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尋舟低笑,撥開她散碎的發絲,仔細別到耳後,指尖沒有馬上撤回,而是慢捻著耳垂,慵懶開腔,“桃桃能自己走嗎?我抱你?”
晏檸橙軟音掙扎,“不要。”
“為夫人提供服務是我該做的,不用客氣。”林尋舟含笑誘哄。
晏檸橙堅定的拒絕了,原因無他,要臉。
這家店是她常吃的,以後還得常來,隱婚領證第一天,當場曝光,不當人,徹底當桃嗎!
然事實證明跨坐在對方大腿上指望心態能平靜下來,純屬痴人說夢。
車開不進胡同,由人力黃包車接送。
晏檸橙最後是摟著林尋舟手臂進的門,綿軟的月匈貼著緊實有力的手臂做依靠,她脫線沒察覺,林尋舟沒提示,隻是為她加了件西裝外套披著,講“天冷別著涼。”
梅府是三進的院落,庭院錯落有致,清幽質樸。
內院逾百年樹齡的棗樹與槐樹參天,雨打樹葉,別有風味。
梅府家宴的菜單常吃常新,由主廚根據時令、氣候、季節擬定,時常變換,訂餐時無法告知菜單,要落座才能看到。
今天的是把印著梅蘭芳先生手繪梅花的折扇。
前菜三味碟固定,晏檸橙尤愛雞汁百葉包,清淡而口感豐富,配以送贈的海帶小菜開胃。
他們在車上耗費的時間久,來得比預定時間稍遲,菜反而上的比平時快不少。
鴛鴦雞粥的做法獨特,說是粥,卻不用米,雞蓉與青菜汁互不交融,呈出賞心悅目的太極圖案,喝時攪勻,稠而不膩,香氣撲鼻。
本日盲盒的菜式都是晏檸橙吃過的,一口氣上起,無麻無辣,溫養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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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須魚絲薄如蟬翼,蘸著姜絲香醋,肉質鮮美彈牙,翡翠牛肉粒擺盤精巧。
林尋舟挽袖口為她卷烤鴨卷,“醬汁桃桃喜歡多些,還是少些?”
“多點兒。”她慢吞吞地咽下粥,雙手去接,謹記林尋舟的指點,但說出來還是在道謝,隻不過會特殊點兒。
晏檸橙怯怯講,“謝謝老公。”
林尋舟給她添菜,聞言微笑回,“其實我對老公這個稱謂,並沒有非常在意,桃桃不需要刻意練習,你可以按照自己心意叫。”
晏檸橙眨眼等林尋舟提示。
她很漂亮,明豔到攻擊性十足,奈何性子在熟人面前是純正的天然呆,哄著就會乖,大號布偶貓,林尋舟很多年前就發現了這種特質,他手上卷餅的動作沒停,薄唇開合,“比較熟的人,一般去掉姓,喊尋舟或者阿舟,當然要看我的桃喊什麼順口,我都可以。”
食物的香氣馥鬱,暗戀的人變成了丈夫,明燈驅散暴雨傾城的陰霾,古舊的留聲機小聲放著梅老的戲曲,正播到晏檸橙心頭好的《黛玉葬花》。
一切都恰到好處。
晏檸橙被歡喜包裹著,想了想試探問,“哥哥?”
這次輪到林尋舟略怔,筋道的餅被指腹撐薄,隻差了最後一折。
晏檸橙察言觀色,礙於語言能力沒有迅速改口,悠悠嘟哝,“所以、這個、不可以嗎?”
“咳。”林尋舟攥拳舉到唇邊,虛咳清嗓子,又鎮定自若地卷完,起身送到她吃碟內。
才揚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回,“我是讓你想個日常稱呼,而不是,叫了會讓我想上你的。”
23、吃掉九隻桃
豆大的雨滴拍打落葉、叩響窗棂,亦敲在晏檸橙心湖,一滴滴暈出大小漣漪。
烤鴨卷餅的醬汁鹹甜中和,回甘在唇舌間,她借著通明的燈火看林尋舟英俊的臉龐,紅著臉斟酌言辭,“那我該叫你什麼呢?”
