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今兒剛進府,管家就上前,結結巴巴地稟報,“世子爺可算回來了,夫人出事了。”管家噼裡啪啦地一陣說完,也算是帶罪立了功。
等他趕過去,姜姝已經跪在那雨裡,被逼到了極限。
從認識她起,她便善會偽裝,若非今日被逼到份兒上,斷不會使出最後的絕招,他要再晚一步,虞家大姐今日怕早就歸了西。
範伸出了裡屋,也沒去哪裡,頭一回喚來了屋裡的丫鬟,聲音平靜地道,“說。”
屋裡的幾個丫鬟,包括春杏,齊齊地跪在跟前,晚翠先開口,將今日虞家大姐抱著三少爺如何來屋子裡撒野的事兒,毫無隱瞞地稟報給了範伸。
春杏這才嗚咽地道,“並非夫人小氣,舍不得一罐子核桃,那核桃,是,是夫人昨兒下午捶來,打算存滿一罐子送給世子爺,奴婢見已經有了大半罐子,便放在了木幾上,想著今兒繼續捶,早晨起來,夫人卻突然生了主意,要出府去買葡萄,說買來剝給世子爺吃,前後也就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回來那核桃罐子便沒了”
春杏帶著哭腔說完,屋子裡便是一陣安靜。
半晌後,才聽到範伸道,“出去。”
幾個丫鬟起身,一溜煙地出了屋子,一出去晚翠就拉住了春杏,嘴裡那話憋得太久,早就想說了,可又關系著表姑娘的名聲。
一個不好,夫人還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話,惹禍上身,有理變成沒理,成了妒婦。
是以,晚翠一直憋著,可今日這一出,她總覺得是同昨兒那事有關,便拉了春杏過來,著急地道,“杏姐姐,這啞巴虧,夫人可不能一直吞下去,那賈夫人今日明擺著就是故意來尋茬子”
晚翠不說春杏也知道。
昨日之事,晚翠是侯府的丫鬟都說不出口,更何況她還是夫人身邊的丫鬟。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府上的人知道了表姑娘梅姐兒想進東院為妾,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妥,梅姐兒是世子爺的表妹,親上加親。
她若是去說,便是以夫人的立場。
說的好了,世子爺安撫夫人幾句,說的不好了,世子爺心頭何嘗不覺得是夫人心胸狹隘,莫非這輩子還不讓他納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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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這事兒不該她去說。
但這口氣,春杏又吞不下,正絞盡腦汁想著法子,便見表姑娘虞鶯垂著頭,拖著腳步來了東院。
適才三夫人突然找到她跟前,進來就要給她跪下,求自個兒還給她一個公道。
虞鶯自來是個心腸軟的,又極為信理。
弄清楚了今日的情況後,雖覺得對不起賈梅,可也不能因她們娘倆的算計和私信,害得姨母的家族不睦。
這才來了東院,進屋也沒說旁的,隻立在外面春杏道,“我想同表哥說幾句話。”
84、第 84 章
第八十五章
虞鶯進去時, 範伸正在搗鼓草藥。
“咚咚”的悶沉聲不緊不慢,隻吊著人心坎。
虞鶯自從進府以來,也就除夕夜, 一家人團聚時,她迎面碰上範伸喚了一句, “表哥。”範伸點頭應了她一聲,“嗯。”之後再也沒有同其說過一句話。
知道賈梅想做表哥的妾室時, 虞鶯還想不通, 賈梅那樣的鼠膽子為何偏偏要往表哥跟前湊,將來她要找, 也是找一個溫潤如玉的郎君。
斷不是表哥這般冷面郎。
