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顧敬元心平氣和地說:“對我的小囡囡好點。”
聲音裡有誠懇,也有無奈。
姬無鏡眸中閃過訝然,深看了顧敬元一眼。頭一回,姬無鏡沒回嘴。
顧敬元有些欣慰,他起身拍了拍姬無鏡的肩膀,走到門口時,忽聽姬無鏡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說:“想當年也是一起為非作歹的,現在倒成了兩鬢斑白的老父親。哎,可憐啊。”
“姬狗!老子哪裡有白頭發了!哪有一根!老子還不到不惑之年!”
“嗤。” 姬無鏡嗤笑,“不就隻差一年了?一眨眼就到嘍,老爹。”
“你!” 顧敬元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姬無鏡的背影憤憤不已,“你以為你十七八?你是不老還是沒當父親?半老不老的東西!”
顧見骊剛督促著顧在骊喝了醒酒茶,那邊丫鬟又來尋她。聽到丫鬟說父親和姬無鏡又爭執起來,顧見骊頓時頭大,也不再耽擱,趕忙往回趕。也是她一時疏忽了,剛剛離開的時候,就應該將父親一並帶走。
顧見骊趕回去時,顧敬元已經走了。
顧見骊猶豫了一會兒,走進房中去尋姬無鏡。姬無鏡懶撒斜靠在床頭,臉色難看得很。
“你與父親又起爭執了?” 顧見骊走過去,瞧著姬無鏡的臉色,她還記得紀敬意說過的話,擔心姬無鏡氣壞了,又影響了他的身體。她勸慰:“不管怎麼樣,不要生氣,不要氣壞了身子。你不能生氣的。”
姬無鏡看著顧見骊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裡的火氣蹭蹭蹭往上漲。
這父女兩個,一個說他老一個說他不好看。
真…… 不爽。
顧見骊挨著他坐下,去搖他的手,嬌軟的語氣:“好啦,不要生氣啦。晚上我親自下廚給你燉魚吃好不好?”
姬無鏡瞧著顧見骊,嗤笑了一聲,不高興地語氣:“就你那廚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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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骊廚藝的確不怎麼樣。
顧見骊蹙起眉頭,輕哼了一聲,也同樣用了不高興的語氣:“做魚很麻煩的,你以為我喜歡做?沒和你成親前我就沒下過廚房,連父親都沒吃過我煮的魚。”
姬無鏡挑眉,頗為意外地看向顧見骊。他神色莫名,問道:“隻有我吃過你親手下廚做的東西?”
顧見骊不假思索地點頭,猶豫了一下,再搖頭,補充:“不對,星瀾和星漏也吃過的。”
然後顧見骊便看見姬無鏡的唇角抿起,連那雙充滿了冷意的眸子裡也染上了幾分笑意。
這就不生氣了?
顧見骊有些意外。她還以為要哄好久的呢。
“顧見骊。” 姬無鏡念她的名字,拖長了腔調,每一個字都念得很準很慢,“讓叔叔抱抱。”
顧見骊提防地看著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湊過去主動將雙手搭在他腰側去擁抱他。她將臉貼在姬無鏡的胸口,溫聲細語:“不要總是生氣,你吐血的樣子很嚇人的。”
姬無鏡像是沒聽見她說了什麼,隻是說:“顧見骊,再給叔叔親親。”
顧見骊皺眉,抬起臉來瞪他:“姬無鏡,我好像還在生你的氣。”
姬無鏡笑,捏住她的臉,看著她粉嫩的唇嘟起來。他古怪地笑了一聲,說道:“今晚不吃魚,想喝酒。小骊骊,陪叔叔喝點酒吧。”
喝酒?
顧見骊不會喝酒,本來也不想喝酒,也不知道怎麼的,最後竟被姬無鏡哄騙得真的喝了酒,還喝了好些。
姬無鏡哄著顧見骊喝酒時,廣平伯府裡卻人心惶惶。
天花,可是最烈的急性傳染病。
葉雲月也慌了,她六神無主地跌坐在地,也不管新買的裙子染了泥。她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她怎麼記得上輩子姬星漏得的是水痘啊!原來竟是因為那時她遠離京城,消息傳到她耳中時傳錯了?
她不怕水痘,因為她小時候得過。
天花…… 她怎麼可能不怕!
別說是救姬星漏,葉雲月隻要一想到自己住在姬星漏附近,就嚇得魂飛魄散。
是夜,裹得嚴嚴實實的幾個家僕闖進後院。他們不敢用手碰姬星漏,用繩索套住姬星漏的脖子,膽戰心驚地將他裝進木筐裡,扔到荒郊野嶺。
就連林嬤嬤和葉雲月也一並被綁了扔出府去。
第100章
天色黑下來, 姬玄恪乘坐馬車回家。
車夫吆喝著驅趕擋在前面乞討的人:“去去去,眼瞎的別擋路!”
姬玄恪掀開車窗旁的簾子, 朝外望去。
乞討人看見了姬玄恪,急忙跑到窗前,伸手抓住車窗,哭訴:“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可憐可憐吧……”
“你這老東西!”車夫從車上跳下來,想要將乞討人拉走。
“慢著。”姬玄恪審視地看了一眼乞討人,拿出碎銀遞給他。
“謝謝!謝謝恩人!”乞討人雙手去接碎銀, 悄悄將一卷紙條遞給姬玄恪。
馬車重新趕路, 姬玄恪展開紙條, 掃了一眼,取了火折子將它點燃。他手指夾著紙條輕輕晃動,待燒盡了上面的字, 才隨手將餘下灰燼從車窗扔出去。
馬車在府前停下,姬玄恪剛繞過影壁,聽見一伙家僕鬼鬼祟祟地抬著個麻袋,麻袋裡傳出小女孩的哭聲。
“這是做什麼?帶子裡裝的是誰?”
