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果然,就在此時,如今才終於兵馬會合,發起總攻了。
山宗快馬直衝至城下,身後跟著的是那兩千多盧龍軍。
一陣箭羽已先行射向城頭,城上的契丹兵紛紛回避。
龐錄和駱衝一左一右在他後方,薄仲親手舉著那面盧龍軍旗在前。
“蓟州!蓟州!”高喊聲不停。
“繼續!”山宗說。
本就是有意的呼喊,要讓裡面的漢民知道中原兵馬來了,讓契丹人知道這裡是中原的土地。
攻城木又一次重重撞擊上城門。
城內的契丹兵似乎抵擋弱了,不再有箭雨落下,城內傳來隱約混亂的聲響。
龐錄在後方擦著剛殺過契丹兵染上血的刀,額間擠出溝壑:“裡面不對勁。”
忽然城頭上方一陣騷動,原本要繼續應對下方的契丹兵馬忽然轉頭往後。
他們後方衝出了幾道身影。
“盧龍軍歸隊!”身影穿著破敗的甲胄,像從土裡鑽出來的一般,揮著的甚至是關外的彎刀,卻朝上方的契丹兵砍了過去,用盡了全力在城牆邊吶喊:“盧龍軍歸隊!”
“城內也有盧龍軍!”駱衝吼了出來。
聲音戛然而止,那幾道身影陸續倒了下去。
寥寥數人,無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殺上去的,卻終是沒能抵擋住上方眾多的契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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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宗緊緊握著刀,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不對勁了,聲沉在喉中,一字一字吐出:“殺進去。”
箭雨自下往上射上城頭,周均所率幾州兵馬與試圖衝來的契丹兵馬在後方廝殺。
胡十一率人抵上攻城木,狠撞而上。
一下,又一下,不知第幾下,倏然破開了道門縫。
“盧龍軍歸隊!”裡面有人在喊。
霎時間山宗揮手,策馬而上。
身後的盧龍軍如風掠至,手中的刀砍向試圖關上城門的契丹兵。
龐錄殺至城門那道門縫處,一刀剛要砍出去,面前的契丹兵竟已倒下,裡面揮刀的人在大喊:“盧龍軍歸隊!”
越來越多的聲音傳了過來:“盧龍軍歸隊!”
身側一馬昂嘶,黑烈身影如風掠入,直接踏過一個契丹兵的屍首殺入了門縫。
山宗手中的刀揮落,又聽到那陣呼喊:“盧龍軍歸隊!”
他終於看清裡面情形,大街上已看不見一個漢字,一些人從屋舍角落裡鑽出,往城門跑來。
有幾個和阻攔的契丹兵廝殺在一起,袒露了右臂,臂上帶著塊顯眼的疤痕,是他們在喊。
後面卻還跟著蒼老拄拐的老叟,拿著鐵锨的少年,甚至是婦孺,個個都披頭散發……是那些被迫忘卻過去的遺民百姓,此刻竟也在喊著一樣的話:“盧龍軍歸隊!”
仿佛這是一句暗語,一句印證他們還是漢民的口號。
其他人跟著殺來,駱衝在旁邊馬上狂肆地大笑:“去他娘的!老子們的盧龍軍果然回來了!不僅沒少,還比以往更多!”
笑到後來,聲如嗚咽。
山宗一刀砍過一個契丹兵,喉頭一滾,笑出聲:“沒錯,盧龍軍沒少!”
他霍然伸手:“軍旗!”
