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曹太後搖搖頭,紅著眼眶道:“審問了宮裡所有的太監宮女,隻審出小順子與宮女青桃有私情,當日陪在皇上身邊的萬公公等人都拷打過了,全都咬定他們沒有參與其中,可我不信,不過是個卑賤的宮女,一個無根的太監,怎麼可能會因為私情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曹勳聽了,臉上露出一種讓曹太後都感到陌生畏懼的戾氣:“好,我親自去趟錦衣衛。”
說完,也不等曹太後回應,曹勳大步離去。
他這一去,二更天的時候才回來,顯然沐浴過了,換了一套官服。
曹太後卻注意到,哥哥隻是洗了身上,頭發還帶著風塵,離得近了,她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
曹勳沒有察覺她的打量,目光沉沉地看著依然昏睡的小皇帝,沉默片刻,對曹太後道:“萬公公禁不住拷打,死了,臨死之前都咬定事先不知情。楊棟比他骨頭硬,還吊著一口氣,剩下的都是一樣的口供。”
曹太後愣住了。
曹勳終於看了她一眼,艱難道:“或許,之前我們應該對皇上更嚴厲一些。”
曹太後忽然以手捂面。
所以,兒子真的隻是死於暴虐,死於一個卑賤的太監的報復?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不該一直縱容兒子任性的。
曹太後哭了很久,直到曹勳發現小皇帝的臉又紅了起來,伸手一摸額頭,果然燙得驚人!
守在外面隨時待命的幾位太醫立即被叫了進來。
乾興帝熬過了今晚,然而第二天他的情況更差了,湯藥都是被曹勳掰著下巴強喂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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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曹勳依然陪著曹太後守在乾興帝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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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他忽然對曹太後道:“娘娘,該考慮要讓皇上傳位給誰了。”
曹太後先是怔住,隨即哭著搖起頭來,牙齒咬著嘴唇,好不可憐。
曹勳握住她單薄的肩膀,同樣眼窩深陷的他看著曹太後布滿血絲的眼睛:“皇上這樣,妹妹不想,我也不想,可外面那些大臣已經在暗中商議該迎接哪位藩王進京了,妹妹真要等皇上咽下最後一口氣再臨時做打算嗎?”
曹太後不想,可她更不想兒子死去!
她撲到哥哥懷裡,又哭又打。
曹勳等她發泄夠了,哭聲停了,才問:“安王或黎王,妹妹屬意誰?”
曹太後哪個都不屬意。
曹勳也不催,松開她回到床邊,撈起小皇帝的手貼在臉上。
曹太後魂不守舍地走過去,坐在他對面,一邊落淚一邊問:“哥哥想選誰?”
曹勳隻看著昏睡的小皇帝,聲音理智近似無情:“我知道妹妹不喜黎王,但他身上畢竟流著我們曹家的血,妹妹主動將皇位傳他,他繼位後也會念著這份恩情,會敬著你。換成安王,他或許會表面敬你,卻一定會打壓曹家。”
不用他說,曹太後也明白這個道理。
無論哪個王爺繼位,她太後的地位都不會動搖,有孝字壓著,他們都得客客氣氣。
可安王會打壓兵權在握的曹家,哥哥弟弟仕途不順,她在朝堂上就徹底沒有任何依靠了。
黎王呢,他為了名聲也會寬待母族。
“就聽哥哥的。”
“既然做了決斷,便事不宜遲,免得節外生枝。”
翌日早上,曹太後把內閣大臣、六部尚書都叫了過來,因為有的大學士同時擔著尚書的職位,一共是夏進八人。
在曹勳的陪同下,曹太後握著兒子的手,看著夏進八人道:“方才皇上醒了一會兒,他,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要把皇位傳給黎王,諸位覺得皇上此舉可妥?”
