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把大衣掛到牆上,池卓臨左看右看, 屋內除了那把椅子,就剩下兩張被子都滾成團了的床。
“哪張床是你的?”池卓臨問。他從來不是委屈自己沒凳子就站著的那種人,不過坐別人床終歸不太禮貌。
“兩張都是我的。”池映雪理所當然道,帶著點孩子氣的霸道。
池卓臨頭疼。
他一直不成家不要孩子的關鍵原因, 就是池映雪——養一個弟弟已經心力憔悴, 再養個孩子,他絕對不要。
“這一次在北京待多久?”池卓臨挑了個相對不那麼亂的床,掀過被子, 坐到床角,脊背自然挺直,翹起二郎腿, 手指交叉搭到膝蓋上,愣是把床角坐出了老板椅的感覺。
“一兩天吧, ”池映雪下巴朝隔壁方向輕揚一下,“看他們。”
“這麼趕?”池卓臨原本還想給徐望他們安排一些招待活動的,算是定期的感謝和犒勞, 要知道這一隊驢友,算是池映雪混得最久的隊伍了,而且池卓臨做過調查,四個人背景都很幹淨,池映雪和這樣的人一起玩,也不至於讓人太擔心,“接下來要去哪裡?”
池映雪打開桌上一包水果軟糖,丟一顆橘子味的到自己嘴裡:“貴州。”
“貴州?”池卓臨皺眉,“你們還真當自己是徐霞客了?”
陝西、安徽、河南、重慶、江蘇、廣東、湖南……池卓臨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中國地圖,上面半壁江山,已經印上了自己弟弟的小腳印。
池映雪百無聊賴似的打個哈欠,又往嘴裡丟了第二顆草莓味的:“不是你說的麼,闲著也是闲著,出去旅遊總比胡混好,強身健體,還低碳環保。”
“那也不是讓你旅起來就沒完。”池卓臨無奈,他隻是希望他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這下好,快成西天取經了。
池映雪挑眉,漫不經心瞥他:“我待在北京,你不嫌煩?”
池卓臨繃起臉,認真道:“我從來沒嫌你煩。”
池映雪說:“我嫌你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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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卓臨:“……”
池映雪樂了,雖然口舌之爭得不來什麼實際東西,但能看池卓臨語塞,他就開心。
誰讓這人一天到晚總端著架子教育自己,弄得每次面對面,他都覺得自己像矮了一輩似的,特吃虧。
“你啊,別總想著管我,”池映雪正襟危坐,照貓畫虎地拿出池卓臨那套語氣架勢,特和藹地拍拍自己親哥肩膀,“管好公司,管好財產,要是還有多餘精力呢,就結個婚,生個繼承人……”
“你是勸我呢還是咒我呢。”池卓臨剛擰開一瓶水,聞言,一點也不想喝了——怕嗆著。
池映雪攤攤手,一副“好心得不來好報”的委屈。
池卓臨心中忽地掠過一絲微妙,雖然平日裡,池映雪也是氣死人不償命,但“感情問題”,可從來不屬於自己弟弟的調侃範疇。
微微眯起眼,他不著痕跡把整個房間又打量了一遍,的確不像有第二個人的痕跡,但好奇心驅使,他還是來了個突然襲擊:“你談戀愛了?”