薄仲將軍旗遞上。
山宗親手扛著,直接策馬奔至城頭下,一躍下馬,橫刀殺上去。
上方已在交戰,剛剛倒下的幾個盧龍軍身旁,山宗親手斬斷了那截獸皮旗,將盧龍軍旗插了上去。
“泥禮城”的標志在眼前墜落,劃過城下遠處孫過折看來的臉。
神容遠遠看著那一幕,看到他舉著盧龍軍旗插上城頭的身影,不禁揭去了兜帽。
遠處號角聲起,契丹兵馬的攻勢似乎變猛烈了,就連城中都有回應,似在傳訊,契丹大軍仍在。
周均的兵馬在往後退。
城門已然半開,裡面衝出一匹黑烈快馬。
城頭令旗揮舞,周均接到命令,不再纏戰,率軍轉向往城中而去,改為去清理城中的契丹兵馬。
與他擦身而過的,是山宗所率的盧龍軍和一支幽州軍。
盧龍軍滿腔恨意,幾乎人人都不要命一般衝向了孫過折的陣中。
兵馬被驟然打斷,猛攻的勢頭已被破壞,頓時一聲號角響起,獸皮旗往後方退去,孫過折的兵馬忽然變了方向,往側後方退去。
兵馬仍在追著他。
神容忍不住打馬往前行出一段,忽見山宗勒馬,轉頭朝她看來。
離得遠,隻看見他動了動唇,聽不見他的聲音。
繼而他一扯韁繩,迅速追著孫過折而去。
一名斥候快馬而來:“夫人,頭兒留話,請夫人安心,為他指個路。”
神容望向他所去的方向,眼裡已沒有他黑烈的身影。
他是故意的,要將孫過折引往深山,好讓城中盡快光復。
剛才他說的是:請夫人為我指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蓟州城門大開之時, 以檀州軍為首的幾州中原兵馬已直衝而入。
裡面的契丹兵還在調動,就在聽到城外孫過折兵馬吹響的號角後,紛紛往這道城門處來支援, 與已入城的中原軍廝殺在一起,一片混亂。
周均在這混亂間馳入了城中,一眼看見裡面情形。
灰蒙蒙的城中屋舍還是中原式樣,卻已沒有半個漢文, 塵沙壓著屋檐, 周遭灰舊而破敗。
一個契丹兵揮舞著寬口彎刀殺向中原軍時, 後方竟跑出一個披發左衽的尋常漢子, 舉著木杖來給中原軍幫忙, 口中還在喊著:“盧龍軍歸隊!”
含混不清, 又無比高亢。
不止這一個,許多地方都有衝來和契丹兵拼命的百姓。
角落裡又陸續鑽出其他幾個百姓, 臉上原本木木然一片絕望,卻在看到中原軍時眼裡亮了起來,拿了手邊能拿的任何東西就衝了過來。
四周還有中原軍在大喊著推進過去:“蓟州!蓟州!”
混著不斷高昂的呼喊:“盧龍軍歸隊!”
胡十一殺過來,抹把臉上的汗:“周鎮將,你都看到了!頭兒要急著去引走那孫子,就是為了讓蓟州盡早光復,有那孫子在,蓟州永無太平!這城裡等太久了!不能再讓他們等了!”
周均細長的眼掃過那群百姓, 拔出寬刀:“看到了。”
其中幾個赤著右臂的盧龍軍人, 他也差不多看到了。
胡十一立馬轉頭揮手,一個斥候當即舉著令旗朝大街上遊走奔號過去:“傳幽州團練使號令, 不動異族百姓,除滅契丹兵, 光復蓟州!”
周均正要親身入戰,忽聞城外斥候大聲疾呼:“五十裡外有外族聯軍蹤跡!”
胡十一氣得呸一聲:“那群混賬東西居然還在,還想再來幫那孫子不成!”
周均想起與那支聯軍一路而來的交戰,終於知道他們為何之前會退遠了,恐怕就是為了此時殺回來,隨即又想起山宗在沙盤上那些細密的排布,他們後方大營處還有兵馬。
胡十一已經大喊著衝殺入陣,“聽頭兒號令,即刻傳訊大營!速戰!盡快光復蓟州!”