八人互相看看,又低聲商議一番,最後,夏進神色沉痛道:“皇上年少無後,按照老祖宗兄終弟及的規矩,確實可傳位給先帝的其他子嗣。安王年長,卻有腿疾在身,黎王文武雙全,乃皇位的不二人選,皇上英明,臣等並無異議。”
曹太後閉上眼睛,流著淚道:“好,擬旨吧。”
沒人看見,奄奄一息的乾興帝微微動了幾下手指。
他都聽見了,他不甘心!
可惜,他連這句話都沒有力氣說了。
第80章 “陪我躺一會兒。”
二月初六,內閣遵乾興帝的口諭擬定了傳位詔書。
當晚亥時,年僅十三歲的乾興帝病逝於曹太後懷中。
宮中一片哭泣之聲,曹太後沉浸在喪子的劇痛中,無心其他,好在昨日擬完詔書後大臣們便未雨綢繆地與曹太後商量好了派誰去貴州迎立新帝之事。
曹太後派出了兩位太監,一個是慈寧宮的大太監,一個是元慶帝曾經重用的一位老太監。
內閣裡面,首輔夏進要輔政不能遠行,安排了次輔柳吉前往。
禮部尚書任經義是必然要去的。
大國舅曹勳要鎮守京城,小國舅曹紹奉命去迎外甥。
使團的最後一位成員留給了京城的勳貴,而寧國公李雍是包括曹太後在內的眾人心中的不二人選。
使團身上的擔子非常重,除了要去貴州黎王府傳達乾興帝的遺詔,更要護送新帝平安回京,帝位更替的重要關頭,誰敢保證不會有居心叵測之人在半路刺殺新帝?
那麼,當寧國公的兒子李顯陪在新帝身邊伴讀時,又有誰會比寧國公對新帝更忠心?所有人都相信,寧國公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會堅持將新帝接回京城。
刻不容緩,這頭乾興帝剛咽氣,李雍等使團成員哭跪一夜之後,天未亮便帶上提前從京衛裡抽調好的五千精兵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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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興帝停棺在奉天殿,曹勳繼續在宮裡守靈三晚後,才因身體疲憊險些昏倒,被曹太後勸說著坐馬車回了定國公府。
雲珠上午才進宮哭過靈,今日不需要再去了,得知曹勳回府了,雲珠心中隻有一片復雜。
這幾日進宮去哭靈的時候,雲珠也見過曹勳幾次,都是他陪在曹太後身邊,兩人最多對個眼神,沒機會說什麼話。
雲珠也不知道能跟他說什麼,問他小昏君的死是不是他安排的?
別說曹勳了,就是雲珠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隻要能瞞住,她連父母都不會透露半點消息,事前不說,事後也不會說,一輩子爛在肚子裡才好,否則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分敗露的危險。
有些秘密,心裡知道就行了,沒有必要非要問出來。
小昏君死了,她不用再面對小昏君的覬覦,黎王登基的話,娘家大概也會繼續受到重用。
這樣看起來,曹勳幫了她也幫了李家一個大忙。
可雲珠不信曹勳完全是為了保護她才去謀殺小昏君的,不信自己在他心裡有那麼重要。
他為的更多的,應該是他自己。
曹勳早就跟她透露過,等他在朝堂的根基穩了,他自有辦法“說服”小昏君做個明君,事實就是曹勳野心勃勃地要做個權臣。既然他要做權臣,小昏君必然要屈服他的權勢之下,結果呢,小昏君才剛剛十三歲,就敢覬覦曹勳的妻子了,甚至為了這份覬覦不惜派曹勳去福建抗倭。
別看曹勳已經握有兵權,這個天下終究是皇帝的,隻要曹勳去了福建,隻要小昏君生出長期霸佔雲珠的貪心,那麼小昏君不讓曹勳回京,曹勳就不能擅自回來,除非大動幹戈地用其他手段逼迫小昏君妥協。
