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東方姑娘,任何讓你哭泣的人都會被上帝懲罰的。」
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後來我每次去勞拉醫生的診室,都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我不是去治療,隻是去見一個很會聊天的朋友。
謝沅也是在診室裡遇見的。
勞拉醫生是他的嬸嬸,平時他們並不怎麼聯系。很偶爾的一次,他開車經過這裡,給勞拉醫生送一套剛拍下來的紅寶石項鏈。
那時候勞拉醫生剛好去了衛生間,我在窗邊觀察勞拉醫生養的那盆含羞草。
謝沅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框。
我一回頭,和這個穿著西裝的年輕帥氣的青年相對。
他好像愣住了,一個字都不說,隻會拿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傻乎乎地瞧著我。
我的手碰到了含羞草,含羞草緊緊閉合了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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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佇立良久,才重新啞著聲音問:「那我們兩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我很輕地搖了搖頭。
他像瞬間老了,彎著脊背踉踉蹌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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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多鐘,我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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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是謝沅,因為這幾天他總是晚上給我打電話。
等接起來才發現是個不熟悉的聲音。
「丁秋意嗎?秦默喝醉了,一直喊你,你能來接他一下嗎?」
我說:「我去接他不合適,我已經結婚了。」
而且如果沒有人陪著,我晚上不太敢出門。
電話另一端,秦默已經吵吵嚷嚷地搶過手機,哭著對我說:「秋秋,別離開我……求你了……」
我掛斷了電話。
沒多久,電話又響了。
這次是謝沅。
謝沅在那頭很開心地說:「明天我回國。」
「需要我去接嗎?」
「不需要,但是需要你在家等我。」
「我爸媽都在家哦,你來的話,記得穿厚一點。」
「嗯?怎麼說?」
「有的人,連哄著女孩子結婚之前都不先拜訪一下人家父母的,要是本人在這裡,一定會被我爸狠狠揍一頓。」
謝沅失笑。
「是我考慮不周。
我很快就負荊請罪去,老婆幫我在嶽父面前說說好話,好不好?」
「那你要早點到才可以。」我說,「謝沅,我會一直在家裡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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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謝沅在勞拉醫生的診所見過一次後,英國突然小得像是隻有一個小區那麼大,我和謝沅就跟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一樣,時常偶遇。
我去畫室的時候又在路上遇見了他。
因為那時候下雨了,我在路上滑倒了。
滑倒以後,我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就那樣在地上呆坐了一會兒。
我不是不想起,而是眼前忽然黑暗一片,耳邊有很長的「吱——」的聲音,像是幻聽,又像是耳鳴。
很短的時間內,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了,但我能感受到自己貼著地的手掌心裡沾了泥塵,我的褲子也被弄濕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直到有一雙手掐著我的腰把我抱了起來。
雜亂的聲音變成了謝沅板著臉的訓斥聲。
「在馬路邊坐著幹什麼?還下著雨,想感冒?」
我沒有當場認出他的聲音,隻感覺有個好心的先生把我扶了起來。
我一定可憐極了,也被嚇到了,我請求這位好心的先生:「你能幫幫我嗎?我看不見了。」
謝沅立刻把我橫抱起來,送進了醫院。
我後來知道,那隻是抑鬱癥發作的時候一種精神不穩定的狀態。
其實我看得見,我也聽得見,但是我的精神出問題了,我以為自己看不見、聽不到。
謝沅送我去醫院,我覺得他是個善良的人,不知不覺就允許了他的靠近。
而他也察覺到了我的默許,因此步步緊逼,一寸一寸地縮小我們之間的距離。
直到謝沅說,想做我的男朋友,我才開始恐懼,想逃。
不幸的是,謝沅已經早有準備,我根本跑不了。
我隻好磕磕絆絆地給他講我以前的事情,我還告訴他我沒有拿到大學的畢業證,所以我整個人都很失敗。
我說:「你了解了真實的我以後,就不會想和我在一起了。」
我企圖用不堪的過去嚇退他,他卻把我的手握緊了。
他下巴擱在我肩頭,帶著點病態的執著:「想嚇唬我啊,沒門。秋秋,怎麼辦,更喜歡你了。」
「無論你以前怎麼樣,我都不在乎,這裡是英國,人們隻會及時行樂,過去和未來都在此刻沒有意義。」
「你不要給我講那些沒有用的話,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同不同意做我女朋友,就可以了。」
我被他抱著,原地放空了一會兒。
最後妥協道:「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偏過頭,輕輕含住我的耳垂,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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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沅這個人,性格和秦默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經常是溫和的,面帶笑意,不輕易和人爭執。
