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定有過人之處 3193 2024-11-06 10:09:26

  山宗攬著她:“關外沒那麼多講究,就這麼走。”


  神容被他攬著往前,有意不去看左右目光,看了眼他如刻的側臉:“你定然早看到我了。”


  山宗沒否認,確實,連她最後那句話的唇形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最後說的是:“找我夫君。”


  雖然明知那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話,看清後他還是低低笑了笑。


第五十三章


  蓟州被關外佔據了十多年之久, 很多地方已經看不出這裡原本屬於中原,譬如這鎮子。


  與其說是鎮子,更像是個圈出來的牢籠, 百姓們都戰戰兢兢。


  神容被山宗摟著穿鎮而過,幾乎將能走的地方都走了。


  越走人流越少,眼前已到另一個鎮口,再往前便出去了。


  她到現在沒見到山宗停步, 輕聲問:“沒找到?”


  山宗嗯一聲。


  神容低語:“要在這麼多人裡找出一個人是很難。”


  山宗說:“我要找的不是一個人。”


  “什麼?”她不禁看他一眼。


  山宗摟著她, 一手牽著馬, 眼睛還在周圍掃視, 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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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過幾眼之後, 他摟緊神容往前:“走吧。”


  出了這個鎮口, 便徹底穿過了那鎮子。


  外面還是那般灰茫茫的天地,一邊是隱約的蓟州城頭, 另一邊是連綿的高山峻嶺,都遠如筆墨點畫在天邊。


  “不找了?”神容自認判斷的方位沒錯。山宗將韁繩遞給她,眼微垂:“不找了。”


  神容抓在手裡,上馬前又看了看他,忍不住問:“你到底要找什麼人?”


  山宗抬眼笑一下,又是那般漫不經心的模樣:“已不重要,本也沒指望一定能找到,這張圖給的也不過就是個線索罷了。”


  話音一落, 他食指迅速在唇邊豎了一下, 臉色已經凜然。


  神容沒做聲,眼往左右瞄了瞄, 接著腰被他手一摟,松開馬韁, 跟著他往前走去。


  前方是往蓟州城的方向,離開了鎮口一大截,所見皆是茫茫塵煙彌漫的荒野,連著一條坑坑窪窪的土道。


  土道邊坐著一個人,背後是鎮子,面朝著蓟州城。


  山宗剛才看到了這人,才停住了話。


  神容沒有留心到,此刻走近才看清這人。


  一個衣衫褴褸的人,花白的亂發披散著,蓬頭垢面,腳邊一隻缺口沾泥的破碗,嘴裡在哼哼唧唧像唱歌謠,聲音嘶啞滄桑:“舊一年,新一年……”


  原來是個老乞丐。


  神容看一眼山宗,見他正在盯著那人看,便沒說什麼。


  忽然那人一動,臉轉過來:“誰?外來的!”


  聲音沙啞得像有把粗沙子碾過,有些含糊不清,但說的是漢話。


  那張被頭發遮擋的臉也露出了一些,臉上傷疤遍布,下唇斜著,分明已毀了容。


  神容微微扭過頭,蹙著眉,沒有再看。


  山宗接話,刻意壓低了聲:“是,外來的。”


  那人往他跟前湊了湊,嘶啞道:“中原來的?你聲音耳熟。”


  “沒錯,中原來的。”山宗又說:“我看你也眼熟。”


  那人似激動了,兩手在地上摸著,像是要摸到他一般。


  神容這才發現他眼睛已瞎,甚至連腿也斷了,不是坐在這裡,是癱在這裡的,根本不知他是如何挪到這地方來的。


  “我知道你是誰!”他聲音嘶嘶的,花白頭發一縷一縷打了結,一下抓到了山宗的衣擺,摸著那如水的綢面錦衣,興奮道:“阿爹!是你,你來找我了!”


  神容錯愕地看山宗,這人都已滿頭花白,竟然張口就叫人爹?


  忽而那人朝她這邊嗅了嗅,啞聲嘀咕:“好香……”冷不丁就朝她撲過來,“婆娘!你是我婆娘!”


  神容嚇一跳,山宗摟著她一側身,擋在了她前面,那人沒碰到她。


  “我婆娘呢!”他竟還在找。


  神容貼在山宗身前,低聲說:“原來是個瘋子。”


  山宗看著那人,嗯一聲:“不瘋就不會一個人跑來這裡了,更不敢哼這歌謠。”


  那人沒摸到,一雙髒兮兮的手在地上拍了又拍,像是悔恨,又像是懊惱,接著又不動了,像是怔住了。


  神容怕他又出什麼瘋病,牢牢盯著他。


  山宗摟她又緊了些,寬袖裡的手臂收在她腰上,緊實有力。


  那人忽又開口,聲更嘶啞了:“我剛才說到哪了?對,中原來的,中原終於來人了,你是誰?”


  他像是完全不記得中間發瘋的事了。


  山宗低沉說:“一個崇姓商人。”


  “商人……”那人一手去摸自己身上,摸出一塊髒兮兮的破皮,抖索著遞過來:“那我給你錢,你幫我捎個信回中原,就說……就說……”


  神容看了眼那破皮,已破得不成樣,不知從什麼地方拽下來的一塊,上面好似繡著字,但太髒了看不清。


  山宗竟然接了:“帶什麼話?帶給誰?”


