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隨即他松開手,而我愣怔起身,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親了我一下。
「記住了。」
他淡淡開口,眼底卻有笑意氤氳。
「我剛剛看你的眼神,才能算是熱烈。」
「看向別人的,都不是。」
我臉一紅,倒是沒想到他竟是在意這一點。
我們這邊氣氛正濃時,那邊,傅老爺子卻趁著生日宴的機會,當眾宣布了一件事——
「養子」傅羨,是他的親生兒子。
宴廳內沉寂幾秒,瞬間炸開了鍋。
全城上下誰人不知,傅知成膝下無子,唯一的兒子當年因意外去世,傅家上下隻有三位後收留的養子養女。
而殘疾的傅羨,還是最不受寵的那一位。
所有人都篤定了,傅時徵就是傅家的繼承人。
可如今,傅羨搖身一變,竟成了傅老爺子的親生兒子,宴廳內眾人心中都不太安生。
這幾年,誰不是主動向傅時徵示好聯絡,而之前幾次有兩位養子共同出面的宴會上,眾人為了討好傅時徵,也常是故意冷落傅羨。
沒想到,所有人都押錯了寶。
本以為這便是生日宴的高,潮了,誰知,氣氛正濃時,我媽忽然高調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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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精心打扮過。
著一身紅裙,裙色紅得刺眼。
波浪長發,烈焰紅唇。
極致的紅色,落在她身上竟半點不顯艷俗,反倒是將她的風情發揮到極致。
年近五十歲的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也多了幾分風情。
她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與傅羨交握的手上掃過,笑意更濃。
沒有同我說話,她徑直走到了傅知成面前。
兩人對視。
我原以為傅知成會暴怒,然而,並沒有。
他隻是靜靜看著她,說了一句「來了。」
似乎,她的到來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場商圈大佬雲集的生日宴,在我媽的到來下匆匆結束。
傅老爺子同她上了樓。
兩人究竟聊了些什麼,沒有人知曉。
我與傅羨也不知道。
直到第二天,我接到警局的電話,我媽入獄了。
她是自首。
據她交代,她當年殺了人——
殺的,是傅知成的親生兒子。
那個沒活過 18 歲的傅家公子。
當年,17 歲的少年過著眾星捧月般的生活,驕縱跋扈。
傅知成失了生育能力,自然對這個「唯一」的兒子格外疼愛,幾乎是有求必應,吃穿用度更是幾近奢華。
而這個紈绔子,在 17 歲那年背著傅知成跑去鄉下玩,嬌生慣養的小公子哪裡見過莊稼大地,興奮得不得了,而後……
他在鄉下的夜晚,遇見了一個小姑娘。
用強不成,他便用石頭將其打暈。
可是,卻被小姑娘的媽媽趕來,失手推下了河。
而我,就是那個小姑娘。
那晚我被砸暈,再醒來,已經回了城裡的家。
我媽神色淡淡,告訴我她及時趕到,把那個混蛋趕走了。
於我而言,這事便就此翻篇了。
可我不知道,其實那晚她殺了人,更不知道,對方會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商圈大佬傅知成的兒子。
說來也是孽緣。
他欺她騙她,讓她終生對愛情絕望,害她失了孩子,摘了子宮,終生無法生育。
而她也直接廢了他,並陰差陽錯,殺了他的兒子。
兜兜轉轉,恐怕隻有「孽緣」二字足以形容。
我匆忙趕去警局,想要見她。
可是,卻被警察告知——
我媽,她不想見我。
多次嘗試無果,我隻能回了家。
