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雲珠在他耳邊數著。
數到十的時候,曹勳居然還在走。
雲珠:“行了,早點睡吧。”
曹勳:“多背會兒,等你睡著了我再放你下去。”
雲珠懷疑:“那我一直不睡著,你就一直背下去?”
曹勳笑:“可以試試。”
雲珠真就跟他槓上了,趴在他背上繼續數著。
最後,不知道是剛剛的夫妻親密對她的體力消耗太大,還是在安靜的臥室轉圈過於助眠,雲珠先睡著了。
曹勳繼續繞著圈,等她徹底睡沉了,才慢慢將人放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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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休沐的時候,曹勳又陪雲珠回了一次娘家,既是探望李雍,也是來送中秋節禮。
養了這麼久,李雍的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是他不想再去錦衣衛當差,故意裝作右肩使不上力氣。
孟氏單獨跟女兒說話的時候,道:“這樣也好,皇上不喜歡咱們家是事實,你爹又何必冒著被人陷害的危險去官場上折騰,你哥哥年輕,在外歷練歷練還差不多。我們不急,你也不用急,李家能跟著皇家一直傳到今日,並不是每一代都風風光光,隻要沒丟了祖宗傳下來的本事,大不了韜光養晦幾十年,後面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一個皇帝一個性格,哪個家族也不能保證能做成每個皇帝身邊的寵臣。
兒子這代起不來,還有孫輩,孫輩不行就指望曾孫,隻要沒丟了爵位,復出就比其他人容易。
雲珠點頭:“娘放心,我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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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憐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
雲珠關心哥哥:“他現在已經抵達撫州了吧,不知道剿匪順不順利。”
孟氏笑:“太順利也不是好事,慢慢來吧。”
雲珠:“哥哥不在,嫂子可還適應?”
孟氏:“你嫂子可跟你不一樣,自己也能靜下心來,何況還有我陪著。”
雲珠猜想也是。
家裡暫且沒什麼好擔心的,八月十三,淮安侯又要過生辰了,雲珠陪著曹勳一起去赴宴。
去年的今日,柳靜還擔心丈夫是否能等到下一個生辰,如今張行簡雖然越發憔悴了,可他能再在親友的陪伴下過這個生辰,本就是一件喜事。
這次,張護也被乾興帝特許回家過節了。
芝蘭玉樹的少年郎,讓雲珠想到了遠在貴州的弟弟,再看看天邊的明月,她心中有愁,便沒太去關注曹勳、張行簡、顧清河在聊什麼。
趁顧清河的夫人趙氏去洗手的時候,柳靜笑著跟雲珠提起了月初曹勳來這邊探望的事,輕聲道:“具體緣由我不知道,但我猜測,國舅爺好像為情所困,跟我們家侯爺取經來了。”
雲珠:“……”
柳靜:“別看國舅爺比你大了一輪,因為以前一直待在邊關,從未動過兒女情長,所以啊,他在感情上與那些毛頭小子差不多,難免有犯蠢犯錯的時候,弟妹該生氣的時候生氣,氣過了多想想國舅爺對你的那些好,日積月累的小事其實更能證明國舅爺的心意。”
雲珠敬重柳靜,笑著表示聽進去了,不過她這個枕邊人都看不透曹勳,柳靜又能有多了解曹勳?
月亮越升越高,宴席要散了。
這一次,張行簡並沒有出來送行的力氣,還是曹勳、顧清河聯手將他扶進去的。
靠在榻上的張行簡朝兩位好友笑笑:“不早了,快回去吧。”
曹勳:“好,節後咱們再聚。”
顧清河:“下次我再帶兩壇仙人醉,讓你多聞聞味兒。”
張行簡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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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曹勳久違地做夢了,夢見當年他與張行簡在邊關時,也是一個中秋之夜,兩人吃完席後縱馬出城,在草原上跑了很久,直到馬都累了,他們才並肩躺在茫茫草地上,抬眸就是那一輪皎皎明月。
那晚張行簡的話特別多,幾乎句句都不離柳靜與他的兒子。
曹勳還記得好友高高舉起的手,仿佛觸碰到了那月:“好想回京啊,一手抱著阿靜,一手抱著護哥兒,這輩子便別無所求了。”
彼時的曹勳,在京城已經沒有任何家人,他也無法理解張行簡對妻兒的思念。
但他希望張行簡能得償所願。
夢裡的草原上忽然起了狂風,黑雲也擋住了月亮。
兩人不得不翻身上馬,狼狽地逆風而行。
曹勳看見好友回頭,笑著挑釁他:“來啊,再比一次,看誰先回城!”
