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顧見骊身子僵了僵,這次倒是知道姬無鏡要做什麼。短暫的猶豫之後,她沒有掙脫。
姬無鏡垂眸,望著她浮在水面上的緞發,挑起一把,放在她的手心,再讓她的手心包裹而動。
當姬無鏡松開顧見骊的時候,顧見骊的手心髒了,連頭發也髒了,粘膩在一起。她跌坐在水中,望著自己的頭發,委屈得直哭:“姬昭,你……”
她湿著眼睛抬眼去望姬無鏡,卻見姬無鏡臉色蒼白如紙。
姬無鏡一口血吐出來,染紅了早已涼透的水。
“你怎麼了!” 顧見骊驚慌地想要去扶他。
姬無鏡卻嫌惡地再一次說:“離我遠點!”
從這一日起,姬無鏡的身體忽然壞了起來,紀敬意帶著羅慕歌每隔一日就會過來一趟,可姬無鏡的身體毫無起色。他開始斷斷續續地咳血,不能久行,變得嗜睡,神情恹恹。一如顧見骊嫁過來他剛蘇醒的日子。
他也不怎麼理顧見骊。
再過兩個月,到了六月初,姬無鏡的身體不僅沒好,反而更差。
顧見骊坐在床側,望著睡著的姬無鏡,喃喃自語:“是我把你氣到了?可是我好像也沒做錯什麼……”
顧見骊想了兩個月,也想不明白那一日姬無鏡忽然的暴戾。
姬星瀾抓著風箏小跑著進來,顧見骊豎起食指暗示她噤聲。姬星瀾懂事地點頭。顧見骊給姬無鏡掖了掖被角,悄聲走出去。她如今已經可以走路了,隻是走太久還是會疼。
她答應了姬星瀾今日帶她放風箏。
顧見骊帶著姬星瀾到廣平伯府後山上放風箏,姬星漏也默不作聲地跟了去。
“爹爹什麼時候能好?” 姬星瀾奶聲奶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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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骊搖著手中的細線,望著空中飄著的蝴蝶風箏發怔,她溫聲細語:“你爹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一陣風忽然吹來,空中的蝴蝶風箏搖搖晃晃。顧見骊急忙將細繩往回扯,那細線卻斷了。
“我的風箏!” 姬星瀾急得跳了跳。
“不急。” 顧見骊揉了揉姬星瀾的頭,“我們去山下撿回來就是。”
顧見骊不敢走太急,帶著兩個孩子沿著小徑緩步下去,剛好看見姬玄恪彎腰拾起蝴蝶風箏。
第85章
“風箏!我們的風箏!” 姬星漏大聲喊。
姬玄恪直起身, 轉頭望過去。逆著光,有些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來。即使看不真切,他還是一眼看見了站在光影裡的顧見骊。
顧見骊卻將姬玄恪的五官看了個清清楚楚。姬玄恪完全脫了型, 黑了, 也瘦了, 眉宇之間不見了昔日風光霽月的溫潤風華, 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沉穩。
姬星漏邁著小短腿一溜煙跑過去, 搶了姬玄恪手裡的風箏。
“居然破了!” 他揮著小胳膊晃了晃, 蝴蝶風箏落下時被樹枝刮破了,碎了一邊的翅膀。
顧見骊猶豫了一下,牽著姬星瀾走過去。她的腿還沒有完全好,每日不能走太久,今日來這裡已經走了許久, 此時越發走不快。
“三哥哥。” 姬星瀾甜甜地喊人。
姬玄恪頷首,望向小姑娘的目光稍微帶了一絲暖意。
“三郎回家了。” 顧見骊目光坦蕩地看向姬玄恪。
“這是我的家,我自然是要回來的。” 姬玄恪回望著她。
“那是自然的。” 顧見骊淺淺笑著,垂下眉眼, 牽著姬星瀾向後退了一步讓開路。簡單的見面禮之後, 她已不想再多有交談。可她低下眉眼時, 不經意間一瞥, 見到姬玄恪的斷指, 心裡頓了頓。
當然,她沒問。她也沒讓姬玄恪看出來任何端倪。
姬玄恪深看了她一眼, 知她之意,也不留,緩步離開。
顧見骊蹲下來,對苦著臉的姬星瀾說:“這個風箏壞了,今天不能玩了。回去以後我重新給你做一個,咱們改日再來放風箏。”
“哇!” 姬星瀾的眼睛裡浮現亮色,“你會做風箏!這麼棒呀,瀾瀾不會!是誰教你的呀?”
