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說。
“他真是萬幸能活下來。”
時候她以為烏雪是個人,卻聽少年清清淡淡回她一聲:“死了。”
烏雪死了。
原來是這樣死的。
“你來得也好。”
戚寸心正恍惚出神,卻聽少年清泠的嗓音在雨中傳來。
他仰面去看檐上的男人,仍然是樣一雙漂亮的眼睛,卻裹滿了冰霜陰戾,他一笑,“當日你吃的幾塊肉,夠你今日被剁肉泥了。”
“殿下年紀輕輕,心卻狠得出奇。”丘林鐸哈哈大笑,隨即度揮出鐵鞭,雨水砸在鞭身,帶出凌厲水花。
謝緲側身躲過,隨即一躍而起,劍刃與鐵鞭相接,擦出道道火星子。
戚寸心緊緊地盯著躍至檐上與丘林鐸打鬥的謝緲,看他的身影猶流星一般在雨中穿梭。
丘林鐸到底是江湖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存在,他的招式辣狠毒,非是一般人能夠招架,但謝緲年七已有不俗造詣,比之這潛心鑽研武學的瘋子丘林鐸,百招之內,竟也未落下風。
“緲緲!”
戚寸心見他腰腹被鐵鞭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不由喊了一聲。
徐允嘉和韓章等人勉強起身施展輕功朝丘林鐸而去,與此時,收到消息的滌神鄉鄉使程寺雲帶著人匆匆趕來,也接二連三躍上檐去。
“寸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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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寄清提著衣擺匆匆從廊上來,將戚寸心擋到身後,肅著臉緊盯著檐上的丘林鐸。
謝緲躲丘林鐸的鐵鞭翻身而下,回見程寺雲等人被丘林鐸的鐵鞭一一打落下來,摔入雨地裡。
“殿下果然是少年奇才,這根骨比我年少時要強上數倍,”丘林鐸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神情卻帶了幾惡劣,“殿下今是榮華加身,可惜啊,你手臂上北魏奴隸的刺青怕是永遠洗不掉了。”
“南黎的儲君,是我北魏皇族踩在腳下的賤奴哈哈哈哈哈……”
丘林鐸大笑著,也不去看雨幕之中多少人聽聞他此言之時面上的神情變化,他隻將朝他襲來的侍衛和歸鄉人打下房檐去,轉身掠入更深的夜幕之中。
“戚少主,你的命,我丘林鐸一會取走!”
除卻淅瀝的雨聲,這院子內寂靜得可怕。
戚寸心望著雨幕裡的少年,他鬢邊落了縷淺發在側臉,這朦朧燈火未將他面上神情照得明。
徐允嘉握著劍柄的手不由緊握拳,也許是想起在北魏麟都的皇宮裡,他與丹玉陪著是星危郡王的謝緲忍辱負重的每一日。
平日寡言冷臉的他,也不由憋紅眼眶。
而謝緲被劃破的衣袖之間,手臂上顯『露』的青黑『色』印記教人看得明,他站在裡,直至院中諸多侍衛被裴寄清揮退時,仿佛才有了些動靜。
他回過,剔透的雨珠順著他的鼻梁滑落,他的一雙眼睛越過許多人,徑自看向被裴寄清擋在後面的戚寸心。
他面無表情,一雙眸子是黑漆漆的,於湿潤的水氣霧『色』裡,他就麼看著她。
戚寸心提起裙擺跑下階梯,不顧淋漓的雨,跑到他的面前去,仰面望著他,她想伸手去觸碰他,手指卻又蜷縮了一下,她口輕喚,“緲緲……”
他不笑的時候,這雙看著她的眼睛也是冷的,好像生沒有溫度,好像他不是個純情羞怯的少年。
“娘子。”
他隔了半晌,喚她一聲。
他泛白的唇微彎,嗓音清泠,“你聽到什麼了?”
語氣此平靜,可戚寸心卻能從他的雙眼睛裡窺見這平靜之下翻湧的危險暗流。
她的手有些細微地發顫,卻是鼓起勇氣抱住他的腰,她輕靠在他的胸膛,鼻間的酸澀牽連著眼眶也一片湿熱,她卻是扯出一個笑,說:
“我什麼也沒聽到。”
她怎麼可能沒聽到?
但也許是她窺見洶湧暗流的時,也隱約察覺到了他某些難以言狀的敏脆弱。
“緲緲,你疼嗎?”
她的眼淚流淌下來,混合在拂面的雨水裡,悄悄不見,她伸手輕拍他的後背,說:“我們回去吧。”
“你沒聽到。”
他垂著眼簾,去看懷裡她被雨水淋湿的烏黑鬢發,語氣輕緩地『揉』捻著她的一句話。
雙眼睛彎起來,他蒼白面頰沾染的血跡已經減淡,在這樣被雨水浸湿的燈影火光裡,他近乎輕柔地『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第39章 你很好我覺得緲緲也很好,哪裡都好。……
謝緲才回宮就傳至九璋殿中,直至入夜時分才回到東宮。
才聽柳絮在外喚了聲“殿下”,在內殿的戚寸心便立即起身,掀了簾子跑去。
“緲緲!”