問題又被帶著歉意的拋回去。
林尋舟笑笑,“哥哥也可以,都隨桃桃喜好。”
晏檸橙若有所思,“但你不是說……”
她頓在直白的字眼上“上我”兩個字怎麼都發不出音節。
林尋舟泰然把她快見底的杯添滿梨湯,見她沒有要繼續講的意思,才懶洋洋地接過話題,“我可以改。”
晏檸橙松了口氣,就聽見他的後話,“再說在夫妻生活上討回來,我想桃桃也會配合的。”
“……”直白的難以招架,晏檸橙埋頭吃菜,水晶蝦球被改了花刀的鳳梨環著,裹著薄薄的芡,酸甜可口。
撐到無法繼續靠吃食逃避,抬眸時就有折好邊的紙巾遞在眼前。
晏檸橙接過,掩了半面,水藍的瞳孔流露出羞赧,支吾著把上一句回好,“我會配合的。”
“倒也不用這樣勉強。”林尋舟漫不經心地攪著碗裡湯,淡淡講,“因為開始後,我就不會停下。”
晏檸橙託腮看他,嬌氣而帶著點兒倔,“那你就不要停。”
“嘖。”林尋舟輕嗤逗她,“吃飽了,就開始張牙舞爪了?”
“才不是。”晏檸橙的盛氣隻持續了五個字,就泄掉,軟乎乎地說,“反正我來月經了。”
你現在又吃不到我!我還不能當一把行動上的巨人了嗎!
林尋舟樂了,鳳眼微眯,掃過嬌豔的唇,然後又肆無忌憚地看向胸前豐滿,壓低聲線,幽幽回,“桃桃的漫畫裡,通常隻有一種體位的嗎?”
自己給自己挖得坑,跳坑的事還得自己來。
有煙花在腦海裡噼裡啪啦地炸裂,晏檸橙瞬間回憶起精心研制出來的黃色廢料,匈、口、腿、甚至是……辦公桌下不乖踩上去又被拽住腳,踝後。
林尋舟饒有趣味地觀瞻自家姑娘表情的變化,從中摸出些值得細品的東西,他起身,把原本嚴密的窗開了條細縫。
風湧過來,旖旎的遐想被愈發清明的雨聲打碎大半。
“嘗嘗。”晏檸橙換公筷,給林尋舟夾綠茶酥。
關於“哥哥”及不應該在正午就出現的話題在林尋舟賞心悅目的吃飯姿態裡被暫告一段落。
晏檸橙指腹摩挲著嬌嫩的玫瑰花瓣,梨渦淺淡,聽雨聽風,更看林尋舟。
算來這是他們倆第三次見面,三次都一起吃了飯,還都是晏檸橙被照顧著先吃飽,然後看他吃完。
頗有幾分字面上飲食男女的意味。
餐後有管家帶領食客參觀院落消食的環節,晏檸橙是常客,不需要管家介紹,得了應允,自己帶林尋舟來轉轉。
梅府非梅蘭芳老先生故居,它的原身是貝勒爺側福晉私府,走道盡頭有一牆的玻璃櫥櫃,陳列了梅老生平趣事和喜好之物,儼然是一個小型的梅蘭芳藝術博物館。
戲服華美雍容,歷久彌新,是當年梅老唱《貴妃醉酒》時的行頭,黑白的老照片佔據了半牆,凝練成中國近代戲曲發展的縮影。
前院參天的棗樹下停著兩輛眼熟的黃包車,晏檸橙第一次來時還很年幼,語言障礙較現在更嚴重,沒有發問,有次搬家收拾東西,翻到本語文必讀書目《駱駝祥子》,看到封面上舊照片,才發覺是電影中的道具。
後來專門為此來過一回,在主家同意後,待了大半天,拍攝下作畫需要的所有素材,完成了一幅油畫作品。
宅邸裡以修竹為主,挺拔翠綠,青石板外是鵝卵石鋪墊,大雨滂沱,流水涓涓。
林尋舟撐傘,與晏檸橙同踏上石板路,走至中段時,晏檸橙伸手扯了扯林尋舟的襯衫。
“嗯?”林尋舟駐足,低頭看她。
院內清幽雅致,大雨和綠植更將他們倆隔入隻有彼此存在的世界裡。
晏檸橙莞爾笑笑,潤聲講,“我有話對你說。”
林尋舟意識到些什麼,肅然頷首,認真答,“你講,我在聽。”
“我的生日是九月三日……”晏檸橙說得非常慢,雨濺起潮霧,縈在周身。
她必須坦誠相對,講明白個中緣由,否則林尋舟若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為她暗自精心做出盛大的生日慶典,理性上是對她好,感情上無法接受。