池映雪剛把第三顆葡萄味軟糖丟進嘴裡,聽見這話,下意識一咽口水,直接把軟糖吞了。
軟糖還沒徹底軟下來,卡得喉嚨生疼,池映雪蹙眉,忍著搶池卓臨手中剛擰開還沒來得及喝的那瓶水的衝動,又暗暗咽了幾下口水,才把軟糖徹底順下去。
暗暗舒口氣,他直接換了話題:“閻王不見了。”
池卓臨原本計算著時機,準備再接再厲,看能不能詐出點什麼,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亂了節奏。
“你說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生怕自己聽錯。
池映雪抬起眼,靜靜看他:“閻王,不見了。”
“是……永遠——不見了,還是暫時……”池卓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這裡,”池映雪指指自己胸口,“找不到他了。”
池卓臨清楚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如同擂鼓。
以往,即便閻王沉睡,池映雪也可以準確找到他,甚至喚醒他,更不要說閻王大多時候並不沉睡,而是在心裡和池映雪進行拉鋸戰。
所以池卓臨清楚,“找不到”三個字的含義。
可是他不懂:“怎麼突然就……”
池映雪衝他笑一下,在不甚明亮的燈光底下,淡得近乎縹緲:“你就當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池卓臨克制不住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醒了就好,”這四個字讓他有種莫名的踏實,於是又情不自禁重復了一遍,“醒了就好。”
沒有收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單憑池映雪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可池卓臨願意相信,或者說,他比誰都希望,這是真的。
那個總在人格切換間的弟弟,既讓人心疼,又讓人陌生,哪怕他看了無數心理學的書,哪怕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另一個人格,也是弟弟,但真正去做,很難。
他很難把閻王當成弟弟,閻王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哥哥。
治療的事,也因為池映雪的抗拒,而擱淺了。雖然有些心理醫生的治療思路,實在讓他腹誹,可“治療”本身,是池卓臨能依靠的,唯一辦法。
“所以啊,”池映雪單手撐著頭,朝池卓臨微笑,“你也不用再覺得虧欠我了。”
池卓臨的眉頭緩緩皺起,像是不解其意。
池映雪淡淡看他:“那時候你念寄宿學校,並不清楚我為什麼害怕他,但你依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我送信,嚴格來說,你不欠我,反倒是我該欠你的。”
池卓臨總算聽明白了,但眉頭卻皺得更深,語氣也沉下來:“你以為我現在對你這樣,是為了彌補當年對你的虧欠?”
池映雪輕輕挑眉,仿佛在問“不是嗎”。
池卓臨毫不留情斜他一眼:“你想太多。那個時候,我半點本事沒有,在家裡更是說不上話,就算知道了他那麼對你,除了陪你難受,我還能做什麼?”
“你聽清楚了,”池卓臨定定看他,語氣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對你好,就一個原因——你是我弟。”
池映雪沉默幾秒,忽然一笑:“那你把家產分我一半,咱倆分家,你以後也不用掛著我這個累贅了。”
“我拒絕。”池卓臨沒半點猶豫,拒絕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理直氣壯,“分多少給你,照你這麼隻出不進,躺著揮霍,最後都得露宿街頭。”
池映雪似笑非笑:“你還是舍不得。”
池卓臨輕哼一聲:“我給你那張卡是沒有上限的,你盡可以努力花窮我。”
池映雪眼底閃過一抹惡作劇的光:“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池卓臨歪頭看他,優雅一笑:“如果你花錢的速度,能趕上我賺錢的本事,算你贏。”
“……”池映雪終於知道,自己平日自我感覺良好時,隊友都是什麼心情了。
池卓臨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到桌案的軟糖上,他眉頭一簇,剛想嘮叨池映雪少吃甜食,卻見對方忽然垂下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時候,我覺得他永遠不見了,”池映雪的聲音,低而恍惚,“有時候,我又覺得他沒走……”
池卓臨心中一緊,當然清楚“他”指的就是“閻王”。
“你不是剛才還說,找不到……”池卓臨的話,在池映雪的突然抬頭裡,戛然而止。
那微眯著看過來的目光,直接而銳利,像刀子。
池卓臨的一顆心沉到谷底,他太熟悉這樣的神情了:“閻王……”
對面的人嘴角上揚,先是嘲諷的弧度,而後那笑意再繃不住,就成了真的得意:“逗你呢。”
“……”池卓臨看著一瞬間又成了池映雪的池映雪,竟然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慶幸。
但有一點他能肯定——報復,絕對是對他剛剛“豪言壯語賺錢論”的報復!
“篤篤——”
毫無預警的敲門聲,打斷了兄弟倆的“溫情時光”。
池卓臨不明所以,池映雪則起身,很自然走過去,問都不問就打開了門。
“隊長讓我來喊你出去吃宵夜,錢哥在旁邊發現了一個特別好吃的……”況金鑫的聲音,在瞄見屋內的池卓臨後,停住,愣了兩秒,才意外道,“池總?”