姬玄恪的腳步微頓。
——“囡囡,我不是已經教過你多次了?怎地還隻會做蝴蝶這一種樣式。”
——她笑,軟甜的聲線裡帶著一貫的小驕傲:“誰說我不會的?改日做個雄鷹給你看!”
——“好啊,我等著。”
顧見骊拍了拍風箏上的塵土,沒回答姬星瀾,隻是說:“走吧,回去了。”
“好!” 姬星瀾去牽顧見骊的手。
顧見骊帶著姬星漏和姬星瀾離開,是與姬玄恪相反的方向。姬玄恪走到小徑盡頭,將要向一側拐去前一刻停下腳步,他慢慢轉過身來,望向顧見骊的背影。他繾綣著無盡想念的目光留戀地望著她越來越小的背影。他的視線慢慢下移,落在顧見骊的腿上,眉峰輕輕皺起。
顧見骊走路姿勢與尋常無異,可是姬玄恪還是看出了不對勁——她的腿受過傷。
很快,顧見骊拐過了月門,姬玄恪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姬玄恪立在原地,望著空無一人的月門許久,默然取出玉扣,指腹溫柔摩挲。眼前浮現她將這枚玉扣贈給他時的模樣。那時七夕節,紅繩系滿枝蔓隨風而動。他忐忑去王府,心驚膽戰地頂著顧敬元好半天的審視,才獲準接顧見骊去逛七夕夜市。
燈火闌珊,湖上蓮燭隨波輕晃。
他們幼時相識,小時候也曾結伴遊玩。可那一日不一樣,那一日是七夕,是他們訂婚後第一次結伴外出。
他在喧囂的人流中側首望她嫣然的眉眼,心中歡喜難以言喻。他許早前就知道家世衰頹,配不上武賢王的千金。所有的奮發圖強換來十五歲金榜題名,而所謂的,也不過是一個可以鼓起勇氣去提親的資格罷了。他做到了,終於得到她。
那一次的七夕夜,時間過得很快,顧敬元派了人催了又催,最後顧敬元親自駕車來接顧見骊回家。
他將不舍藏在心裡,規矩地立在一旁,看著顧見骊上了馬車。
顧見骊掀開車窗前的垂幔,露出半張臉來。她彎著眉眼,聲音又溫柔又甜美。她說:“本來這枚玉扣是送給父親的,可是今日吃了你許多糖果和點心,便送你做回禮了。”
他慌忙接住玉扣。
顧見骊迅速放下垂幔,他看見她輕輕翹起的嘴角。
姬玄恪重重摩挲玉扣,流蘇垂在他的斷指上。不過是輕信了家人的哄騙,就讓他輕易失去她,就讓他這些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姬玄恪胸口發悶,一陣抑痛。
顧見骊帶著姬星漏和姬星瀾往回走,隻是後山距離五爺的院子稍微有些遠,還沒走到一半,顧見骊的左腿又開始隱隱發疼,步子越發慢了下來。
顧見骊遠遠看見了姬月明,姬月明身後跟了個丫鬟。姬月明也看見了顧見骊,她原本是打算朝這邊走來,看見顧見骊的瞬間,臉色變了變,帶著丫鬟立刻轉了個方向,避開。
顧見骊假裝沒看見。
自從她回來的這幾個月,幾乎沒怎麼見過姬月明。前兩個月,顧見骊因為腿傷的緣故一直待在院子裡很少出來,後來慢慢可以走路了,倒是偶然碰見過姬月明幾次,可是每次碰見了,姬月明就當顧見骊是洪水猛獸一般轉身就走。