從前他們還是中學同學時候,班裡的習俗是給上課日生日的同學慶祝生日,黑板寫日歷與課表的那欄會專門標注祝某某生日快樂。
讀這種私立貴族學校的人不缺錢,禮物會在課桌上堆成小山,午休和下午茶時過生日的同學都會包圓請生日蛋糕、茶點與飲料。
晏檸橙八歲後再沒有慶祝過生日,每年九月一日開學典禮露面,然後會請足足一星期的假,這段時間裡她總在帝都的四合院住,早起去陵園看奶奶,回來時在巷口坐很久,深夜蹲在無人的十字路口燒紙燃香。
美人如花,極盡哀容,林尋舟沉默的聆聽,單手把人往自己懷裡帶了帶。
晏檸橙下颌抵在他肩頭,淚眼婆娑,見翠色朦朧,木質香尾調清冽,脊背在被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著。
哄小朋友的安慰姿勢,奶奶離開後,晏檸橙再沒被人這樣摟抱著哄過了,眼眶酸澀,盈於睫的淚承不住,滾落洇湿林尋舟襯衫。
“死去元知萬事空,我其實明白的。”晏檸橙哽咽著講,“可我就是那麼固執的相信,起碼在每年這個時候,奶奶會放心不下,回來看看我的吧?她頭七那天,我房間裡的燈閃爍了一會兒,我小時候很怕黑,最後那燈沒有滅,燈泡更沒有壞……”
人的傾訴力往往隨著年歲增長而減弱,六歲會因為摔倒磕破皮,見到每個朋友長輩時都要念叨自己受了傷,到二十六歲,休於應付關切和問候,自行處理後緘口不語。
將曾經怎樣活過和盤託出,是遠比“我愛你”更為情深意重的表白,我花了很大力氣,才有勇氣告訴你,我沒遇到你前的人生,與遇到後,那些所不被你知道的事情。
晏檸橙講了出來,林尋舟有仔細的聽進去。
看不清彼此神情的擁抱姿態,雙手環抱著勁窄腰身,不想放開。
軀體緊貼,一呼一吸間都能感知到對方情緒的起伏,晏檸橙親昵地在溫熱頸窩蹭了蹭,把臉埋進去。
耳畔是林尋舟低沉微啞的寬慰,“會的,是奶奶來看你了,因為我母親逝世的第三天,我站在墓前,有隻白色的蝴蝶,停在我手背,停了很久很久。”
此前晏檸橙也並不知道林尋舟喪母的事情,她淺薄的印象裡,來為林尋舟開家長會的是個面相極和善的女性,會伸手為正登高畫黑板報的晏檸橙扶梯子,叮囑她下來時小心一些。
“謝謝你坦率的告訴我這些,讓我少走許多彎路。”林尋舟抬頭,吻落在飽滿額前,又到眼睑下,嘗到鹹澀的淚。
鼻尖相抵,熱息拂過來,晏檸橙抽泣。
林尋舟又啄了啄她的臉頰,“如果有幸的話,想陪我的桃桃一起去看奶奶。”
“嗯。”晏檸橙微點頭,學著他的模樣去回親臉頰,軟糯地嘟哝,“別誇我了,我遠沒有你講得那麼坦率。”
餘光裡白襯衫上鮮豔的紅扎眼,是她剛才抱他時胡亂層,口紅染上的。
晏檸橙揪著領口被染紅面積較大的那片,又用小拇指指腹沾了唇上的殘餘的,點抹塗三兩下,暈成朵綻放的紅梅,才滿意下來。
垂眸看見的是滾動的喉結,抬眸則是性感薄唇和深邃黑眸。
不管她怎麼正經點兒,林尋舟這人都挑不出晏檸橙不喜歡的地方來。
晏檸橙嘆了口氣,頗為客觀的評價自己,“真有的話,該在婚前。”
若我真的把自己攤開鋪平。
講明自己童年陰影幾遭,目睹過父母雙方都出軌,對婚姻沒有半點兒信任,單純相信你這個人,你的壓力不會很大嗎?
講我在過去的歲月裡起碼動過三次以上自殺念頭,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鎖過衛生間的門,盥洗池裡盛滿了水,頭埋進去,水從耳廓散進來,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目之所及都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