“三郎!”秦管家嚇了一跳, 趕忙將事情從頭到尾跟姬玄恪說了一遍。
“……已經把六郎和那個奶媽子,還有個趙家的表姑娘送出了府。下人們遇見了天花心裡發麻, 慌得把四姐兒給忘了。這才折回來打算把她也送出去。”
姬玄恪皺眉。
姬玄恪與廣平伯府其他人一樣,認為姬無鏡根本不會在意這兩個孩子的死活。畢竟這幾年,姬無鏡根本就沒有管過這兩個孩子。
可是姬玄恪的眼前浮現那一日顧見骊牽著兩個孩子在後山放風箏的情景,又憶起顧見骊為姬星漏出頭的場景。府裡很多人以為顧見骊不過是借著兩個孩子為借口打壓府中其他人, 或者說賺一個好繼母的名聲。
可姬玄恪卻知道顧見骊是不肖於如此的,她對兩個孩子好,定然是因為喜歡這兩個孩子。
“五爺和五夫人不在府裡?”姬玄恪問。
“不在!一早老夫人派人去行宮尋人,一直沒尋到。後來輾轉打聽到他們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姬玄恪望著麻袋,沉吟著。若那個傻姑娘回家發現兩個孩子被扔出府,會難過吧?
他上前,彎腰解開麻袋。
“三郎,不可啊!”秦管家阻止,姬玄恪一個眼神,就讓他不敢再勸。
麻袋被扯開,露出哭成淚人兒一樣的姬星瀾。姬星瀾綁起來的頭發全松散開,亂糟糟。她哭得一抖一抖的,淚眼朦朧地望著姬玄恪,委屈地顫聲喊:“三哥哥……”
姬玄恪瞧著姬星瀾這樣子,心下不忍,慍道:“就算染了天花封了院子就是了,扔出去做什麼?別說四姐兒還沒傳染上!”
秦管家和幾個家僕沒敢吱聲。
姬玄恪伸手想要去抱姬星瀾,姬星瀾向後縮了縮身子,她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邊委屈地哭著說:“我可能染病了,三哥哥不要碰我……”
姬玄恪的手懸在半空,半晌,他放軟了語氣,問:“瀾瀾能不能自己走回院子去?”
姬星瀾使勁兒點頭,她爬起來,扭著小身子往回走。天色很暗,她走得跌跌撞撞。她一邊哭一邊走,前面黑漆漆的,嚇人得很。哥哥被壞人帶走了,媽媽也不見了,所有人都不見了。她又開始哭,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姬玄恪跟在後面,從侍從手裡接過一盞燈,長燈前探,給她照著路。一直送姬星瀾到姬無鏡的院子門口。姬星瀾回過頭去,仰著小臉望著姬玄恪,努力忍著哭腔,吐字清晰地說:“謝謝三哥哥!”
姬玄恪覺得心疼,他皺著眉,緩了緩情緒,才道:“瀾瀾不要害怕,等下我讓人給你送東西吃,吃了東西好好睡覺,睡醒了你母親就回來了。”
“那哥哥呢?”姬星瀾問。
姬玄恪沉默。
姬星瀾吸了吸鼻子,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下來。她使勁兒用手背擦去臉上的眼淚,說:“瀾瀾會乖乖,瀾瀾聽話……”
姬玄恪大步往外問,質問秦管家:“六郎送去哪兒了?”
得了消息的老伯爺和老夫人匆匆趕過來。
老伯爺怒道:“你該不會是要把六郎也接回來?胡鬧!家丁套著繩子才把他裝進簍子裡,現在就算找到了他,也沒人敢碰他一下!何況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山野的豺狼吃進腹中。他又不是正八經的主子,你五叔也不會管他死活。就算是你五叔在,也會這樣做。這可是天花啊!”
“您也知道這是天花!”姬玄恪肅然,“就這樣輕易將他們扔出府,若被無知百姓碰到。那可是要變成傳染整個京城的疫情!倘若被宮中得知疫情是由廣平伯府傳出去,您以為廣平伯府老老小小還能有一個活命?隻會一把火燒了這裡!”
“這……”老伯爺懵了,他根本沒想這些。難道他做錯了?
“那、那怎麼辦啊?”老夫人訥訥,“早知道咱們該一把火將那個孩子燒了才對……”
姬玄恪不再與他們說,問了姬星漏被仍的大致地點,令隨從牽了馬,他翻身上馬,趁著夜色出府尋找。
老伯爺趕緊也下令,讓府裡的僕人全部出去找,連府裡的男主子也一個個舉著火把跑出去尋找。且打好商量,倘若別人問起,隻說姬星漏一時頑皮走丟了。
還什麼都不知道的顧見骊被姬無鏡哄騙著喝了三杯酒,臉上飄了紅,雙眸微眯,帶出些微醺的酣態來。後腦往下墜著似的發沉難受。看著姬無鏡遞過來的第四杯酒,她沒有接,抬眼望向姬無鏡,向來幹淨澄澈的眼中浮現些迷離的潋滟波影來。
“好難喝的。”顧見骊蹙著眉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