  “帶給……就說……”那人還在想,腦中糊住了一般,就這麼坐著,迷迷糊糊的,竟又哼起歌謠來:“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神容這才聽出來,這是蓟州被佔後流傳出來的歌謠,十幾年了,連她在長安都聽到過幾回。


  大概是個盼望回歸故國的人,在戰亂裡瘋了,時好時壞。


  她又看山宗,他還沒有走的意思,一直在看那瘋子。


  下一刻,卻見這瘋子一下以耳貼到了地上,抬頭時嘶啞聲音裡竟有了絲警覺:“快走,你們快走!”


  山宗將那破皮揣入懷中,一把攬過神容就走。


  神容被他帶著走出去時,那個瘋子坐在那裡,又開始哼唱那首大膽的歌謠了:“舊一年,新一年……”


  到了馬旁,山宗扶著神容的腰,送她上去:“快。”


  神容踩镫坐上馬背,他便緊跟翻身而上,自後摟住她,策馬出去。


  塵煙在身後彌漫,隱約傳來了馬蹄聲,夾雜著胡語喝罵聲,瘋子的哭叫聲,許多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一定是關外兵馬又來了。


  山宗沒有回頭,也沒有回頭看一眼,直奔往前。


  神容在他身前問:“他們追來了?”聲音瞬間被身下馬疾馳的蹄聲蓋過。


  “放心,可以甩開。”山宗聲沉沉的,像是剛才和那瘋子說話刻意壓低還沒轉回來。


  馬跑得太快,她隻能低下頭避過直撲而來的風,不能看前,隻能往後看。


  餘光裡,那座蓟州城的城牆在往後倒退,就像陷入了混沌沙塵裡,漸漸再也不見。


  沙塵裡的確有幾個騎馬追來的身影,但一直沒能跟上來。


  如果不是有這幾個人追著,那個鎮子和那個瘋子,都要叫人懷疑是不是真的。


  山宗策馬走的是偏道,雖然來時是神容指路,但他已記住方向。


  衝入道旁一片枯林時,天光都已昏沉。


  “他們沒追來了?”神容微微喘著氣問。


  “甩開了。”山宗低頭她看一眼,他們到現在一直在趕路,水米未進,她竟也一個字沒提過。


  明明連在官舍裡,都是由長孫家隨從精心伺候著的。


  他也沒說,但身下的馬行得又快了許多。


  出了枯林,已經繞開了他們之前會合的土臺處,前方的山嶺已然可見。


  神容認了出來,一片連綿的山脈裡就有望蓟山在關外的那片山嶺。


  他們此時恰從東來他們的反向趕來,就快到關城了。


  剛心中一松,山宗忽然急急勒馬。


  神容隨馬抬蹄整個人往後,幾乎擠在他胸膛裡。


  山宗一隻手臂始終牢牢摟著她,眼盯著前方:“有敵兵。”


  她往前看,隻看到一片樹影。


  山宗松開她,翻身下了馬,一手從馬腹下面抽出裹滿布條的直刀,迅速拆去,露出細長的刀鞘。


  他將刀別在腰側束帶處,衣擺也掖在腰側,遮擋了刀身,對神容說:“側坐。”


  神容看了看他,依言轉身,改成側坐。


  山宗又利落上了馬背,一手抓住韁繩,環住她:“待會兒記著別看前面。”


  神容還沒說話,他已策馬繼續往前。


  直出樹影,天又暗一分,繞著那片山嶺的河流已在眼前,那條當時卷走神容的河。


  河岸邊是一排打馬徘徊,披頭散發的兵馬,足有二三十人左右,完全攔住了去路。


  山宗按了按神容的後頸,低聲說:“抱緊我。”


  神容側身窩在他懷中,埋首在他胸口,心口已漸漸提了起來,雙臂伸出去,緊緊抱住他腰。


  身下的馬瞬間疾馳而出,一聲暴喝,前方馬蹄紛亂而來。


  身側疾風一掃,山宗自腰間拔出了刀,直衝而過。


  下一瞬,神容隻覺有什麼濺到了頸邊,一陣溫熱,知道是血,她咬住唇,手上抱得更緊,聽著男人胸膛裡強烈的心跳。


  馬直奔入河,踏起半人高的水花,河水裡混入了血和倒下去的屍首。


  山宗臉色絲毫未變,手裡的刀橫在神容身側,直接殺出了一條路。


  身後馬蹄隆隆,追兵跟至。


  神容抱著山宗腰,心口急跳,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氣息,說不上來是何種味道,如今夾雜了絲絲血腥。


  “接應!”忽聽他一聲喊,聲音隨著胸膛震入她耳中。


  神容察覺身側衝出來一群身影,抽刀聲陣陣,往他們身後去了。


  是他那十幾個精兵。


  山宗策馬入了山林,循著陡峭的山嶺趕往關城。


  東來已在關城之上做好準備,繩索也已固定住。


  一旁是胡十一和張威,帶了一隊甲胄齊備的兵卒。


  他們在山宗離開關城後每日都會定點來此查看情形,以作接應。


  直至天色暗下時,才聽見隱約馬蹄聲,接著兩道身影奔跑而至。


  “東來!”是山宗的聲音。


  “是。”東來這一路已與他配合出默契,如他親兵一般,立即摔下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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