多。
日頭正盛,隋二老爺穿著一身淺絳程子衣,局促不安地坐於廳堂內攪著拇指,脖頸伸了老長往外張望。
一個門子奔前來通報,說公主驸馬到正院了。
僅片晌功夫,他兒子箭袖皂靴,引著位紅羅長裙,燕居華冠的美貌女子跨過高檻,款款而來。
不消說,這定然是皇帝膝下最受寵的重華公主。
隋日知見狀就要起身相迎,被旁邊的執事攔住,“隋大人,這是禮制,您不必動身的。”
他略覺惶然地衝對方點點頭,“哦、哦。”
繼而手足無措地摁了摁大腿,抬袖去擦鬢角的薄汗,心頭竟有幾分緊張。
隋策走在商音前面約莫半步的距離,如今回到自己家,他底氣足了不少,漫不經心地轉目把她一睇,有意無意地提醒:
“诶,你那頭飾當心著點兒,待會兒可是要給我爹行拜禮的,別半途掉了。”
“什麼?”這女人果不其然很詫異,皺眉去詢問身側的引禮,“不是說隻敬茶嗎?怎麼還要我拜他?”
引禮不敢衝撞公主的話頭,輕聲細語地應道:“啟稟殿下,是有這個禮的。”
隋策丟了個“怎麼樣”的神情過去,配合著挑眉的動作,嘲諷味十足。
商音暗自磨兩下牙,橫去一眼,不服氣地調開視線。
公主畢竟是公主,她口中雖不饒人,在該有的禮數上卻不會真的耍性子。
既是要她屈尊,她也就規規矩矩地照做,展臂掖手平舉於眉前,恭敬地朝隋日知拜下去。
她是規矩了,隋日知反而如坐針毡。
二老爺礙於永壽大長公主次子的身份,在朝中如履薄冰,謹小慎微慣了,天生磨出了戰兢審慎的脾性,哪裡受得住重華公主這等大禮,一個邁步便曲腿去扶她。
“殿下、殿下,可以了、可以了,老臣擔待不起,擔待不起啊……”
商音隻覺他奇怪:“我當給您四拜的,這才一拜,怎麼可以?”
說著又躬身低首。
隋日知瞧著那叫一個著急,左右很心慌,索性自己也朝她打起躬來。
“诶诶——”
隋策看得離譜,一把拉住他胳膊,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她給你敬茶見禮是天經地義,你給拜她算什麼事兒?!”
隋日知擺著手,無謂地笑笑,表示不打緊,“原本我也要還禮,一樣的,一樣的……”
言罷拍了拍兒子的手聊以安撫,隨即頗為敬業地蝦著腰,作揖到底,好似生怕慢了商音一步。
她拜四下,他回兩下。
隋策這次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隻看他倆對拜得熱鬧,比自己成親還上心,提著一口氣胸悶地轉過頭去。
作者有話說:
同床共枕+落紅(1/1)
這本感情戲發展得這麼快真是史無前例啊,看看這才第三章 (bushi)
關於公主出降的禮儀,具體的流程過於復雜,這裡因劇情需要有刪改和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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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隋大人是光祿寺卿,那就是從三品;咱們驸馬是羽林衛的指揮使,也是三品,豈不是父子同朝為官,平起平坐?”
今秋正陪著商音在府邸荷花廳外的曲廊間闲步。
昨日走完了最後的儀式,這場大婚便算是禮成了,她把那身繁復的绶帶大衫脫下,得以穿得輕便簡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