曹勳樂意奉陪,隻是,當他跑到城門下,卻哪裡也尋不到好友的身影。
曹勳忽地從夢裡醒來。
周圍一邊寂靜,旁邊小夫人睡得正香。
曹勳挑開紗帳,來到床邊,發現月亮已經不見了,天色將明。
他心中不安。
清晨時分,淮安侯府派了人來,報喪。
少年揚名並在邊關立下無數戰功的淮安侯張行簡,病逝於三十三歲。
第69章 “多抱一會兒,等我睡著再松開。”
淮安侯府的人來報喪時,雲珠還沒有醒。
其實如果不是曹勳與張行簡情同手足,柳靜也不會這麼早就派人過來。
總管張泰將消息報給了曹勳。
在雲珠、曹紹面前,曹勳是內斂穩重的兄長輩,張泰卻是親眼看著曹勳從一個唇紅齒白的男童長成頂天立地的國公爺的,張泰也記得張行簡揣著燒雞跑來找自家世子的那一天,記得世子隨著張行簡離去的身影,小少年們自以為瞞天過海,殊不知他們要去接濟被禁足的另一個好友,早叫大人猜到了。
那麼好的兒郎,本來可以建立更多功業的將才,就這麼走了。
張泰心裡都跟著難過,他目光不忍地看向站在廊檐下的國公爺。
曹勳神色平靜,對上張泰的視線,他吩咐道:“您去準備一份喪儀,馬車也備好。”
這樣的平靜,將張泰即將脫口而出的安慰之詞都堵住了,怔在原地。
曹勳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垂眸道:“他早已準備好了,我們也都知道,沒什麼好意外的。”
說完,他轉身去了後院。
好像不需要別人安慰,張泰卻更加擔心了,人難過到極點會自然而然地哭出來,刻意忍著反倒不妥。
後院的丫鬟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男主人回來了,行過禮就繼續做著手頭的事。
曹勳直接來了內室。
紗帳低垂,她還睡著,曹勳坐在窗邊,視線落在桌面的茶具,他便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丫鬟們新換的茶,水溫微燙,蒸騰出屢屢霧氣。
昨晚的夢境浮現腦海,曹勳笑了笑。
也好,他在草原時想著回家,後來回來了,陪伴妻子這麼多年後,他又懷念草原上的軍中生涯,這一去也算得逞所願,從今以後都不必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想騎馬就騎馬,想大口喝酒就大口喝酒,瀟灑夠了隨時還可以回京看看妻子兒女。
說實話,曹勳也不喜歡好友那副形銷骨立的樣子,還是年輕時候瞧著更舒服。
雲珠這一覺睡到了辰中,比平時多睡了半個時辰。
身邊無人,透過薄薄的紗帳與屏風,看見曹勳坐在窗邊的身影。
官員們為期三日的中秋假正是從今天開始,他沒去官署也正常。
秋日幹燥,昨晚又陪柳靜她們喝了些果酒,一覺睡下來雲珠這喉嚨就有點幹。
再瞥眼曹勳,雲珠頗感無奈,別說曹勳習慣了她的使喚,她也習慣使喚他了,果然能順著本性和和氣氣地相處,她自己也舒服。
什麼情不情的,不必琢磨太深,反正她又沒圖那個。
“渴了,給我倒杯水。”
她隨手挑開簾子,朝著那邊道。
桌子上擺著一壺茶一壺溫水,曹勳換個茶碗幫她倒水,再端到床邊。
雲珠已經坐起來了,曹勳進帳時,她抬眸看了眼,就發現這人臉色不太對。
不是情緒,就是他臉龐的顏色,平時溫潤如玉,這會兒倒顯出幾分蒼白來。
雲珠接過茶碗,納悶道:“昨晚喝了多少酒?”
曹勳笑了下,等她喝完水,他摸摸她的頭,道:“行簡今早走了,你簡單收拾收拾,隨我去吊唁吧。”
雲珠手一松。
曹勳接住那隻差點掉落的茶碗,安撫道:“沒事,早就料到的事,不必太難過。”
雲珠的心沉沉的。
張行簡那模樣,確實早就叫身邊人預料到了他的大限將至,可昨晚大家還見過面,今早說沒就沒了,如何不叫人唏噓?
張行簡是曹勳的好友,雲珠與他不熟,惋惜為主,難過真談不上,問題是,曹勳怎麼能這麼輕飄飄地說出來,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她?
“那邊什麼時候派來的人,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不等曹勳回答,雲珠立即下了床,一邊自己打開衣櫃挑選適合去吊唁的衣裳,一邊喊連翹她們去備水。
匆匆忙忙地梳好頭,雲珠叫上曹勳就要往外走,曹勳反倒拉住她的手,提醒道:“先吃點東西,這一去就要耽誤一日,忙起來怕你餓到。”
雲珠哪還有心情吃,催促道:“快走吧!”
快步來到前院,發現曹紹也在,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細布袍子。
他神色沉重,看著兄長道:“侯爺是戰場上的英雄,我等將門子弟都敬佩他,還請大哥準我同去祭奠。”
戰場上死去的將士太多了,同時也有眾多將士雖然撿回一條命卻身體殘疾、病痛纏身,他們有的獲得了榮耀,有的依然籍籍無名隻領到一點撫恤,也有張行簡這種原本如灼灼烈日功成名就的天之驕子,卻隻能在最風光的時候黯然退場。
曹紹雖然走了文官這條路,他骨子裡依然向往戰場上的金戈鐵馬,也想去緬懷一位早逝的將軍,獻上自己的敬意。
曹勳頷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