傳訊的快馬衝了出去,夾雜著一聲尖利的笛嘯,一聲一聲,越傳越遠。
周均寬刀一握,也殺入了大街。
……
天沉雲低,地昏風凜。
一片起伏綿延的深山外,塵煙彌漫,兩股兵馬拉扯著蔓延而來。
盧龍軍和幽州軍左右並進,直至崎嶇不平的山口,追擊上了前方的契丹兵馬,瞬間喊殺聲四起。
山宗身下烈馬長嘶,策馬揚刀,直衝入陣。
迎面的坡地上,契丹兵馬還高舉著那杆獸皮旗,嚴密地防範著,看到他殺入,連忙護衛著後方的人往後退去。
孫過折抬手阻攔,就停在那高坡上,青灰的臉朝他看過來,短須方颌,眼神陰鸷,離近了更顯出幾分精明之態,手裡的寬口彎刀橫著,忽然笑出兩聲,用清晰的漢話道:“你以為泥禮城是這麼好拿的?我的聯軍肯定已經去了。我告訴過他們,如果我的兵馬抵不住,那座城任由爭搶,誰能拿下那座城,誰就得到那座城……”
冷笑聲被遮掩在了喊殺聲中。
一聲尖嘯笛哨傳出,隱約入耳。
山宗一刀削過一個契丹兵,隔著廝殺的戰局,眼一抬,冷幽幽地朝他看去。
那是斥候的傳訊聲,說明他說的是真的。
難怪他能短時間內再聯結起一支聯軍,原來這次的利益就是蓟州城。他就是咬死了也不會讓蓟州重回中原。
衝殺著的薄仲在陣中聽見,嘶啞地喊出聲:“那是蓟州城!咱們中原的城,還輪不到你一個外賊來支配!”龐錄道:“他無非是想叫咱們回頭去管蓟州,就不會再追擊他了。”
孫過折仿佛是故意一般,居然還抬高了聲,彎刀朝天一豎:“聯軍的動靜已能聽見了,我在衛城安排的兵馬也會過來,你注定拿不回那城。”
山宗又一刀揮出,離坡下近了一分,“是麼?”他盔帽下的眼沉沉然低壓著,嘴角卻提了起來:“你怎麼認定你的衛城還有兵馬能來?何不仔細聽聽,那是何人的大軍。”
遠處確有大軍的動靜傳來,蹄聲隆隆作響,隨著漫卷呼嘯的大風直送入到這片群山間來。
一個幽州軍在外沿大聲呼喊:“報――援軍正往蓟州趕去!”
早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契丹兵在坡上扯馬出去,遙遙向遠處張望,緊接著就用契丹語高喊起來:“是中原援軍!他們還有援軍!山家軍!”
風沙席卷的莽莽荒野裡,自邊關中原軍的大營方向,大隊人馬正快馬奔來。
為首的是一隊輕騎兵,當先一杆大旗,上面一個剛正的“山”字迎風招展。領軍的將領銀甲白袍,似乎是個少年,直往蓟州方向而去。
後方還有更龐大的一支隊伍,由數人率領,烏泱泱浩蕩而來。最前面馬上的人男女莫辯,颯颯英姿,身側左右是數面山字大旗,緊隨前方輕騎,呼嘯而過。
四周震顫,狂風卷著塵煙在大地上飄散,很快模糊了他們的蹤影。
孫過折已經看見,勃然大怒,寬刀揮過,臉色愈發顯得青灰,轉頭看向戰局裡那道烈馬上身披玄甲的身影,吐出一句契丹語:“後退。”
號角響起,契丹兵馬悉數往深山裡退去。
薄仲在陣中看向前方那片山,急急道:“頭兒,這山就是當初咱們最早遁入和他們周旋的地方,當年多少弟兄都死在了這山裡!”
山宗扯韁望去,手裡的刀尖還在瀝血,滴落在馬下倒地的契丹兵屍首上:“那正好,今日盧龍軍就在這裡一雪前仇。”
霎時身後兵馬齊動,盧龍軍當先追入,幽州軍緊隨其後,直衝向逃竄的契丹兵馬,還有那杆山坳間舉著的獸皮旗。
……
神容到達群山附近時,身後遠處,還能看見山家軍遠去拖出的塵煙如幕,久久未散。
她坐在馬上,扯著韁繩踏上了一片坡地,遠遠看向前方那片連綿的山脈。
席卷的風沙彌漫,隱約可見那片山口處有過交戰痕跡,雜橫倒著屍首,風裡隱約送來一陣陣血腥氣。
這片山脈一直連去幽州附近,群山蒼然高聳,山林茂密,深處是難辨的一片濃重墨綠,料想許多地方枝葉虬結,人跡罕至。
她看著那片山口,在心裡細細推敲著來幽州前看過的書卷描述,又從袖中抽出那張地形圖。
低頭展開看了片刻,她抬起頭,沿著山脈緩緩遊走,從他們進入的地方,開始回憶書卷裡面記載的山川走勢,奇巧地形。
後方風過馬嘶,跟隨著保護的一支幽州軍無人作聲,靜默地等候她發話。
神容細細回想完了,心裡算著,伸手在一處山峰處指了一指:“那裡,去豎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