春杏帶了虞鶯進去, 一見到範伸,虞鶯說話果然不利索了, 磕磕碰碰說了幾句, 也沒說出自己過來的目的, “嫂子還好吧”
這話虞鶯都問了三回了,範伸直接停了手裡的動作, 抬起頭來目光盯在了她臉上。
虞鶯一著急, 嘴裡的話便如炮竹一般蹦了出來, “表哥,這回的事是表姐做的不對,表姐當真想做表哥妾室,也該是去找姨母才對,不該直接來找嫂子”
虞鶯還未說完, 那搗藥的木錘子又是一頓。
虞鶯的說話聲卡了殼,“嫂,嫂子拒絕了表姐, 也在情理之中。”虞鶯越說越緊張,索性也不去看範伸了,埋頭噼裡啪啦一通說完,“我要是嫂子,我也不樂意,昨兒嫂子已明擺著告訴了表姐,說表姐喜歡的人她也喜歡,表姐要是也想找表哥這樣的,就自個兒去外頭尋個主母來做,不要打著做人妾室的主意,本以為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大姨母今日卻尋上了門來耍了威風,這事是大姨母和表姐不對。”
“我也有錯,我要是早將這事稟報給二姨母,也不至於鬧成這樣”虞鶯說完,心頭頓時輕松了不少。
無論結果如何,她將這事兒說明白了,自己問心無愧。
跟前一陣安靜。
範伸手裡的藥杵徹底沒了聲兒。
虞鶯受不了這氛圍,一刻也不想多留,說了一句,“表哥,我先走了。”轉身便溜了出
去,連範伸是什麼樣的神色,都沒敢去瞧一眼。
虞鶯的身影都走出院門口了,屋內又才傳出了“咚咚”的碾藥聲。
等藥碾裡的藥材成了碎末,範伸才起身,拿了個藥碗調制好了草藥,掀了珠簾進去。
姜姝躺在床上,原本也沒瞌睡,隻覺得累,到了後面腦子便越來越昏沉。
虞鶯過來的那陣,姜姝已睡了過來。
如今範伸進來,便見其埋在了被褥中,身子蜷縮成了一團,露在被褥外的一張臉雙頰緋紅,睡得正熟。
範伸上前,先將手裡的藥碗擱在了床頭的木幾上,再轉身坐上了床榻,傾下身伸手從那被褥底下,將姜姝枕在頭下的一隻手,緩緩地撈了出來,擱在了自己的腿上,輕輕地將其攤開。
手掌內,滿是細細碎碎的血口子。
範伸的眸子凝住,指尖竟不受控制地輕輕一顫。
頓了片刻後,又才俯下身,仔細地替她將血肉裡的渣子挑幹淨了,轉頭拿了那藥碗,將調制好的草藥盡數敷了上去。
白色的紗布在她的手背上,打了個結。
範伸再側目。
床上的姜姝眉頭已擰成了一團,許是因吃痛,輕輕地夢囈了幾聲,雙頰上的紅暈愈發明顯。
範伸俯身伸手一探。
一股子滾燙。
自打範伸進屋守在姜姝床榻前,春杏便沒敢進來,一直守在屋外,緊張地等著吩咐,小半個時辰了,終於聽到了身後那珠簾的動靜聲。
剛回頭,便聽範伸問道,“府醫呢。”
侯夫人叫過來的府醫候在外面,待命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見到世子夫人,如今見屋裡的丫鬟朝著自己走了過來,以為終於能進去把脈了,春杏卻道,“世子爺讓王大夫開一貼風寒藥。”
王大夫沒敢耽擱,帶著春杏趕緊回了院子抓藥,路上還碎碎念叨,“夫人出嫁前,老夫替其把過一回脈,奈何醫術淺薄,沒能找出病根,這一個多月有法師的藥養著,身子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今兒一場雨一淋,怕又得回到從前了。”王大夫還是那句話,“
再好的身子骨,也經不過幾場燒。”
將藥拿給春杏後,王大夫便悄聲道,“姑娘要是方便,下回將那法師的藥渣子給老夫留著”
他翻了好幾回東院的渣桶子,半點藥渣子都沒尋著,愈發好奇,法師到底用了什麼樣的方子,竟讓夫人這一個月的狀態,恢復成了常人。
“成。”
春杏敷衍了過來,將藥包拿回來立馬去廚房煎了水,等她端著藥碗進來,卻見範伸,已拿著布巾在替夫人擦著身子。
春杏心頭一跳,趕緊上前,“世子爺,奴婢來吧”
範伸沒交給她,看了一眼她手裡的藥碗,低聲道,“擱著。”