池映雪回頭看池卓臨,不說話,就靜靜看他。
池卓臨準確接收到了無聲的逐客令,瀟灑起身,拿過外套搭到手臂上,徑直走到門口:“你們吃吧,我先回去了。”
況金鑫看看池映雪,再看看池卓臨,也不知道什麼情況,本能客氣道:“要不,一起吃?”
池映雪一胳膊把況金鑫攬進屋,又一胳膊把池卓臨推出門:“他公司還有事的。”
“哦。”況金鑫愣愣點頭,再看池卓臨,那目光就變成了恭送。
池卓臨默默心疼了一下自己,可看池映雪和況金鑫哥倆好的樣兒,又忍不住為自己弟弟交到朋友了,而感到高興和欣慰。
目送池卓臨消失在電梯口,況金鑫想回頭繼續向池映雪傳達宵夜事宜,不料對方伸過來一隻手,把門關上了。
況金鑫隻是來傳個話,傳完就打算走的,可池映雪這一關門,讓氣氛有了微妙變化。
同樣奇怪的還有池映雪,關門之後他也不說話,垂著眼睛,一切情緒都藏在了睫毛下的陰影裡。
“怎麼了?”況金鑫輕聲問,直覺和池卓臨有關。
他們兄弟剛剛聊了什麼?閻王的事?童年的事?一連串問號在況金鑫腦袋裡冒出來,連同9/23關卡內的那些暗格夢魘。
身體忽然被人抱住。
一個單純而扎實的擁抱。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池映雪的聲音在頭頂,聽起來卻遙遠。
況金鑫安靜地一動不動,任由池映雪抱著,卻沒有回抱。
他能清楚感覺到,池映雪不需要他的反應,此刻抱著他的人,隻需要一個能抱著的東西,這個東西帶點暖就行,可以是他況金鑫,也可以是一個公仔,或者一個抱枕。
況金鑫聽見了兩個心跳,一個平穩而有力,是池映雪的,一個急促而混亂,是自己的。
池映雪原本什麼都沒想說,他剛剛已經和池卓臨說太多了,現在心裡發空,隻想這樣抱著什麼緩一緩。
可房間裡太靜了,靜得讓池卓臨的聲音,又卷土重來。
【你談戀愛了?】
池映雪從沒想過的事情,就這樣被池卓臨玩笑般地勾起來了。
像在他心底扔了一顆軟糖,一點點融化開,絲絲的甜,撩得人痒痒的。
“小四金,”池映雪忽然出聲,他仍抱著他,下巴輕輕抵在他頭頂,像是要把這擁抱持續到地老天荒,“談過女朋友嗎?”
“沒有。”況金鑫側著臉,看旁邊的牆壁,牆壁上有些淡淡的灰點,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誤以為那是一片雪白。
“男朋友呢?”
“沒有。”
“想談嗎?”
“想。”
“那……”
“但是不想和你談。”
池映雪將人拉開,帶著些不滿地挑眉:“我很差嗎?”
靜謐溫暖的擁抱,就這樣被發起者,畫上一個與過程毫不相稱的倉促句號。
又或者,他本就不在意這些。
“你不差,你隻是總弄不清自己想要什麼。”況金鑫想衝他笑一下,但沒成功,眼裡劃過尷尬,可話還在繼續,所幸聲音也穩住了,“你就是想找個人陪你。不管是誰,能陪著你,就行。”
池映雪聽得莫名其妙:“所以我找了你呀。”
況金鑫嘆口氣,不知道怎麼才能和對方說通:“談戀愛要互相喜歡,像隊長和笙哥那樣,”他努力放緩聲音,希望池映雪別生氣,能聽進去,“你想找個人陪你,這種不是喜歡,是寂寞。”
池映雪不說話了,漂亮的眼眸裡,溫度卻在往下降。
還是生氣了。
況金鑫懊惱。
其實池映雪的性格很簡單,順著他,他就高興,逆著他,他就煩躁,尤其在他不想忍的時候,絕對不會委屈自己,收斂脾氣。
但這事兒和其他事情不同,他沒辦法順著他。
否則池映雪是舒坦了,他就真逃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