我拜託傅羨幫我請最好的律師,可是,我媽卻並未等到那一天。
她甚至還未被判刑,便在看守所中喪了命。
不是自殺。
看守所管理嚴格,她沒有什麼機會自殺,她是……
死於癌癥病發。
而我直到這時才知道,她竟已是肺癌晚期。
晚到,幾乎沒有什麼治療作用的階段。
我才得知她的秘密沒多久,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問她一句,便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擊潰。
如果不是傅羨,我也許很難走出來。
傅羨以女婿的身份,全程親力親為。
葬禮上,我怔怔地看著我媽的黑白遺照。
照片明明是沒有色彩的,可是看著那張臉,總是讓人不自覺的聯想到紅裙。
她的存在,似乎本就是色彩斑斕的。
那般鮮活的一個人,卻就此變成了灰白色。
葬禮結束後,我回了家。
本想去我媽的臥室看看,卻意外發現了她留給我的信。
原來,一切本就在她的計劃之中。
在她死之前,她想看見我結婚,嫁給那個對的人——
那個與我相識於微時,多年未見,卻多年來不間斷的惦記著我的人。
那個雖雙腿有疾,卻能力出眾,能護我周全的人。
在她死之前,她要去見傅知成一面,最後再看看那個讓她愛了一輩子,也恨了一輩子的男人。
她在信中說,她這一生,本想要燦爛而活。
可她偏偏遇見了傅知成。
相識時,她二十出頭,正是好年華。
而他已過不惑,成熟穩重,他不動聲色便能將她困於股掌之間。
後來,他們恩恩怨怨,竟糾纏了一輩子。
在信裡,我媽說起了當年鄉下一事。
她說。
她趕到時,我衣服已被對方脫了近半,若她再晚來一步,我恐怕都已清白不在。
她憤怒間跑上去與人爭執,失手將他推到河中。
對方不會遊泳,在河水中掙扎時,我媽原本準備下河救他,可是,借著月色,她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個想要輕薄她女兒的混蛋,竟是傅知成的兒子。
真是冤家路窄。
那晚。
我媽在河邊站了很久,有過糾結,有過猶豫,可她最後還是沒有下水。
任由那個色欲燻心的男孩子漸漸沉入河底。
……
信的後半部分,她告訴我。
她將我嫁給傅羨,是因為她調查過,知曉傅羨當年與我同在福利院,且關系很好。
也知道傅羨這麼多年的暗中注視與守護。
她才放心將我交給他。
至於,利用我去報復傅知成,她從未想過。
我媽字如其人,灑脫隨意,洋洋灑灑寫了幾頁信紙,我甚至能從字裡行間讀出她的語氣。
她在信中寫,她與傅知成這一輩子恩恩怨怨,她甚至都分不清究竟是誰欠誰更多些,所以,她根本就不必用我去報復。
她隻想我快樂。
哪怕那個能讓我快樂的人,是傅知成的兒子。
她並不在意這些。
她說,恩怨是非轉頭空,那些都是她們這輩人的事,與我和傅羨無關。
最後一張信紙,空了大半,隻寫了一句話。
而正是這句話,讓始終情緒緊繃著的我,瞬間崩潰。
她的字潦草隨意,這句話卻能看清每一處落筆。
她寫——
我這一生無法生育,謝謝你,能做我的孩子。
我攥著信紙,眼淚大滴落下。
該說謝的那個人是我。
我出生時便被拋棄,謝謝她,明知沒有血緣關系,卻將我養大。
出生前,我在天上選媽媽。
選錯了人,被無辜拋下。
是她在七年後將我帶回家,彌補了我當年做錯的選擇。
而和信紙 一同留下的,還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的生日。
裡面是她多年來的積蓄,以及,當初傅羨給的「彩禮」。
原封不動,她都在替我存著。
33
說來也巧。
我媽頭七那天,傅老爺子去世了。
他是在睡夢中去世的,被家中保姆發現時,人已走了。
面對這一消息,傅羨十分沉默。
他沉默地掛斷了電話,沉默地去見了老爺子最後一面。
最後,沉默地舉行了葬禮。
傅老爺子早有準備,很早前便在律師那裡留過遺囑,他的所有家產全部留給了傅羨。