再回過頭,便剝開了姜姝領子上的盤扣,布巾輕輕地從她滾燙的頸項擦拭而過,春杏見此一句話都不敢說,將藥碗擱在了木幾上,悄悄地褪了下去。
人一燒起來,便是反反復復,尤其折磨人。
姜姝也曾真正地燒過。
五歲那年,林氏懷了身孕,嫌其太吵,同姜文召說兩兄妹既然喜歡跑出去玩,幹脆將其送到城外的莊子裡養一段日子。
等她順利地生了娃,再接回來。
姜姝立在窗外,聽得一清二楚。
她怕自己當真被送出去,更怕弟弟去了莊子上沒飯吃,半夜跑到了雨底下淋了一場雨,第二日發起了高燒,才躲過了一劫。
自那後,姜姝便成了‘病秧子’。
也幸得林氏二胎生下來的還是個女兒,她和弟弟才得意繼續留在府上。
那場高燒,姜老夫人守了一個白日,到了晚上身子便撐不住了,派了安嬤嬤過去照看,安嬤嬤一個人伺候,熬到半夜免不得眼睛發澀。
春杏那時也才半點大,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後半夜姜姝醒來,口渴了,還是自個兒下床去找了水喝。
如今喉嚨裡的那股灼燒,同小時候一模一樣,姜姝掙扎著起身,一時忘了身在何處,想伸手去模床沿,卻發覺自個兒的手正被人攥著。
姜姝睜開眼睛。
床前一盞昏黃的燈火,燈芯筆直,緩緩地燒著,坐在床榻上的範伸,隨之偏過頭來,“醒了?”
姜姝愣了幾息,終於回過了神。
也隻記得自個兒下午回來後,睡了過去,但沒料到會睡到天黑。
“世子爺”姜姝一開口,才覺嗓子疼的厲害。
範伸應了一聲,“嗯”,伸出胳膊,將她從床榻上扶了起來,隨後便遞過來了一個瓷勺,手裡的大半碗白水還留有餘溫。
姜姝伸手去接,範伸的手腕巧妙地一繞,避開了她的手,勺子再往上一提,輕輕地碰了碰她泛白的唇瓣,“張嘴。”
姜姝從未被人如此伺候過。
春杏也沒有。
她有手,還不至於讓旁人喂,姜姝盯著送到她嘴邊的湯勺,神色一時有些不自在。
“你發燒了,多喝些熱水。”範伸的勺子往她嘴裡,微微一傾斜,姜姝不得不張口,範伸將大半碗溫水一勺一勺地喂了個幹淨,又拿絹帕替她拭了嘴角的水漬,“明兒早上再起來喝藥。”
說完,便伸手朝著姜姝的額頭上探去。
姜姝下意識地往後一仰,身子抵到了床架上,範伸的手才碰到了她額頭。
比起下午那陣,燒已經退了許多,範伸挪回手,卻沒挪回目光。
眸子緊緊地盯著姜姝那雙微微眨動的眼睛,姜姝剛抬起頭,便被他給盯了回去,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屋內安靜了一陣。
範伸的手指頭便是一勾,剐蹭了一下她鼻尖,低聲道,“出息,竟能將自己折騰病了。”
姜姝的頭垂得更低。
如今冷靜下來,再去想今兒雨底下發生的事兒,是有些過激
姜姝不說話,也不太想去提。
身子緩緩地往下滑去,整個人鑽進了被窩,正想蒙混過去,卻被範伸一把提住了後勁脖子,又將其撈了出來,“不委屈了?”
姜姝心口一脹。
瞬間背過身去,將臉埋在褥子之間,閉上了眼睛,含糊地道,“我還有些困”
良久,前頭的燈盞滅了光亮。
床榻隨之一陷。
身上的褥子被人扯了扯,範伸隨即躺在了她的身側,一隻胳膊習慣地圈了過來,手掌蓋在她的頭頂上,指頭一下一下地挽起了她的青絲。
姜姝的眼皮子猛眨了一陣,終究還是睜了開來。
頭上的發絲,被他繞在指間,酥酥麻麻,那原本已經壓下心頭的委屈,被他這般一繞,似乎又被他繞了回來。
姜姝眸子微微一轉,正要往裡縮去,身後的人卻是突地側過了頭來,低啞地說了一聲,“傻了。”
姜姝僵住沒動。
“就算你今兒手裡那銀針,當真要了她命,為夫也能替你收場。”範伸低下頭,唇瓣在那發絲上一吻,沙啞地問她,“誰讓你去傷自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