曾經顧見骊家中落難嫁來時,姬月明幾次針對她。那時廣平伯府的人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甚至於默許了。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大夫人擔心顧見骊找姬月明報仇,千叮嚀萬囑咐姬月明千萬別再招惹顧見骊,一定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給姬月明草草說了門親事,要不了多久,她也就要嫁人了。
顧見骊本來就沒有想過對姬月明做什麼。若認真說起來,顧見骊倒覺得姬月明比廣平伯府其他人可愛得多。如今府中老老小小見了顧見骊都是一副諂媚的臉,顧見骊見了,隻覺得諷刺。反而隻有姬月明雖然避開,卻不掩飾對顧見骊的厭惡,倒也算真實。
又走了一會兒,還沒走到,顧見骊的左腿愈發疼了,她望著遠處,微微蹙眉。
姬星瀾仰起臉來,問:“你是不是又腿疼了?我們歇一會兒再走!”
“沒關系,我不疼。慢些走就可以了。”
“那瀾瀾領著你走!”姬星瀾抬起小手去牽顧見骊的手。袖子滑下去,露出她半截小臂。姬星瀾 “哎呀” 了一聲,驚呼:“我的镯子不見了!”
“你確定今日戴著?” 顧見骊問。
“嗯嗯!戴著了,出門前還讓哥哥幫我選哪個好看哩!你說是不是呀哥哥?”
姬星漏點頭。
“瀾瀾不急,我們回去找找定然能找回來的。” 顧見骊安慰她。
姬星漏 “哼” 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就你?走得動嗎你!算了算了,我回去找!”
顧見骊忍俊不禁:“嗯嗯,星漏一定能把妹妹的镯子找回來。”
姬星漏給了顧見骊一個 “你這不是廢話嗎” 的表情,一股風似地跑了回去。廣平伯府的後山並不高,姬星漏還沒跑到一半,就看見了姬星瀾的銀镯子。他撿起銀镯子,鼓起腮,吹了吹上面的塵土,握緊了镯子往回跑。
姬星漏雖然人小,但是從小闖禍逃跑使得他跑起來很快。他沒跑多久,就一頭撞上了姬月明,直接撞在了姬月明的身上,把姬月明撞倒了。
姬月明本來是為了避開顧見骊,滿心不樂意地在一旁躲了半天,如今又被姬星漏給撞倒了,壓抑了半天的火氣一下子就升了起來。
“你這個小雜種!” 姬月明捏住姬星漏的耳朵。
姬星漏惱怒地瞪著她,眼睛裡有一團火。
“你瞪什麼瞪?” 姬月明冷笑,“沒娘教的小雜種!你爹也從來不管你!”
“姑娘,別說了……” 丫鬟在一旁小聲勸著。
“呵,為什麼不能說?反正我馬上就要被家裡當成累贅打發似地胡亂嫁出去。我還怕什麼?再說了,我說錯了嗎?這個小雜種就是個奸生子。” 她狠狠地去擰姬星漏的耳朵,“你是不是聽不懂啊?讓我來告訴你什麼是奸生子。奸生子,就是你那個陰陽怪氣的爹強奸了你生母,逼她生了你們這對小雜種,你爹又把你們的娘給弄死了!”
姬星漏忽然掙扎起來,反而抓住了姬月明的手,狠狠咬住她的手指,疼得姬月明尖聲大叫。
“斷了,斷了!我的手被他咬斷了!”
丫鬟嚇壞了,急忙去拉姬星漏,好不容易才將姬星漏拉開。姬星漏剛想再衝上去,遙遙聽見姬星瀾奶聲奶氣地喊著 “哥哥、哥哥……”