而傅時徵和傅婉,除了傅老爺子的養子養女的名聲外,沒分到一分錢。
這做法,果然很符合傅知成這一生的行事作風。
商人重利輕別離。
不止是輕別離,還格外心狠。
他是極致的利己主義,永遠自私,即便去世,他的家產也絕不會留給養子女半分。
連象徵性的一部分都沒有。
所以,葬禮上,傅時徵和傅婉也壓根都沒有出現。
辦完葬禮,送走賓客。
傅羨的輪椅停在墓碑前,他垂眸,靜靜看著上面的黑白照片。
而我立於一旁,除了沉默,根本不知該說些什麼。
良久。
有風吹過。
傅羨忽然開了口,他低笑一聲,語帶嘲諷,「知道他人生的最後幾年,為什麼要鉚足了勁地討好我嗎?」
「因為想要彌補你?」
傅羨搖頭。
「是想彌補他自己那份缺憾。他從來,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這個親生兒子,哪怕後來他小心翼翼地討好我,想方設法地彌補我,其實都是為了他自己。」
「他這一生,權勢都有了,唯一的缺憾就是在子嗣方面,自己沒了生育能力,最疼愛的兒子死於意外。他本該孤獨終老的,但是,幸好還有我這個私生子,讓他找到了幾分慰藉,所以他拼了命地討好我彌補我,隻是想彌補他的缺憾,讓他的晚年顯得沒那麼可憐而已。」
傅羨勾著唇,面帶譏諷。
可那雙眼,卻微微泛紅。
「他從來,都隻愛他自己。」
「可是,再怎麼刻意討好,他依舊是那麼可憐。」
「終此一生,他身邊都沒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發妻對他忠心,卻被他的冷漠與花心氣到抑鬱而終。你母親愛他,卻被他害了一生。若他生前有一天破了產,沒有人會願意留下來多看他一眼,他隻會眾叛親離。」
傅羨笑笑,「多可悲。」
可是那天,傅羨還是在傅知成的墓碑前掉了一滴眼淚。
他說。
那滴淚,就算是給他送行了。
也算是他切斷了所有不堪的過去。
那些恩怨是非,那些憎恨埋怨,都隨著生死灰飛湮滅。
留給我們的,是嶄新的未來。
我們的下一步計劃,是傅羨的治療。
治療很順利,然而,途中卻還是出現了一點意外——
我家衛生間裡,多了兩道槓。
我的。
我懷孕了。
孩子的忽然到來,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卻也讓人覺著更有希望。
似乎。
那些苦厄過去,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
就像我腹中出現的新生命。
自那以後,傅羨最愛做的事,就是抱著字典取名字。
託他的福,我每晚做夢都跟著在想名字。
後來惹煩了,我按住傅羨,「別想了,名字我定了。」
傅羨神色認真,「叫什麼?」
我喝著溫水,隨口道:「生男孩就叫傅貴,生女孩就叫傅貴花,怎麼樣?」
我自我肯定,「人間傅貴花,多有寓意的名字。」
傅羨沉默半晌,忽然將我拽進懷中,溫熱話音落在耳畔,癢的不得了。
「不然,咱們生個三胎,一胎傅貴,一胎傅貴花,最後一胎叫傅可敵國,怎麼樣?」
我窩在他懷中笑著,雙手環著他的腰。
「要不再來個四胎?叫傅麗堂皇。」
耳邊是傅羨的低笑聲。
「好。」
他圈著我的手微微收緊,正色道,「如果生了女兒,叫傅欣吧。」
月色皎皎。
他的聲音比月色還溫柔。
「生一個像當年福利院裡名叫關欣的那個小女孩一樣的女兒,愛穿白裙子,有一雙明亮的,笑起來月牙般的眼睛。」
「好不好?」
「好啊,如果生個男孩子,就像當年的福利院裡的小男孩,清雋好看,打起架來有一股小狼崽般的狠勁。」
我在他懷中抬起頭,剛巧看見窗外月亮。
距離我和傅羨的小時候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夜空中高懸著的,仍是當年的月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