這就相當於小昏君先朝曹勳露出了爪牙,明晃晃地告訴曹勳,他昏起來連親舅舅都要對付。
一山不容二虎,小昏君不肯聽曹勳的話,那就別怪曹勳要先下手為強。
雲珠隻是無意中成了一個引子,加速了小昏君與曹勳的反目成仇。
如果小昏君沒有覬覦她,雲珠相信曹勳會繼續留著小昏君的性命,直到小昏君為了其他事要與曹勳對著幹為止。也許那時候小昏君已經留下了子嗣,那麼小昏君一死,曹勳扶植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繼續做他權勢滔天的大國舅,這比改立他另一個已經懂事的外甥王爺回京省事多了。
明白歸明白,現在兩人仍是夫妻,曹勳久別回府,雲珠就得去接一下。
她帶著連翹來到前院時,阿九剛扶著曹勳走到廊檐下。
此時的曹勳,因為多日的少眠變得憔悴無比,眼周青黑,下巴上胡茬細密凌亂。
他偏頭看了過來。
雲珠下意識地垂下眼簾,她不得不承認,經歷過這麼多事後,她已經開始怕他了。
不光光是因為他敢謀殺皇帝且成功了,也因為雲珠知道,曹勳肯定猜到了她之前的打算,譬如她可能會為了家人而妥協去委身小昏君。
盡管雲珠有諸多無奈才做出了這種選擇,也不可能厚顏無恥地奢望曹勳作為夫君來理解她。
雲珠也不需要他的理解,他多生氣多恨她都是人之常情,隻要一切塵埃落定後曹勳願意放她走就行了。
阿九將曹勳扶到次間的榻上就先出去了,要吩咐水房備水。
雲珠站在榻前,抬眸時見曹勳正盯著她看,雲珠別開眼,問:“這幾日你都沒睡好,也沒怎麼吃東西吧,是先休息一會兒,才是讓廚房做點吃食送過來?”
曹勳:“先沐浴,洗完你幫我收拾收拾臉,然後再吃東西。”
雲珠不由地又瞥了眼他下巴上的胡茬,算起來兩人成親一年半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確實不如清清爽爽的時候好看。
她垂眸道:“我沒弄過。”
曹勳:“沒關系,我教你,不難。”
此時此刻,雲珠根本不敢違背他的意願:“嗯。”
水房很快送來了水,阿九調好水溫,來請主子移步。
曹勳下了榻,對雲珠道:“拿一套中衣就行了,今天不用再出門。”
雲珠點點頭。
曹勳去西邊的浴室沐浴了。
雲珠走到他的衣櫥前,取出一套樣式簡單的白綾中衣,然後也去了浴室。
曹勳還在浴桶外面搓洗,有屏風擋著,雲珠隻瞥見一道模糊的偉岸身形。
她沒有多看,將中衣掛在一側的衣架上,就去臨窗的榻上坐著了,這裡擺著一個託盤,託盤裡有一把精致的剃刀,一盒散發著淺淡清香的白色膏狀物,像女子用的面脂。
雲珠沒用過這些,但她見過哥哥是怎麼刮胡子的,知道那白膏能讓胡茬變得柔軟易刮,或許也有些滋潤肌膚的效用。別看哥哥是個粗人,到底也是富貴窩裡出生的,該用什麼母親都會為哥哥準備最好的,哥哥也說了,用這白膏刮胡子不疼,其他效用他並不在乎。
雲珠拿起那剃刀看了看。
這時,浴桶那邊傳來水聲,雲珠用餘光去看,發現曹勳正坐進去。
雲珠心不在焉地反復查看手裡的剃刀。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曹勳出來了,擦幹水跡,換上雪白色的中衣,頭發他自己在屏風後面絞幹了,隨意用一根金簪束在頭頂。
雖然他的臉上還帶著連熬幾晚的疲憊憔悴,這麼一番梳洗後已經恢復了平時的七成風採,寬松舒適的中衣讓他的氣度變得更加溫潤平和。
他來到了雲珠身邊。
雲珠聞到了淡淡的檀香,他一直用的都是這種味道的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