戚寸心邁殿門,便見淅瀝小雨,檐下燈火照得分明的那道身影,他仍身紫棠『色』銀線龍紋錦衣,手撐著柄紙傘,邁著輕緩的步子來。
朦朧的水霧,他的臉『色』有些過分蒼白,雙漆黑的眸子仿佛透不進分毫燈影光『色』,而他那邊的寬袖間已殷紅的血『液』浸得斑駁不堪,連『露』來的截蒼白腕骨上都殘留著殷紅的血『色』,刺激著人的視線。
戚寸心愣在那兒,看著他從那晦暗朦朧的光線近,看他上階梯,又在滿『潮』湿的霧氣,嗅到他身上稍濃的血腥味。
直至他來到她的面前,柳絮在旁接過他手的紙傘,戚寸心仰面望著他的臉,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忽然想起昨夜他在雨中回望她時的那副神情。
想起他重復『揉』捻她的那句“沒聽見”。
也不知為什麼,少年此刻的心情似乎好,即便兩人到了內殿,戚寸心將金瘡『藥』粉灑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時,他的眉頭也舒展的,再不像前那次,皺著眉,可憐兮兮地和她說疼。
那道刺青輕易洗不掉的,隻連帶皮肉剜去。
戚寸心替他上『藥』的手都抖的,甚至不敢輕易去看他的傷口。
“緲緲。”
替他包扎傷口時,她忽然喚他。
“嗯?”
少年聞言,目光落在她烏黑的髻。
她替他纏上層又層的白『色』細布,說,“以前我在東陵知府府做燒火丫鬟的時候,你有覺得我不好嗎?”
“娘子好。”
少年眼睛的弧度彎起來便如月牙般。
“你沒有因為我為奴為婢而嫌棄我,沒有因為我們間身份的天塹而拋下我,”戚寸心抬頭,認真地說,“所以我覺得緲緲也好,哪都好。”
少年時有些怔,他垂著眼簾望著蹲在他身前替他上『藥』包扎的這個姑娘,隔了片刻,他低下去,額頭輕抵著她的額頭,又驀地輕笑了聲。
戚寸心有太多的話沒有說破。
時至今日,她終於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天家,什麼皇權。
無論皇帝謝敏朝,還南黎朝堂上的百官,誰都容忍不了南黎的太子手臂上,那道屬於北魏漢人奴的刺青。
那不單刺青,還烙印,烙在謝敏朝的臉上,也踩踏了整個南黎的尊嚴。
——
延光年十月廿,太子謝繁青頂撞皇帝,禁足東宮。
當夜謝敏朝宿於陽春宮中,貴妃吳氏靠坐在榻上,輕瞥身畔仍拿著卷書在看的帝王,她思忖片刻,還聲道:“陛下,您將太子禁足了?”
“嗯。”
謝敏朝隨手翻了頁。
“妾聽聞,因為道刺青?”吳氏眼波流轉,聲音比平日要顯得溫柔許多。
“什麼刺青?”
謝敏朝卻像根本沒瞧見身邊貴妃的情態似的,他仍盯著書頁,看得起勁。
“陛下這何意?”
吳氏有瞬怔愣。
“鶴月,別聽外頭那些傳言,繁青身上哪有什麼刺青啊,今日在九璋殿,我和他吵了架,我這個小兒子『性』子擰巴,氣得我朝他扔了東西,他手臂上那傷啊,不小心劃的。”
謝敏朝頭也沒抬,“他那樣的脾氣,我得將他關個天治治他。”
吳氏蹙起眉,“陛下……”
“鶴月。”
她才開口,便謝敏朝打斷,此時他終於抬起頭,看向她,面上仍帶著笑,“什麼刺青不刺青的,那都丘林鐸的刻意汙蔑,他要打朕的臉,即便外頭傳成什麼樣子,你也不該信。”
他自稱“朕”,吳氏到嘴邊的話便就此戛然而止。
謝敏朝再度低眼去看手中的那卷書,吳氏在他身旁,臉『色』已經有些不好。
如今的李適成因李成元事,迫切盼望個報復太子的機,北魏奴隸刺青這麼好的個由頭,還沒李適成拿住話柄,便謝敏朝輕輕按下去了。
眼看清渠黨就要和太子相鬥,她原打算作壁上觀,再適時添上火,卻不想這苗頭才起來,就這兩日的雨澆滅。
在謝宜澄的母親還未去世時,吳氏便入了王府,做了謝敏朝的側妃,又在謝繁青的母親成為王府繼室時生下了她與謝敏朝的兒子謝詹澤。
這麼多年,謝敏朝待她不可謂不好,登位後,他亦力排眾議,封了她貴妃銜,他們間常如尋常夫妻般相處自在,但有時,吳氏卻又覺得自己從來看不清他。
譬如此刻,吳氏原以為他對詹澤最愛重,可如今她又開始分辨不清,他搶先將太子謝繁青禁足,究竟真的懲罰,還暗地的維護。
吳氏的心中,剎那濃重的危機感籠罩。
“陛下,夜深了,歇息吧。”吳氏張清冷的面龐勉強扯抹笑容。
謝敏朝仍在翻看書卷,“你先睡吧,我再看兒。”
吳氏聞言,面上的笑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