但骨子裡並不好惹。
我們住在一起之後,我經常看見一些自稱是秘書或助理的人來家裡,他們和我友好地打招呼,戰戰兢兢進了書房,過一段時間後,吸著鼻子委委屈屈地離開。
我無數次慶幸:原來謝沅是個嚴厲的上司,這些西裝革履一身精英氣的人也會被訓斥得這麼慘,幸好我不是他的下屬,幸好謝沅對女朋友很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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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謝沅的愛情不算長跑,但也有好幾年。
他並不急於求婚,因為那時候我還每周去勞拉醫生的診所報到,他想等我好一點。
「但絕沒有催你或者不喜歡現在的你的意思,」他說,「我隻是想,等你好起來,或許能從被求婚這件事得到更多更真實的快樂。」
「秋秋,我、我的擁抱、我的親吻和我的愛,都是真的。我希望你能感受到。」
後來,我的情況一直在好轉、好轉、好轉。
他就求婚了。
和別的俗套的男人一樣,舉著戒指,傻兮兮地問:「嫁給我好嗎?」
明明也不是多麼了不起的場景,但那個時刻,有一種超越世俗的快樂像洪水一樣沖擊了我的心臟,我差點被沖了個仰倒,隨之而來的是急劇的心跳。
我一邊譴責自己不安分的心跳一邊伸出手說:「好的。」
就這樣答應了求婚。
後來我曾問謝沅:「和我結婚是出於同情、可憐或者責任感嗎?」
他說:「不是。」
我再問:「那是出於喜歡嗎?」
他再答:「說喜歡過於敷衍,說愛又太正式。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喜歡、愛、佔有。三者皆有。」
「我二十六歲的時候遇見你,在對『一見鐘情』這個詞鄙視了二十多年後,命運對我的懲罰終於來了。秋秋,我對你講過嗎?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以後要做我老婆。」
我說:「你沒有講過。但是你每次和我在一起好像都很開心。」
「秋秋,人都是這樣的,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會不自覺的開心。哪怕隻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以後想起來的時候也會回憶很久。」
他說得很有道理。
謝沅總是很會講道理。
18
秦默喝醉的那天,最終還是徐冉把他接走了。
本來是件好事,卻不知為什麼,秦默那晚和她大吵了一架。
具體情況不清楚,隻知道徐冉從秦默家裡哭著出來,一腳油門踩下去上了公路。
結果出了車禍,右腿截肢了。
不僅如此,因為是她超速行駛,全責,另一輛和她相撞的車裡的司機傷得不算嚴重,卻賴上她了,張口就要幾百萬,還揚言要告她。
失去了右腿,又被訛上了,一時間她忙得焦頭爛額。
秦默沒有幫她,但從那天起,秦默就變得有些頹廢。
我沒有關注更多,因為謝沅終於回來了。
他手裡提著一個小箱子,穿著長風衣,風塵僕僕地敲門,看見我的瞬間緊緊摟住我。
「久等了,秋秋。」
我抱住他的腰,興致很高:「沒有久等,回來得剛剛好。」
我爸媽知道我和謝沅在一起,但不知道我們就這樣背著他倆結婚了。
不出所料,在聽見我和謝沅已經在英國登記後,我爸開始在屋裡轉圈,四處找雞毛撣子準備揍人。
我本來想替謝沅說幾句好話的,可是謝沅的口才比我強太多了,他三言兩語安撫住我爸,並且承諾婚禮一定會在英國和國內都辦一場。
家裡多了一個人,更是熱熱鬧鬧。
謝沅跟我爸下象棋,被我爸殺得片甲不留。
他不惱,輸了好幾次也還是穩坐如鐘,笑呵呵地說:「還是爸棋高一著。」
我切好水果從廚房裡出來,恰好聽見他這樣說。
他脫掉了風衣,隻剩一件薄薄的米色毛衣,整個人看上去又斯文又持重。
我很難用語言去描述那一瞬間的感覺,隻覺得好像曾經缺失的時間都被補足,心臟被填滿了。
19
謝沅回國後也很忙。
我還在睡覺的時候,他就在我額頭親了一下,交代去向。Ӱz
我應了一聲,實則睡醒後忘了一多半。
僅剩的記憶類似於:「我約了人去……吃飯……視察……下午……回來……電話……」
就連拼湊都很難。
我起床後沒什麼事幹,就主動承包了去超市採購的任務。
謝沅回國後,陪他跑外的人變成了辛榮。
而辛榮原本的司機……留給了我。
也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了。
我推著購物車在蔬菜專區亂逛,很忽然地聽見了耳熟的聲音。
「聽說了嗎?秦默和徐冉掰了。」
「什麼叫掰了?他倆好過嗎?」
「當然!大家不都說徐冉是秦默的女朋友嗎?」
「都是傳說罷了,人家秦默自己可沒承認。我看他滿腦子都是丁秋意。上次校友會,我盯著他觀察了一晚上,好家伙那對眼珠子是粘丁秋意身上了吧,真是撕都撕不下來。徐冉一晚上看了他五六次,他都不帶理的。唉……挺郎才女貌的一對,畢業時候為什麼分手?」
「那誰能知道,要不是那時候分手,現在丁秋意可賺大發了。」
「是啊,誰能想到當初悶不吭聲的秦默現在成了咱們這群人裡最有出息的。上次他給學校捐了一個億還記得嗎?出手可真大方。」
「隻能說,還是那句話,丁秋意沒那個福氣。」
我低著頭,假裝在挑胡蘿卜,聽著兩個人一邊聊八卦一邊慢慢離開。
我不願意再和以前的同學過多接觸,出門逛街的興致也散了,快速買齊東西準備撤。
卻在收銀臺又遇見了那兩個同學。
她們熱絡地跟我打招呼,見我一個人出來,又很熱情地邀請我和她們一起出去吃飯。
我婉拒:「不了,我家裡還有人等呢。」
兩人一臉吃瓜表情:「誰啊?」
當然是我的老父親老母親。
但本來就是隨口亂扯,我一時沒想好說什麼,就被兩個人手牽手拽去了附近的一家飯店。
我隻好先打電話給司機讓他先走,陪著兩個同學吃飯,吃完飯又陪她們去打高爾夫。
我根本不懂為什麼兩個年輕的姑娘會想要去打高爾夫。
我連高爾夫球場的大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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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陌生的環境,我稍有點拘謹,跟在兩個同學身後,看她們遊刃有餘地掏出會員卡,熟門熟路地帶著我往裡走。
球場人不少。
我一眼就看見了謝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